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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貧窮會限制一些眼界,但是更多的時候,是自身的認知矇蔽了雙眼。伴隨著張時自己對於驃騎制度和龐統的錯誤認知,在隨後的時間之中,張時就不得不面對新的艱難抉擇,是搞死自己,還是搞死他人。
伴隨著蓮勺大戶的人頭落地,無數傳遞資訊的人開始四處狂奔,絲毫不吝惜馬力。馬屁股上已經血跡斑斑,即便如此,也依舊換不來騎手的憐惜,只有更加奮力的鞭笞。
『完了!完了!不得了了……』
馬匹完全不能明白為什麼平日裡面對他好生照料的騎手,忽然今天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如此的殘暴,但是為了少挨兩下鞭子,這匹馬也儘可能的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在三輔之地上奔跑。
『完了!完了……』恐懼蔓延而開。
龐統下令讓張時追查那些蓮勺大戶供出來的名單,來確定是否屬實……
無數的快馬將這個訊息傳開,頓時就讓三輔大地的那些比較特別的官吏,馬上就變了臉色,心驚膽戰起來。
張時是貪官,不管怎麼說,他自己的那個奇石小院就解釋不清楚。張時也知道,像他這樣的官吏還有很多,至少之前大家都是這樣的……
之前是多久,至少有兩三百年了。
然後現在龐統忽然表示要張時徹查,張時還沒有動,三輔周邊的官吏都已經慌了。
蓮勺的大戶,是因為牽扯到了糧價,甚至後續鼓動作亂,被收拾了也沒話說,而那些貪腐流民的錢款,中飽私囊的,被抓住了,這幾乎就是等同於偷取了驃騎的錢糧,當然也什麼話好說,被抓住了自然當死。
但是拿其他人的錢,尤其是拿地方大戶的錢麼,至於麼,有那麼嚴重的問題麼?畢竟對於大多數的官吏來說,拿錢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不拿錢反而不習慣。
因此現在要讓這麼多人修改習慣,這又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
『此乃張氏之過也!端得不為人子!』
『豎子!不相與謀!』
很多人便是在得到了訊息之後,第一時間開始辱罵張時,變著花樣罵。
至於為什麼不罵龐統,因為一方面是不敢,另外一方面是認為這個事情,是張時撩撥出來的,如果當時張時什麼屁都不放,那麼殺了蓮勺大戶之後也就完事了,還會有現在這麼麻煩的問題麼?
對於大漢當下大多數的官吏來說,在他們腦海裡面,是沒有貪腐的概念的。
或者說,知道貪腐不對,但是大家都是這麼做,那麼不對的也就自然對起來了。畢竟同樣一件事情,交換了雙方的地位,概念就完全不同的,實在是太多了,是貪腐還是孝敬,是小意思還是沒意思,是離櫃概不負責還是非法獲取所得……
在許許多多的漢代官吏思想當中,天子是大天下,地方就是小天下,中央是大朝堂,地方就是小朝堂,他們依舊像是春秋戰國的諸侯一樣,除了要給上頭進貢賦稅之外,其餘的自然便算是自己的了。
而自己拿自己領地上的東西,又怎麼能算是貪腐?
自己並沒有動驃騎的錢款,也沒有少繳納賦稅,怎麼就變成了罪過?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大漢三四百年,尤其是在劉秀之後,便越發的如此。
怎麼今天就不成了?
這是什麼道理?
