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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的明亮起來,對於大多數的長安民眾來說,這一天又是和昨日一樣,為了吃喝拉撒而勞作,亦或是又在面對著持續高漲的糧草價格或是怒罵,或是苦笑。

每一天上漲的數量可能都不多,今天漲個兩三錢,明天多個四五錢,讓普通百姓叫苦不迭,但對於高高在上計程車族子弟來說,這些漲幅不算是什麼太大的事情,因為這些士族子弟手中大多數的時候,是物多於錢的……

從原始社會開始,氏族首領佔據了剩餘價值之後,這些人就在基因當中印下了記憶。生產生活資料才是真正的財富,而金錢只是金錢,就像是原始社會用貝錢,並不是因為貝殼有多麼高的價值,而是因為當時原始社會的人多居住於內地陸地之上,對於海洋充滿了神秘的幻想和崇拜……

那麼原始社會的貝錢,到了大漢之時,還有其代表的價值麼?春秋之時各國不同的錢幣,到了當下還能使用麼?一堆廢銅爛鐵而已。

所以只有不斷重複往返滾動起來的生產生活資料,才是這些士族的立命之所,這也是這些士族為何傾心於土地資產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只有透過土地,這些士族子弟的生產生活資料才能有序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滾動起來,才能生生不息,萬世不倒。當下任糧草價格狂漲便又如何?糧草依舊是糧草,虛漲的價格只會更有利於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的控制者,故而每當物價狂漲之時,便是士族子弟狂歡之刻。

即便是虛高的價格,也算是一種財富的表象,足以讓人愉悅,宛如引醇酒而欣欣然。

大漢的財政制度,商業經營的手段,以及相關的法律法規,雖然說在這個年代算是不錯的了,但是實際上漏洞百出,以至於根本無法調節貧富差距,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富者越富,窮者越窮。縱然有些官吏或是皇帝察覺到了其中有些不對,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做,最後便是施粥啊救濟啊了事,甚至還要被施粥棚中飽私囊。

越是王朝末年,制度崩頹,人心澆薄,便越傾向於藏物,市面上一切事物的價格都是高到離譜,就像是大漢五銖錢,原本平平順順用了百年,到了董卓之時,便成為了廢銅一般。

長安之內,幾乎是彙集了全大漢的商號,南來北往,川流不息,換句話說,就是大量的遊資在市面上滾動。因為糧價高漲,導致當下在市面上滾動起來的錢財,也是水漲船高,到了一個相當龐大的數量……

而這些錢財最終都被糧草吞噬了。

無數的錢財彙集到了米鋪之中,這些米鋪又將這些錢財大多數都運往了各自主子之處……

然後跟著錢財的去向,當然就可以找到人了。

沒有人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很多人都在狂歡之中,甚至有些市坊內的普通居民,也將自己多餘的存糧賣出來,換取了一時的利潤。

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問題,都是利益問題。只是表現的形勢不同而已。即便是厭惡銅臭的武人,有錢的便有好裝備好血食,氣力就大三分,搏殺起來的時候便是更具備優勢,最後即便是先前嫌棄得再狠的,也是剩下二字真言,『真香』。

驃騎府衙之中,節堂之上,龐統坐在側首,緩緩的翻看著記錄。

『這麼說來,便是此人在前,搖旗鼓譟了?』龐統在一頁書籤上輕輕敲了兩下。

諸葛亮點了點頭,說道:『為虎作倀之輩。』

『郤揖……』龐統毫不客氣的念著其姓名,呵呵笑了兩聲,『前益州刺史之子……不是說在川蜀麼?』

諸葛亮說道:『其父於川蜀之中,橫徵暴斂,私立稅目,煩勞百姓……』

『其刺史之位,便是兩千萬買來的,若是不能刮個五千萬地皮,這筆生意又怎麼能划算?』龐統嗤笑了一聲。

在漢靈帝時期,很多職位都是公開售賣,朝廷三公也是照賣不誤,就別說這個益州刺史了。雖然說上繳漢靈帝的錢財是兩千萬,但是沿途都要打點,所以其實算下來,沒五千萬下不來,故而到了任上,自然就是死命搜刮,一門心思撈錢。所以在劉焉入川之前,就被川蜀叛亂給搞死了,至於是真叛亂,還是假山匪,呵呵……

『驃騎將軍進得川中之後,其不願於川蜀之中長居,便攜了些財貨,於關中左馮翊置地,』諸葛亮緩緩的說道,『買地置產,修建房屋,採購人口,千萬家財也幾乎是消耗一空,如今見機,自然是最為急切……』

諸葛亮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然後舉著茶杯,聞了聞,喝了一口,舒服的嘆了口氣,『左馮翊大戶,趙,張,馬,田,四戶為首,以郤氏為先鋒,攪起好生波瀾……如今郤氏在前發號施令,實則與趙,張,馬,田四戶暗通款曲……』

這幾天諸葛亮跑東跑西,暗中觀察其變化,理清後續的線索,確實也是不易。

一般人見到市面上物價漲了,多半都是會覺得商鋪黑了心肝,但是實際上大多數商品的價格上漲,都是因為生活物資的漲價,而米鋪的背後,大多數都有各自的主子。

因此若是諸葛亮龐統等人將矛頭對準這些商鋪,實際上根本沒什麼用,這些人就像是零售點,不解決源頭的問題,光抓一兩個零售店又有什麼用?

