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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已是降臨,但是房間之中的火燭依舊頑強的燃燒著。
房門咯吱一聲,臧霸穿著一身的蓑衣,戴著斗笠,走了進來。
在房屋之內的張玄抬起頭,想要看清楚在笠帽之下的面色,卻看不清那一片的陰影,『見過臧將軍……』
臧霸將斗笠取下,然後又將蓑衣交給了一旁的護衛,然後坐了下來,露出了一點笑容來:『好說,好說……這年頭,風雪越發的大了……』
張玄是張紘之子,當年跟著其父親一同南下避禍。
臧霸和張玄二人,原本是八竿子都打不著一起的人。若是沒有之前的朝堂動亂,社稷動亂,臧霸或許便是永遠在泰山華縣做一個遊俠,又或是一個逃犯。而張玄則是會在廣陵家中逍遙自在的當一個貴公子……
而現在,幾乎是席捲了全國的戰爭,改變了許多的人。
『久聞臧將軍大名,今日得見,真乃三生有幸……』
『廣陵張氏多有賢名,果然是名不虛傳……』
『見得臧將軍行伍之中多有悍勇之士,足可知臧將軍治軍有方,統領有術了……』
『聽聞江東之主稱令尊為「東部」,足可見器重……』
『這個……將軍過獎……』
『呵呵……好說好說……』
兩個人相互之間皮笑肉不笑的吹捧著,就像是嫖客和出賣肉體者之間在沒有正式開場之前,有意說一些這個那個用來拉近關係,或是減輕自我罪惡感的那些詞語。
比如嫖客打著拯救失足的旗號,而出賣肉體者的他或是她,就自然帶著一個生活所迫的面具,然後各自取所需,當然,最終也很難說是誰嫖了誰……
就像是當下。也不知道是誰嫖誰。
臧霸和張玄見面,原本就是不符合常規。
臧霸怎麼說都是曹操屬下,而張玄雖然沒有在孫權那邊正式出仕,但是他的父親卻被孫權所器重,所以也不能說一點政治關係都沒有沾染,如今兩個人又是挑了這樣的一個子夜時分相互勾兌,試探各自的深淺長短,本身就不正常。
然而這又很正常。
正常的生理……呸,政治需求。
臧霸之所以願意和張玄會面,根本的原因,依舊是整個徐州集團對於曹操的不滿,這種不滿就像是在水潭之下的暗流,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不明顯,但是若是談及深處,便是洶湧而動……
雖然說徐州幫在曹魏集團之中,也有幾個人得登高位,三公也好,尚書令也罷,都是有當過的,當然一般人印象最深的便是王朗,只不過歷史當中,王朗則是死於壽終正寢,和諸葛並沒有什麼關聯。
從整體上來說,徐州幫獲取的位置,並非真的是因為徐州這些人的才能,而是曹魏到了後期的一種無奈的平衡之舉,畢竟潁川派和冀州團實在是太強大了,徐州幫這麼幾個三腳貓,也就僅僅只能勉強用用,平衡一下。因此除王朗外,其他幾個徐州幫的人,在曹魏傳之中,雖然都執掌過曹魏的中樞,地位很高,但是名氣都不是很大。
同樣的問題,也產生在江東方面。
孫權稱呼二張,和他人都不相同,張昭為「張公」,張紘則為「東部」,對於其他人皆稱表字而已,自然就體現出二人地位,與諸臣迥異。
可問題是孫權也是有他的目的性,因為二張都是南遷江東的,沒有江東的根基,所以孫權的意圖也就是非常的明顯,想要利用二張來抑制和打壓江東士族的派系。
可惜麼,大家都想要當聰明人,都不想去當一個傻子。