蓮勺大戶被抓被殺,藍田左近的官吏被追查,這些人都能夠理解,並且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現在當問題落到了他們的頭上的時候,這些人就開始憤慨起來,並且產生出了極大的抗拒心理。
坐而論道打嘴炮當然容易,但是每天還是少不了要吃飯開銷,這些漢代官吏已經習慣了一輩子,又怎麼可能是因為一兩句話,亦或是什麼幾句仁義道德的大道理,便可以修正和改變自己的行為的?鄭玄代替驃騎將軍提出來的三條理論,很多人即便是聽了,依舊是嗤之以鼻,繼續我行我素。
無他,因為很多人都認為那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於是現在焦點不知不覺當中,就從死去的那些蓮勺大戶和被抓捕的藍田官吏身上,轉移到了張時這裡。
張時黑著臉,坐在驃騎將軍府衙之外,官廨之中的一間耳房內,他已經維持著這個坐姿將近一個時辰沒有動過了。
現在張時很後悔,要是他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那麼當初就不會在奇石小院當中大放厥詞,如果早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經被龐統掌握,那麼他也就不會以為自己可以挑戰一切……
如果最可貴,後悔無藥醫。
張時現在雖然沒有死,但是他覺得現在還不如去死……當然,只是感覺是這樣而已,張時還捨不得死,而且他知道,外面還有很多人想要他去死,所以他也不敢回家,只是在官廨之中待著。
太陽漸漸偏西,時間漸漸的流逝。
張時決定先耗著,先用『拖』字訣,能拖多久算是多久……
然而張時並不知道,他的所有反應,其實都在龐統等人的意料之中。
『張氏果然未敢有何舉動……』龐統揮手讓監視張時的人先行退下,然後捏著下巴說道,『某下注三日之內必有變化……』
賈詡呵呵笑了笑,說道,『某就押注五日之內……』
然後龐統和賈詡便一起看著一旁的諸葛亮。
諸葛亮笑道:『如此,某便做個仲裁便好。』
三人便不由得一同笑將起來。
『孔明……』龐統轉頭問諸葛亮,笑呵呵的說道,『文和說火候未到,你覺得呢?』
『火候不夠……』諸葛亮沉吟了片刻,然後看了看龐統,又瞄了一眼賈詡『所以現在繼續點火了是麼?』
賈詡微笑而不答。
『哈哈哈……』龐統則是揮動著胖乎乎的手掌,『沒錯,火候不夠,就架上去再烤!』
諸葛亮點了點頭說道:『經過這麼一次,此等之輩,便多少收斂一些……』
賈詡搖頭說道:『一時而已。』
『如此便是你我之責了……』諸葛亮的眼眸亮晶晶的,『未能查明奇石小院,亦為某之失也……』
『孔明何必介懷此事……主公令吾等三人協同處理,便是為了相互補遺……更何況……』賈詡擺擺手說道,『如今天下往復崩壞,非民欲亂之,乃不堪侵枉,遂復相聚偷生,若魚游釜中,知其不可久,且以喘息須臾爾!』
龐統點頭說道,『孝順帝之時,遴選天下八位素有威名者,分行天下,欲懲治貪腐,整肅綱紀,八使同時俱拜,一時間朝野上下皆盼之,然則何如?』
諸葛亮說道:『便有言,豺狼當路,安問狐狸!故而吾等當自省吾身,勿覆於前轍也!』
龐統哈哈笑道:『某就愛好些吃食,俸祿便是足用……』
『孔明真是克己奉公……』賈詡也是笑道,『二位放心,某這裡,斷無……嗯,也不是……』
『啊?』龐統嚇了一跳,說道,『文和,此事關係重大,不可玩笑。』
諸葛亮也嚴肅起來。
之前龐統和諸葛亮提及的,是漢順帝的事情……
漢順帝期間,曾經『遣侍中杜喬、光祿大夫周舉、守光祿大夫郭遵、馮羨、欒巴、張綱、周栩、劉班等八人分行州郡,班宣風化,舉實臧否。』
雖然說這八個人的職責,只有簡簡單單的八個字,但是實際上已經算得上是當時的一個創舉了。畢竟東漢和西漢不同,東漢原本的政權基礎就是地方大戶,所謂東漢八大家族,可不是虛稱,所以腐敗的程度自然比西漢更厲害。
