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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紛飛。

藍田大營之中。

斐潛看著從長安專人遞送而來的彙報,沉思良久。

對於整體士族和豪右的切分行動,從目前來看,還算是比較成功的,不管是從士族反應來看,還是這些大戶的應對來說,都基本上進入了一個發酵的階段,就等著後續慢慢的進行演化了。

華夏人,大多喜歡喝酒。

而香醇的酒水,就是需要長時間的發酵,透過物理和化學上的變化,使得原本的糧食和酵母混合起來,形成了新的一種物質。在這個過程之中,必須小心謹慎,然後隨時注意其變化,不就是和當下的情形一樣麼?

士族和豪右,先天上就有聚合性。

一個有權,一個有錢,天作之合,動不動就會勾引的天雷地火,然後一起纏綿悱惻,不擺出十八個姿勢來決不罷休。

可問題是,當這兩個階級融合起來的時候,對於整個的國家來說往往都是災難。

就像是地主階級問題不大,一兩個的地主在面對暴力機構的時候屁都不敢放一個,但是大地主階級就很可怕,當其把握了政權之後,甚至可以反過來利用國家暴力機構為自己謀取私利。

同樣也就像是資本家和資產階級,資本家個人可能會講人情,會有理智,但是資產階級為了追求利潤是沒有人情,也不會管什麼社會公德,未來發展,只要有足夠的錢,幹什麼都行,甚至出賣自己祖國,亦或是靈魂,也無所謂。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那麼對於大漢當下而言,士族和豪右的結合點是什麼?

就是權和錢的交易。

簡單來說,也就是行賄和受賄。

抓住了這一點,就像是掐住了士族和豪右的要害……

漢代之前,並沒有權錢交易這個說法的,也沒有專門的法律針對這個問題,甚至認為這個問題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為就連皇帝都是這麼幹,給錢,就賣官,那麼還能要求低下的官吏不大搞權錢交易麼?

然後士族是不是一開始都認為權錢交易是正確的呢?

並不是。

黨錮之禍,便是最好的證明。這些在一起計程車族子弟,顯然對於皇帝亂搞很不滿意,但問題在於斧利不修身,這些士族子弟在大肆批判皇帝老兒的時候,也沒想到實際上在後來的封建社會之中,其實更亂搞的是他們自己。

斐潛微微嘆了口氣,從某個意義上來說,便是上樑不正然後下樑跟著一起歪,然後一歪就算是歪了千年……

斐潛研究過漢代的監察制度,從整體上來說,漢代皇帝也不都是傻子,在西漢時期,就已經有建立了一整套的監察系統,在繼承秦代制度基礎上設立御史大夫,甚至被稱為副丞相,為全國的最高監察官。御史大夫職責是『典正法度,以職相參,總領百官,上下相監臨』,可問題是由於漢初推行郡國並行體制,中央權力被各諸侯國嚴重分割,從監察體制實際作用來說,還主要限於中央直轄的地區,不能覆蓋到全國。

對於地方的監察權利,是一箇中央集權的最為根本,也是最為重要的權柄。

所以斐潛不可能放手。

這一點,龐統等人知道,韋端等人也明白。

所以在斐潛授意讓龐統等人對於整個關中三輔,以正風清腐來查處權錢交易的問題之時,韋端杜畿等人比較精明政治的,也沒有跳出來反對。

因為這本身就是一個合格的政治領袖應該做的。如果一個政治集團的領袖什麼都不管,任憑地方勢力不斷發展,會發生什麼?