所以,曹操孫權徐州幫這三個和尚湊在一起,難免就會出現沒人挑水的情況……
都覺得自己吃虧。
火燭搖曳。
在昏暗的房間之中,兩個人相互試探著,摸索著,尋找著對方的弱點,盡力隱藏著自己的要害……
最後臧霸沉默了下來,他並不擅長於這種事情,所以他最先感覺到了煩躁。沉默了片刻之後,臧霸給自己的茶碗裡面添了一些茶水,然後端著茶碗說道:『徐州之事,非你我一言可定,如今東西戰事稍停,江東歸屬便是矚目,眼下雖說東西未定,但若是一旦確定了,便是誰也不會放過江東……這一點,以張賢弟之聰慧,應該不難看出罷?』
臧霸現在說的話語則是冰冷而嚴肅,而且此刻說的這些內容。相較先前與張玄寒暄之時說的,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既然臧霸已經涉及了張玄要害,張玄自然也要反手抓住臧霸的弱點……
張玄的目光微微低垂,『若是江東……聯手北上呢?』
『聯手?』臧霸頓時目光一凝。
遠交近攻,這原本就是春秋戰國的不二大法,所以臧霸也不可能否決這種可能性。
張玄停頓了一下,說道,『過的幾年,或許不用幾年,必然會有東西再度交鋒……』
張玄這句話一說出來,頓時就讓臧霸不由得挑了挑眉毛,目光也是更加的肅然起來,手上捏著的茶碗,也是半天沒放下來。
臧霸吸了一口氣,說道:『張賢弟……不妨詳細說說……』
張玄笑了笑說道:『此時只能說當早些預備……聖賢有言,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屋內安靜了片刻。
就像是第一輪的交鋒已經消耗了很多的體力,現在各自恢復。
『如今驃騎……』張玄說道,『已經呈西秦之勢,如日方中,此番大將軍侵襲荊州,佔了一個出其不意,驃騎未有準備,故而方得當下之局……若是……某生於廣陵,長於徐州,因戰火不得不避禍江東,如今則憂若是兵災再臨,便是鄉土盡毀!昔日雎陵、夏丘之禍,便是前車之鑑!』
臧霸猶豫了一下,說道:『此事若是稍有不慎……徐州亦是生靈塗炭……』其實臧霸說的這句是廢話,但是也是實話。
作為臧霸,還有像是臧霸一般留在徐州本土的這些士族也好,大戶也罷,至於為什麼能夠團結起來,是因為他們的目標相對來說比較的一致,也就是保護地方主義。縱觀歷史上的留在徐州本土的這些人,包括臧霸還有陳珪陳登等,都是典型的牆頭草,永遠都是倒向更有可能保護徐州本土的方向。
臧霸本能的會有一些害怕,但是他也擔心如果真的有一天厄運降臨,徐州便是再一次的遭遇滅頂之災。
因此臧霸站了起來,然後看了看張玄,從心腹護衛手上重新穿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在臨近走出房門的時候才說道:『口說無憑,眼見為實……』
房門一開,風雪撲面而來,燭火晃動之中,臧霸便是走了出去,只留下張玄一人在光影之中,晃盪著,就像是一支無根的浮萍。
……??(????????)??????……
不管是人們願意還是不願意,時光總是靜悄悄的流逝。
清晨,在長安重新建設好的醉仙樓的後院之中,早早就起來的酒店夥計已經打掃了院落之中的積雪,然後在還不算是特別明亮的天色裡,相互打著招呼。
醉仙樓,醉仙酒,仙人都醉,何況人乎?
有了醉仙酒之後,醉仙樓的生意便是火爆無比,而這樣的熱鬧,也就帶動了一些其他的產業也伴隨著興盛了起來……
什麼?
胡女的肚皮舞?