而郤揖則是這些零售店的總代理,或是大渠道商,代理人之類的角色,然後在這個總代理身後,還有站著一些似乎毫無關聯的大戶,即便是事發,這些大戶也大可以表示自己是被郤揖所矇蔽,錯信了人,而郤揖所作所為和他們毫無關聯,他們對於郤揖的事情一無所知……

『這些坐地戶,自詡根深蒂固……』龐統冷笑兩聲,『說是根深,倒也沒有錯,昨日佈告……孔明可知,這三輔之地,三十八縣之中,竟有十二縣私自開封,走漏訊息!驃騎號令,此等之輩竟視若無物!』

之前龐統特意下了一道關於愛惜糧食,不得損費的佈告,雖然說其中之意也是老生常談,但是龐統卻特意的讓邊遠的縣城先發,然後再發就近的這些,結果就在過程中發現,有些地方佈告還沒有發到手,就已經知道了其中的內容了……

然後也有佈告還沒有張貼出來,其縣內的大戶就已經得到了訊息。

再一次證明了政府職能,就是為了統治階級而服務的。

可是這些縣城官吏忘了一件事情,在西京當下最大的統治階級,便是驃騎。

諸葛亮放下了茶杯,喟嘆道,『此便是主公之憂也。雖有嘉政,奈何不落鄉野!主公體恤百姓,多有福利,然此等蠹吏,層層剝削,虛報人口,隱匿亡戶,中飽私囊,何其可恨也!』

其實這道理,也並不複雜。

從春秋戰國而來,便有刑不上大夫之言,後來又有八議等等,都保證了『大罪必議,小罪必赦』,進一步卻保護了統治階級的利益。

就像是後世資本主義國家之中,為了保護資本主義階級的利益,對於廣大資本主義統治階級人員,當然是能不逮捕的就不逮捕,能保護的就保護,誰侵犯了資本主義階級的利益,就找誰算賬。並且在資本主義國家之中,只要有錢,就可以贖罪,即便是罪無可赦的人,也可以透過給錢來贖罪,降低責罰。

這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封建社會自然是保護封建階級,資本主義社會當然是保護資本階級,封建社會以權貴,資本社會用金錢……

所以在大漢當下,這些祖輩或許是三公,或者出過太守的各地豪強大戶,自然是心中有數,即便是事發了,又有什麼關係,罰些錢,大不了找些關係『議』一下,大事就可以化小,小事就可以化了,所以犯點錯,違些法,又有什麼問題?

大不了『議』一下唄,再不成『罰銅』唄。

『這些傢伙是在等某出面呢……』龐統呵呵笑著,『多少年了,都沒有什麼長進……』

套娃麼。

最外面一層便是商鋪,類似於黃牛,各種抬價炒作,裡面一層是過渡的中間人,郤揖,核心才是那些個大戶。

龐統和諸葛亮更加關切的是在這些大戶的背後,是不是還套了一層……

肯定還有其他的勢力摻雜進來了。

這些大戶知道在當下大漢的局面之下,東西雙方抗衡已經是必然之事,而糧草便是雙方抗衡的重要資源,而在被《爵田律》漸漸逼迫到了牆角之後,這些大戶當然不可能就此罷休,而這一次或許是第一次的試探,但未必是最後一次。

如今糧價叫得高,但是市面上還有在供應,並沒有完全做絕,也是為了在談判當中多佔一些便宜,不至於大家撕破臉,那就難看得很了。

『呵呵……』龐統笑著,『這些人估計是在等著我主動找他們談,呵呵……讓他們等著去……只是抓些下人,沒什麼意思……』

現在龐統要做的,就是要徹底撕破臉,看看表面上供出來的麵皮之下,究竟藏了幾張臉。

……(☆′?`☆)……

河東安邑東北方向的官道上,一隊長長的車隊緩緩而行。

這條官道原本就是最早拓展出來的北地重要通道,在不斷地修整和加固之後,便是成為了重要的南北交通道路,往北可通平陽太原,往南可通長安三輔。

河東自從歸屬了驃騎之後,已經多年沒有爆發什麼太大的戰事了,民生經濟都十分的正常,而在東面也有上黨太原作為防護,即便是曹操在河內有駐軍,也無法影響到河東來,反正只要是黃河與太行的天險在手,河東就可以安枕無憂。

但是這麼大規模的車隊,依舊是引得不少人的矚目,若是放在之前白波黑山那種人心惶惶風聲鶴唳的時候,說不得現在道路上的行人,周邊田地內的民夫便會一鬨而散,有多快跑多快,可是現在,這些人卻不由得踮起腳抬著頭擦著汗駐足而望。