再這樣的情況下,漢順帝派遣了八使,大體上就像是後世的欽差大臣,到地方上去,一方面『其有清忠惠利,為百姓所安,宜表異者,皆以狀上』,也即樹立正面的榜樣力量,另外一方面就是查處腐敗官吏,倘若查訪到貪墨的州刺史與郡守級別的方面大吏,必須以驛馬快遞上報給朝廷懲處,至於縣級官員,有權直接將他們就地法辦。
而這個舉措,也正式拉開了清流宦官外戚三位一體共同腐敗的大幕……
這八名『欽差大臣』,基本上來說都是『耆儒知名,多歷顯位』,換句話說也是相當之名的磚家叫獸級別的,然後授予的官職最低的便是『守光祿大夫』,大體上算是後世副部級待遇,由此足見漢順帝的懲貪決心。
可是依舊沒鳥用。
原因便是諸葛亮所言的那一句話,『豺狼當路,安問狐狸』。
這句話是八使之中的張綱說的。
杜喬等七位使者相繼離開京城洛陽,絡繹趕赴指定州郡。惟獨張綱卸下使者專車的輪子,埋在京城都亭之側。
有人詢問其故,張綱他憤然說道:『豺狼當路,安問狐狸!』
因為當時朝堂之中還有大將軍大將軍梁冀橫行,中宮之中還有宦官跋扈,所以張綱認為地方貪腐的根子全在朝廷,現在讓八使按察地方,不過是去逮幾隻狐狸而已,而豺狼卻仍在朝中當政,完全是治標不治本的把戲。
最終的結果自然就像是張綱所言一般,除了張綱留有濃墨記載之外,另外郭遵、馮羨、欒巴、周栩與劉班等五人的出使,青史之中未見片言隻語,顯然無可稱述。
而周舉雖有記載,卻僅12字:『劾奏貪猾,表薦公清,朝廷稱之』,表述籠統空泛,其成效恐怕也不宜高估,基本上算是可以忽略不計。
另外一個杜喬巡察兗州,成效最堪稱道,他表彰太山太守李固為政『天下第一』,然後舉報陳留太守梁讓、濟陰太守氾宮、濟北相崔瑗等貪贓達『千萬以上』……
只是可惜這些被舉報的人,因為本身就是關係戶,梁讓是梁冀的叔父,氾宮、崔瑗也都為梁冀親近,所以有梁冀庇護,一切都不了了之。
而杜喬和李固,終因反對梁冀,慘遭殺害,暴屍於雒陽之北。自此之後,所謂『清流』基本上就不復存在,所有計程車族外戚宦官共同合作,一起吃吃喝喝,雖然嘴上相互謾罵,但是手下的行動卻完全相同。
打鐵當要自身硬,龐統和諸葛亮敢於下重手,也是因為本身清廉,並沒有涉足相關利益,所以自然態度強硬,當下聽聞賈詡氣短,不由得都有些緊張起來。
賈詡雙手擺動,『某雖說有幾處家產,都是普通小院,亦為當年西涼所獲……某之意是……嘿嘿,那個……溫侯之處……』
『溫侯……』龐統捏著胖下巴,一時也不說話了。
溫侯在西域,雖然距離比較遙遠,但是也並非完全沒有交通往來,而且溫侯算是外派的重要將領,如果說出現了比較大的貪腐行為,很有可能會導致一系列的不良反應。
『……此事隱瞞不得,』諸葛亮說道,『還是上報主公罷……』
龐統點了點頭說道,『理應如此……不過李長史不是在西域麼……』
賈詡嘆息了一聲,聲音多少有些落寞,『李長史怕是……哎……』
龐統和諸葛亮愕然了片刻,然後也不由得跟著嘆息了一聲。
自古多少英雄最終是被時間打敗的……
李儒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
許縣,嗯,也應該稱之為許都。
崇德殿兩側,皇家樂師總是能夠將所有的樂曲都改成一個調調,四平八穩,毫無波瀾起伏。
劉琦和劉琮兩個人,身穿紅黑色的朝服,頭戴進賢冠,腰繫綬帶,一前一後,恭恭敬敬的碎步上前。
一對難兄難弟,先前兩個人不和,是因為爭奪荊州之位,但是現在兩個人爭來爭去,卻便宜了旁人,當這一次兩個人再見面的時候,卻不知道應該稱呼兄弟,還是視作仇人……
『臣,劉琦……』
『臣,劉琮……』
『參見陛下!』
一名小黃門在大殿門口高聲喊道,『宣!覲!』
劉琦劉琮低著頭,跟在黃門宦官之後,到了大殿之中,拜倒在地,大禮參拜。
雖然說到了當下,已經有很多人不守規矩了,不管怎麼說,劉協依舊是名義上的大漢皇帝,州刺史到地方上之前,按照規矩是要見一面,然後才能動身的。
『二位愛卿平身,看座。』
『謝陛下!』
一板一眼的流程。