這個……這個也有,但是今天早早來到了醉仙樓後院的,卻不是那些露著白白的肚皮,然後走路都像是要將自家的裙子掀起來的那些胡女。
而是說書人。
說書見諸文字記載,所謂真正成型的時期,大約是在宋代,但並非之前的朝代就沒有了說書人。
『說書』一詞最早見《墨子·耕柱》:『能談辯者談辯,能說書者說書。』當然這個時候的說書,多數也就僅僅是說書而已,並沒有什麼表演的藝術成分在其中。
到了漢代之後,說書開始貼近於民眾,表演的成分居多,而且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前來聽書,也引入了一些簡單的樂器,比如小鼓什麼的,
醉仙樓的這些說書人,基本上來說就是走在了時代的前列了,因為他們不僅有小鼓等樂器,還有特別為他們更好的說書所創作出來的話本。
『諸位,諸位早啊……』一人從屋子裡面出來,和後院的這些說書人見禮,手上還捏著幾張紙。
『不早了……王兄再不出來,某說不得都要進去尋王兄了……』
『就是,今個若是再沒有新故事好說,我這鐵嘴張的招牌怕是要被人砸了……』
『別閒扯了,有沒有乾貨,快些拿來!』
『就是就是……』
院子裡面都是一些嘴皮子利索的,見了面便是一頓快言快語,愣是沒給晚來的這個人說第二句話的機會,所以乾脆也不說了,就是將手中的紙一人分了一張,才讓這些說書人閉了嘴。『諸位看看,斧正啊……』
不多時,便是有人看完了,相互看著,有些激動,有些遲疑,也有些茫然……
『王兄今天這個話本……』
酒樓伙房裡面,已經開始準備早脯了,食物特有的香氣重新開始瀰漫而開。有錢有閒計程車族追求類似於醉仙酒這樣的高檔貨色的食材,而普通民眾則是盼望著一碗分量足夠的湯餅即可。
兩種食材自然是天差地別,可是卻具備相同的作用,共同的本質,吃。
『我知道,諸位之前講的大多數都是些天上諸神,遠古聖賢,要麼就是春秋故事,沙場英雄……』
『對啊,這些……我不是說王兄這個話本不好,只不過,只不過這樣的話本,有人會願意聽麼?』
寫話本的王氏笑了笑,『別問別人,先問問你們,你們願意聽麼?願意講麼?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願意去聽,願意去講過這些……天上的神,人間的英雄,固然都很好……可是那些距離我們太遠了……遠得只能遠遠的看著,而近的……就像是這一碗碗的湯餅……沒有香料,沒有油脂,就是普通的湯餅……』
王氏招呼著夥計端上了一碗碗的湯餅,熱氣騰騰。
『就像是這醉仙樓之中,有千錢一罈的醉仙酒,也有這三個大錢一碗的熱湯餅……如何?山珍海味固然不錯,但是能讓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吃飽的,卻還是這些熱湯餅……』
片刻之後,有人端起了湯餅的大碗,『那就先試試看?』
『嗯……試試唄……』
……(??·????·??)??????(·??·)#……
雪花星星點點,飄飄而下。
隨著新的一年逐漸臨近,許縣之中的許多人都放鬆了下來,都等著喜迎新春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一件事情將會擊破他們心中僅存的那些喜樂。
初一初二,十五十六,大朝會。
雖然說曹操實際控股,但是表面上還是要表示權利屬於劉協,也都會在大朝會上提出一些議案來讓劉協進行表決,甚至還會準備好幾個按鈕,呃,準備好幾個建議,讓劉協來選擇,以此來增強劉協作為天子掌控大漢王朝的那種錯覺。
畢竟一切都是為了穩定。
這一次的大朝會也沒有例外,曹操提出了對於司天監的天文氣象的一些人事議案,然後提交了三個人名給劉協,讓劉協選擇其中一個人當選……
於是朝堂之上的大臣若有其事的商討起來,研究其中究竟是哪一個更懂得看星象,更知曉祭祀禮儀等等。
不要笑,正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如今曹操將其中一半的一半已經讓出來給天子劉協來決定了,這不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麼?『天人合一』、『天人感應』,如果說上天星象給與了指示,而不能從中讀出預示災祥的訊號來,豈不浪費了蒼天的好意?觀天象是一件非常嚴肅、重大的事情,如何能發笑?