整整一百輛的輜重大車,每輛車又是雙馬,再加上週邊護衛的騎兵,這一行自然是氣勢非凡。

在之前的雙輪輜重車上,經過多次的改進,最終還是研發出了四輪輜重車,載重量至少比之前雙輪多了兩倍!當然內外輪差的問題麼,並不是那麼好解決的,所以乾脆就取巧了,若是有人鑽到四輪輜重車的肚子下面去看,其實在結構上這就是兩輛雙輪車勾連而成,使得前輪和後輪的轉速差大體上可以滿足小幅度轉彎的需求……

當然,想要達到後世那種車輛的結構麼,還有一段相當長的路要走。

就像是從河東到長安,也算是漫長的一段路了。

一行車輛緩緩而行,其中一輛車在經過路面上一個石頭的時候壓了上去,咯嘣跳了一下,車身震動之間,便有了東西細碎的灑落下來……

蜿蜒而行的車隊走遠之後,原本在道路邊上讓路的行人注意到了那些灑落之物,有人上前拾撿了起來,『啊……這運的是粟谷啊……』

『什麼?這麼多的車,運的都是糧草麼?嘖嘖,這是多少石啊……怎麼也有好幾百石罷?』

『啥?百石?你個沒眼界的夯貨,這至少有萬石!』

『你吹牛,怎麼可能有萬石……』

『怎麼可能沒萬石!』

『你看見麼?你稱過麼?』

『……』

在人們相互爭論著一隊車輛到底是運輸了多少糧食的時候,在長安三輔的郤揖也收到了訊息……

當時郤揖正在用早脯,結果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差點沒嗆死,又是咳嗽又是拍背,半天才算是將嗆到氣管裡面的食物給咳了出來。

郤揖原本以為一切都已經佈置下去,只等結果就是。不必火急火燎的四下催促,這反倒是失了他堂堂刺史之子的身份。

所有的招呼都打了,攻守同盟也都確定了,長安三輔的糧草價格眼見著就按照他們原本定的計劃在走,然後龐統似乎毫無招架能力,眼看著就要控制不住的時候,竟然從河東調來了糧草?

郤揖幾乎咬牙切齒一般,盯著前來報信的手下,『你,你與某細細說來!』

郤揖手下也是哭喪著臉說道:『主上,這些糧草,據稱是從平陽調來的……還,還有說……』

『說什麼!?』手下吞吞吐吐的樣子,越發的激起了郤揖的怒火,要不是勉力控制著,說不得郤揖都要將手邊上的盤子木碗都砸在其頭上!

手下也知道郤揖情緒憤怒,連忙將更快的訊息說出來,『據說這只是第一隊,後面……後面還有……』

郤揖忍不住拍案而起,『什麼!』

還沒等郤揖將怒火和驚恐發作出來,便是腳步聲急促傳來,又有人急急跑來稟報道:『主上……糶鋪掌櫃們來了……』

郤揖重新坐了下來,掃了一眼桌案,『將這些都撤了!喚進來!』

不久之後便有幾個身影出現在堂前,人人都是一臉晦氣的臉色,多少帶了一些慌亂,這些米鋪商戶原本是想要跟著這一次鬧騰多少過些油水,沒想到眼見著肥肉就要吃到口了,佈置的一切都做了,偏偏冒出了一個攪局的,使得整個局面頓時發生了不少的變化!

郤揖勉強讓自家的臉活泛一些,不至於太過僵硬,看著面前的這些米鋪商戶說道:『無妨,無妨,此事都在某意料之中……』

『啊?果真是如此麼?』米鋪商戶將信將疑。

這些商戶都從郤揖這邊進了不少的貨,甚至也聽從郤揖的計劃安排有意識的囤積著,但是畢竟糧草這東西是有很強的季節性的,要是不能趁著這一波買個好價錢,要是拖到明年40系……呃,新糧草收成了,那麼這些陳糧就徹底的砸在了手裡!

『無妨,無妨!』郤揖擺出僵硬的笑容,『這些糧草定然只是用來支付官俸軍餉,斷然不會於市集之中售賣!只要不……』

『主上!主上!』郤揖還沒有說完,就聽到又是有人急急奔來,咣一下就撞到了堂前,『主上!不好了!城中王氏米鋪低價……低價售糧了!』

『那個王氏?』

『低價?!什麼價格?』

『王氏要賣多少?』

一時之間便是轟然而亂!

郤揖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額頭上的青筋也跳動著,只有死死的捏著桌案,才不至於跳將起來,『慌什麼?!』

『怕什麼?!慌什麼?!一家米鋪能賣多少?啊?』郤揖也顧不得維持臉上的笑容了,『低價讓他們低價賣!全城百姓有多少?他們能有多少糧草可賈!此時此刻,最忌諱就是慌了陣腳!你們都回去!過兩天,不,明天就會給你們個章程!都散了!』

郤揖下令送客,雖然說這些商戶還沒有得到最後的結論,但是既然前期都都做了那麼多,也走到這一步了,就只能是暫且在等等,紛紛離去。

郤揖也再沒有用早脯的心思,揹著手在室內走來走去,不多時就吩咐更衣,要出門一趟。在換衣服的時候,郤揖容色平靜,彷彿一切還是如常。直到僕從們碰倒郤揖的手,才發現郤揖已經是手足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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