僅靠一般性的廉政呼籲、道德標準,顯然是不能解決根本問題,而地方豪強的勢力也嚴重的干擾普通刺史,或是郡太守推行中央的政令,甚至收買地方官吏進行同流合汙,此外地方性的諸侯也常常凌駕於律法之上干擾施政監督,因此最終漢代的所謂監督體系,往往都是落於空處,所謂反腐,也就是個笑話。

因此龐統上報過來的關於呂布的問題……

就是一個大問題。

如果處理不好,有可能就會導致斐潛的整體政策的推行,功虧一簣。

斐潛用手在桌案上輕輕敲著,就像是戰場上的鼓點。

對於呂布這個人,斐潛還是充滿著比較複雜的情感,這個情感甚至跟後世的一些認知相互關聯起來,還有一些其他的什麼詞條,比如:『飛將』、『第一』、『愛馬士』、『原諒色』……

似乎有些什麼東西混雜了進來,算了,不管了。

斐潛低下了頭,然後提起了筆,又是停頓了一下,沉吟了許久,最後落筆如飛,寫了四個字,便是將原件封好,讓斥候快馬傳遞迴長安尚書檯備檔。

『收一收……』斐潛示意了一下桌案,然後說道,『請曹子丹前來……飲茶……』

大佬要請人喝茶,就算是真子丹也不能拒絕,更何況是曹子丹。

過了不久,曹真就屁顛顛的來了,向斐潛行禮。

這兩天曹真拼命看,然後拼命記,小本本上都幾乎是寫滿了,但是越寫自己卻覺得越是有些鬱悶。

因為這個差距不是一點兩點,甚至即便是曹真知道了,記下了,也不可能會做到。

吃喝拉撒睡。

簡單吧?

一點都不簡單。

斐潛作為統帥,當然有羊肉吃,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雖然曹軍那邊的羊肉確實沒有驃騎此處香,可是餓的時候也不差那些了,曹真等將領還是可以經常吃到肉的,這個問題不大。可問題是驃騎此處,一般的兵卒也有,至少每一夥,三天兩頭就能分一碗肉湯,兩三塊雜碎,可以搗碎了熬粥……

曹軍能做到麼?

一次兩次可以,若是像斐潛這樣長期做……

然後拉屎拉尿的問題,看起來也簡單,軍營的一些位置上是有專門挖出來的坑位,然後蓋上木板,尿桶什麼的也很正常,這個沒問題,曹軍可以做到,然後斐潛讓周邊的普通的百姓來清理糞便,這也沒問題,曹軍也可以做得到,可是能讓周邊的百姓為了爭搶糞便而經常爭執甚是打起來,這個麼……

原因就是老百姓認為驃騎手下當兵的這些人,吃得好,油水足,所以糞便肥力自然也大,用來給自家田地肯定就比一般的糞水要更好。

嗨!曹真也忘記了當時瞭解到這個情況的時候,自己是一個什麼表情,想必是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然後吃喝拉撒睡,還會牽扯到了其他的問題。

就像是在冀州豫州,什麼人才當兵?流民,浪蕩子,亦或是抓來的壯丁,而在斐潛這裡呢,幾乎完全是募集兵,甚至一年只招收一次!不好的還不要!

紀律什麼的另說,畢竟軍法之下,就算是再皮的流氓痞子,也能收拾得服服帖帖。

主要還是其他方面的事……

曹真聽說,每年關中各縣到了時間,排隊報名要當兵的,都能排出兩三里長的隊,這根本就是讓曹真無法想象的事情,但是回過頭想一想,也能明白,這麼好的待遇,三天兩頭有肉湯,有雜碎,再加上時不時有辦軍營內部兵卒比武,獲獎者另外有賞賜,這吃食甚至比一般的農夫要好很多,再加上一身的鎧甲兵器,然後實發到位的軍餉,若是曹真是普通百姓,聽了也會心動!

然後曹軍能做到麼?

驃騎手下兵卒,獲勝了,首級功勳可以用來晉升,也可以用來換錢,甚至可以換田,這幾乎就是前秦的翻版,這個曹真也知道,然後曹軍勝利了,普通兵卒能得到什麼?頂多就是一碗薄酒一條肉乾兩三個黑麵餅子……

捨得就像是驃騎這樣給麼?