劉協並不滿意曹操提出來的人選,因為即便是一個司天監的人,也是一個蘿蔔坑,更何況如果在恰當的時機,也可以讓這個蘿蔔坑裡面的蘿蔔發出白菜的音色來,因此劉協表示曹操三個的人選都有一些問題,還要再議……
等曹操再議,看看其中有沒有自己中意的那個人,如果有,就順水推舟了,如果沒有就繼續再議,反正天上的星辰千百萬年前就已經是在那邊了,早看晚看幾天,又有什麼關係?
對於劉協駁回的舉動,曹操也不在意,甚至可以知曉他推薦的這三個人當中,至少沒有劉協特別欣賞的人選,於是麼,就可以稍微放心一些的去使用了,至於再議,那就再議唄,反正拿出來給劉協議的都是一些『大事』,這些『大事』越是繁瑣反覆,不就越是能夠證明曹操尊敬天子,遵從朝堂制度麼?
至於『小事』麼,就不煩勞劉協了,曹操他們自己處理就好了。
看起來有些不合理,但是這又是最為妥當的,也是符合當下需求的政治生態。
可以想象,如果曹操將權利放下,必然便是一群人群起而哄搶,到時候別說政治生態了,連最為基礎的秩序都將消亡……
這一點,不光是曹操清楚,以荀彧郭嘉等人的謀臣也明白。
『主公……』曹洪走在了曹操身邊,聲音壓得低低的,『這天子……是不是又有什麼新想法了……』
『呵呵……』曹操微微捋了捋鬍鬚,笑而不答。
前幾天曹操接到了宮中傳出來的信報,說劉協陸陸續續見了不少的人,然後曹操今天就試了試,果然如此,劉協不知道又是什麼地方想不開,準備搞一些什麼動作了……
沒關係。
不就是搞小動作麼……
大家一起搞,誰都會,誰怕誰?
下了朝會,曹操自然先走。可是等曹操一行人馬出了皇宮,到了十字街頭準備轉向前往大將軍府衙的時候,猛然間便是有一個高亢的聲音響了起來……
『殺奸賊!』
就像是約好的暗號一般,在街道之上,有人猛然大喊,一人掀起附近車駕上的蓋布,在車架之中的兩個刺客端起了弩機瞄準了曹操!
同時之間,另外一名跳著擔子的小販也將擔子掀翻,燃燒得通紅的炭火漫天飛向了曹操的佇列,然後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一個槍頭,往手中的木杆上一頓,便是直撲向前!
從另外一邊,也有幾個人從一處民宅之中的房簷上跳下,手持戰刀便是逢人就砍!
在房樑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起了兩個持弓之人,搭弓激射!
『盾!』
曹操身邊的典韋大聲急呼,雙手的鐵戟舞動如風,將飛來的箭矢嗑飛……
漫天的雪花之下,便是人影的相互衝突。
更冷的是刀鋒。
更熱的是鮮血。
叫喊的聲音和兵器碰撞的聲音糾纏在一起……
曹操咬牙切齒的低聲嘀咕了一句。
『主公!』曹洪也擎著一個盾牌,遮擋在曹操的面前,『主公你說什麼?』
前幾天才和曹操議論著要搞些事情,沒想到曹操一下子就這麼大的手筆!
看看,這突如其來的刺殺,多麼的逼真,多麼的慘烈……
看看,這陣勢,這周全的安排,簡直就是處處都衝著曹操的命來的……
若不是曹洪早就隱隱知道了一些內幕,說不得當下就會被眼前的一切所強烈震撼,看著這些死士頑強死戰,鮮血如同綻放的花朵一般暈染了十字街頭,曹洪不由得在心中嘖嘖稱讚,不虧是主公,這些死士挑選的,真是沒話說。
真棒,點贊。
『某是說……』
曹操眯著眼,咬著牙,細細的聲音壓得極低,宛如透骨的寒風,飄蕩到了曹洪的耳邊,讓曹洪不由得渾身一個激靈!
『某是說……這些傢伙……不是某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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