等到劉琦劉琮二人坐下,大殿之外的樂章便是到了尾聲,在清脆的幾聲編鐘結尾之後,便安靜了下來。
寶座之上的劉琦身穿錦袍,上有金絲龍紋,頭戴冕冠,垂下來的珍珠微微晃動,散射出柔和的光華。在劉協身後,有兩名穿著錦衣長裙的宮娥打著羽扇侍立,大殿四周還有金甲衛士矗立,站在那裡紋絲不動,宛若雕塑。寶座下方擺放著一個龍首香爐,正升騰著上好沉香煎出的香氣,嫋娜變幻,彰顯著皇家的氣派。
劉協輕輕咳嗽一聲,開口說道,『二位愛卿出身皇胄,又是家傳經學,實乃國之棟樑,朕之肱骨也。今天下動盪,四方不平,急需俊才穩固四方,二位愛卿忠心社稷,不計榮辱,為國擔當,可謂難能可貴。如此當為臣子表率,亦特加恩。徐青之地,原本富庶,民眾安樂,奈何先有黃巾,後有亂賊,紛亂不休,以至於如今民生凋零,百姓難安,望二位愛卿體念朕之深託,從此與朕一心同體,共膺國事,靖安地方。如此,愛卿與朕,與大漢同休慼共患難,攜手共度,君臣相得,當留於青史,為萬代楷模!』
劉琦和劉琮聽完,便是再度起身下拜,齊聲說道:『臣惶恐!得陛下隆恩,唯盡心國事,勤勤懇懇,為國效忠,為民保靖,殫精竭慮,死而後已,方能報陛下垂顧之萬一。誠惶誠恐,難於言表,唯再叩謝陛下天恩!』
這些都是樣本戲,之前大體上都有練過,雖然過程當中言辭或許略有不同,但是大體上基本都是相似的,所以自然也不會出現什麼差池。
畢竟即便是真的有什麼問題,也不會在這個場合上鬧……
劉協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令宦官上前,送上了二人的刺史銅印……
一個荊州牧,換了兩個的刺史。從某個角度上來說,似乎也不算是多虧,但是再搭上了自家老子的一條命,這生意究竟值得不值得,亦或是此時此刻心中的滋味,恐怕也只有劉琦和劉琮兩個人知曉了。
一名宦官走上前來,又是大聲宣讀著劉協賞賜給兩個刺史的各種物品,比如節杖,官袍等等,林林總總,值錢不值錢麼,卻也難說,畢竟是皇家恩賜,不能以普通錢財衡量。唸了好長的時間,宦官嗓子又細又尖,就像是個挖耳勺死命往耳朵眼裡捅一樣,讓人難受,可劉琦劉琮兩個人便是要跪著聽,還要及時表示謝恩……
等到唸完了這些東西,又是有黃門端著酒爵上前,劉琦劉琮二人便是雙手接過,然後一飲而盡,再次拜謝謝恩,才算是走完了整個的流程。
原本按照劉協的想法,是想要再溫言撫慰幾句,然後多少讓劉琦劉琮二人多少更貼近自家一些,畢竟也算是自己蓋章封出來的兩個刺史,和之前的那些刺史並不完全一樣,可是真見了面之後,劉協卻有些猶豫,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一方面是因為劉協多少有了一些政治鬥爭的經驗,然後見到了劉琦劉琮二人之後,雖說禮儀規範上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若是說可以託付大事,卻感覺未免有些不夠分量。
另外一個方面是因為四周的金甲衛士雖然說各個宛如雕像一般,但是若說其中沒有曹操的眼線,劉協是不相信的,再加上曹操本身就在許都,劉琦劉琮二人隨後肯定還要去見曹操,即便是現在說了一些什麼,然後曹操若是問起,是不是又給抖了出去?
先輩衝質是怎麼死,然後自家兄長是怎麼沒的?
劉協和劉琦劉琮,大眼瞪小眼,劉協不敢多說什麼,丹階之下的劉琦劉琮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在難堪的沉默之後,最終劉協揮了揮手,表示結束這一場沒有任何效果的會面……
望著劉琦劉琮遠去的背影,然後又瞄了瞄大殿之中那些金甲衛士,劉協最終只是輕輕嘆息一聲,然後捏緊了自己的拳頭。
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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