給不起啊,冀州豫州的田地就那些,怎麼給?拿誰的給?

所以驃騎麾下兵卒幾乎個個爭先,打殘了也是死戰不退,而曹軍麼……

曹真越是寫,越是記,便越是有偷偷一個人躲在角落哭一頓的衝動,那種明明知道問題在哪裡,可就是沒辦法改的無能為力,著實令人沮喪。

怎麼辦?

這些問題是這兩天,一直縈繞在曹真腦海裡面,揮之不去。

然後曹真隱隱約約的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一點思路……

斐潛為什麼能夠善待這些兵卒,甚至讓普通百姓都認為當兵好?因為當兵的福利確實很高,而福利高的條件是什麼,是斐潛有錢。

那麼斐潛的錢怎麼來的?

新技術,新生意……

這幾乎就是斐潛擺在面上,讓所有人都看的事情,只要有新技術,新生意,自然就有錢了,曹真當然也發現了這一點,然後曹真認為,自己當下就是要替曹操找到一個曹氏也可以做的生意,也只有曹氏能做的生意。

很自然的,曹真就瞄上了香料……

漢代推崇香料,甚至認為香料可通鬼神。在祭祀上焚香是基本操作,並非後世只有佛道才焚香。像是什麼『武帝修除宮掖,燔百和之香,張雲錦之燃九光之燈,列玉門之棗,酌蒲萄之酒,以侯王母降』,之類的事情,基本上來說都是常見。

皇家如此,普通士族也是一樣,喜歡用香,需求量不是一般的大,曹真就想著如果說能夠從斐潛這裡進一些香,然後回頭到了許縣,再由曹氏銷售分發,專門構建出一個香料商行進行銷售,豈不是……

『驃騎將軍,這個,外臣有個不情之請……』

曹真磕磕巴巴,略帶著一點羞澀和不習慣的脫了衣裳,呃,錯了,是敞開胸懷,嗯,好像也有些不對,和盤托出?反正差不多吧,將他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曹真畢竟不是專業商人,一來他也沒帶什麼其他的謀士,二來怕是回去了之後再派什麼人來商談,就又要從頭繞彎子,還不如趁著現在直接可和斐潛面對面,就敲定了香料之事,豈不是比後面再一層層一點點的商談要更加方便些?

『哦?未曾想子丹亦對此有意……』斐潛笑呵呵的說道,很是豪邁的揮揮手,『子丹不必羞於言商!銅臭之語,乃酸儒之言。治國理政,豈能失之四維?不偏不倚,一視同仁,方為正也。士農工商,各司其職,國乃強盛,豈可羞言乎?』

曹真愣了一下,然後拱手說道:『驃騎之言,字字珠璣,真謹受教。』

『過譽,過譽了……』斐潛呵呵笑著,『某到是有些意外,子丹所思,正合某意……』

曹真頓時有些竊喜,以為大事可成,卻不曾想斐潛繼續說道,『香料之重,絕非凡俗可用,若不得法,便是暴殄天物……某曾聽聞,徵和三年,武帝幸安定,西胡月氏國王遣使獻香四兩,大如雀卵,黑如桑椹。帝以香非中國所有,以付外庫。神香闢夭殘之死疾,猛獸卻百邪之魍魎……』

曹真有些呆滯(O_o)??,然後隱隱感覺,這個事情似乎往他所不能掌控的方向開始滑動了起來,『此乃虛言之,或過之矣。』

斐潛笑著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此言或過之,然長安百醫館之中,卻有以香救厄,吹香搶命之例……』

『什麼?!』曹真瞪大了眼。

斐潛招了招手,然後示意黃旭將幾份文書記載,拿給曹真看。

之前斐潛所說的那些內容,其中確實如同曹真所言,只是傳聞,畢竟東漢以來,就沒有想外拓展過,就根本不要想是宛如漢武帝一般威震四方了。但是越是沒有,便越是想要擁有,所以對於漢武帝的傳聞就特別多。漢武帝有些什麼話,做過什麼事等等,就像是後世裡面平日裡面見不到總裁,也見不到白富美,然後偏偏要幻想著總裁白富美是怎樣倒貼,怎樣死皮賴臉的一樣。

所以關於漢武帝什麼神神叨叨的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香,斐潛大概的意思就是做一個引子,實際上更重要的是引起下面的內容來,在某些特定條件下,香料確實是可以治病,

鼻腔是最為接近腦脊髓的部位,有些人甚至不感冒也一直流清鼻涕,就是因為鼻腔那邊有條縫沒長好,結果腦脊液給漏了出來……

因此在人昏厥,抽搐,亦或是一些其他症狀,無法飲用湯藥和施針的時候,特殊配置的香料粉末直吹鼻腔,或是點燃燻烤,就可以起到鎮定,凝神,甚至緩解一些症狀的功效。

『香者,當如君臣所使,按不同功效,以君、臣、佐、輔進行配伍,各適其位,方可使得其盡展其性……』斐潛侃侃而論,載入開啟了忽悠之術的技能,『療病之香,各有其理,亦各有其法,皆以五運六氣、五行生剋、天地時辰而定,如以甲子、甲午年之疫病,以五運六氣之理推算,便為土氣太盛,乃至水弱,水弱而木無憑,故而土氣又再盛,傷及本元也……』

『此所謂少陰君火司天,陽明燥金在泉,故百醫館中,若調土盛之症,當用沉香為君,再輔大黃、丁香、菖蒲等調和,喚其名為「淨塵」之香……』

『更有火燥之人,常有頭疼腦熱之症……』斐潛緩緩的,就像是毫不在意的提及一般,『無名腫痛,牙疼難眠,便有安神香。用沉香為主,安息香為輔,加以白芷、茴香,可做篆香,睡前焚用。亦可調和石蜜,製成香丸,以煎香法用之,香氣出盡再以所餘之其灰丸,於睡前以水沖服,一縷清香能入神竅,其安魂定魄之功用甚著是也……』

曹真看著,聽著,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是笑還是哭。

曹真原本是想著說可以找斐潛做一做引進香料的普通買賣,思想上還停留在簡單的或是吃,或是燻等簡單應用上,沒想到斐潛這裡已經開始開發關於香料的高階商品,各種附加延伸的效用了。先不說其他,若是曹真見了市面上有所謂安神香,定然是會採購進貢給曹操……

雖然聽起來依舊是香料的生意,可是似乎有哪裡不對勁了……

『來,再看看此物……』

斐潛就像是一個好客的商人,嗯,主人,又讓護衛給曹真送上了兩個精美的竹節盒,竹節盒子上還有雕花,外面再塗了一層紅黑漆色,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曹真開啟了竹節盒的蓋子,便是一股香氣瀰漫而出。裡面是一個香囊,一個盒子裡面有一個。

『此乃日常所佩之香,一為「雙井韻」,取人行雙井,人觀井井亦觀人之意。鏡囊之內,香有四種,分高低厚薄,混合得宜,蘊而不發,含而不露,得人體溫,熏熏而散之……宜為君子所用是也……』

斐潛又點了點另外那個淡色一些的錦囊,『此乃仕女之用。蓋因女子取香,多以嫵媚、甜甘為重,故此香之制,亦循甘甜溫和為用,稱之為「幃華翥」。除香料之外,另加乾薑、茱萸為輔,常佩之可做溫養體虛,調理畏寒之用……』

『子丹,觀之如何?』

斐潛呵呵笑著,表示自己從來就不是商人,也不會製造香料,只是大自然的搬運工,好心好意和山東士族一同分享,然後收取一些搬運費勞務費等等的微不足道的小錢錢,至於其中有沒有摻雜白桃,那就另外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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