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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秭歸府衙廳堂之內,昏暗光線之中,綦毋闓看了看呂介,說道:『如今唯一可慮的就是……若是交鋒此處,又不得脫身……』
別以為坐在高位的,便理所應當的為民所慮,就像是綦毋闓,雖然是在荊州也算是小有名聲的大儒,真遇到了事情,首先考慮的依舊是他自己。
秭歸原先沒人管,曹操和孫權都顧不上,這在某個方面來說也不算是什麼壞事,天高皇帝遠,自己自然就可以逍遙自在,但是現在驃騎來了,投不投降麼另說,若是自家陷入了這兵鋒當中,來回拉扯一下,小命豈不是難保?
綦毋闓雖說已經活了四十多年了,但是依舊不想死,還想著再舒舒服服活個四五十年,不想要這麼快就交代在這個秭歸這裡。
呂介冷笑一聲說道:『莫說這秭歸了,便是外面多少流民,一日上下便是百石消耗,眼見秋冬將至,屆時忍無可忍……你我怕是也是死於亂民之中!橫豎都是個死,何不求條活路?』
呂介畢竟多少有帶過行伍的,自家秭歸處的人馬是怎樣的一個德行,心中多少有些AC數的,若是真的從流民演變成為了亂民,頭一個倒黴的,必然就是綦毋闓,然後他自己也同樣跑不掉!
東邊有江東,西邊有驃騎,還能往哪裡跑?莫非就像是屈原一樣,一頭扎進秭歸江中麼?
綦毋闓點了點頭,卻又有些遲疑,『若是驃騎人馬不強……』綦毋闓並不算是一個精明之人,頂多就是比一般人稍微好一些罷了,尤其是又有些書生氣,思前想後,瞻左顧右的也是這一類人的通病,明明心裡已經有些意動了,尤自拿捏著不肯放下架子來。
『論及實處,依舊是要刀槍說話!』呂介點了點頭說道,『縣尊所慮,也是正理,只不過某聽聞天下若是論兵馬強盛……驃騎麾下,無出其右!』說到最後一句,呂介幾乎是在感嘆了。當年呂介也見過驃騎將軍斐潛,甚至還在一起喝過酒,而現在麼……
綦毋闓同樣也是有些唏噓。當年他在劉表之下擔任要職的時候,驃騎將軍斐潛還只是一個小透明,甚至被蒯氏捏來捏去的,而當下卻不得不向驃騎麾下的江陵低頭。
現在時勢,的確已經不同以往。
大漢三百餘年來一直通行的政治上的明暗規則,如今已經基本上垮塌,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身在其中之人,都已經多少看出了一些,感覺到了其中的變化。大漢原來官僚體系的執行方式,舉薦制度,以及外戚、宦官、清流之間的制約平衡,當下也都是被打破,無數的人倒下,而新站起來的人物則是在互相卡位,走在最前面的,便是當年似乎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派人聯絡驃騎徵蜀將軍罷……』綦毋闓仰頭望著天,緩緩的說道,『也只能是如此了……』
一夜無話,在聯絡了驃騎人馬之後,秭歸之人總於是見到徵蜀將軍魏延的真面目。
原本在秭歸城外的那些流民,已經是慌不迭的躲得遠遠開去。即便是在地窩子裡面貓著的,也是連忙連滾帶爬的跑到一旁,生怕擋住了軍隊前進的道路,成為了冤死鬼。
鄉野之間常見到軍隊佇列,最差的是豪強子弟手下的,這些人平日裡面能有些資本玩弄武術,也可以招攬到一些無賴遊民充當打手,組建一支佇列大多數用來抖威風的,毫無規矩次序而言。再好一些的,便是郡兵縣卒,多少經過正規訓練,能懂得軍中號令,十幾個二十幾個能站成一條線,組建成為一個陣列……
但是一般的郡縣兵卒,頂多就是隻能剿滅山賊,亦或是平定周邊村寨的械鬥,即便是知曉陣列,操練的時候還像個樣子,但凡是真開出去,什麼陣型掩護,全都談不上,經常還兩隊錯雜在一起,嘈雜叫嚷,推推搡搡,還沒打就先自個兒亂成一團了。
如果沒得比,自然能見到什麼,就是什麼都是好的,即便是在獨輪車上玩雜耍,也是『強軍』了,但是現在,不管是遇到豪強佇列的,亦或是見過郡縣兵卒的人,在見到了魏延帶來的人馬之後,臉色都不由得驚惶起來……
一對對的旗幟高高飄揚,肅穆無聲的佇列,即便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些輕甲兵卒,身上的披掛著的戰甲戰袍,從兜鍪到裙甲,明顯制式統一都是好貨色,更不用說在徵蜀將軍旗下的那一排重灌甲兵,更是殺氣凜然,武裝到了牙齒一般。
當這樣的一隊行列行進而來,不用多說什麼,甚至都不用特別號令,周邊的聲響喧囂,便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一般,即便是想要說一些什麼,也是咯咯的說不出來,然後才發現咯咯的聲音並不是自己喉嚨的聲響,而是牙齒相互碰撞的聲音。
這真是強軍!
一等一的強軍!
尤其是中間那些穿著重甲的兵卒,身形彪悍,神態既肅然靜默又顯得有些好整以暇,就像是慵懶的猛虎,即便是懶洋洋的趴著,也不會讓人覺得就沒了威脅。
畢竟這百餘甲士,實在是太嚇人了一些。
百多名健壯漢子,原本就魁梧了,再加上外圈的鎧甲,簡直就是鐵塔一般,往那邊一立,威懾力十足,尤其是在大漢民眾相對來說比較營養不良,身形矮小的當下,這些壯漢越是魁梧,也就意味著能負擔得起重甲,自然能使得起長大兵刃,那麼也就意味著越能堅持艱苦的廝殺鏖戰,殺傷力越是強橫。
離得近了些,當呂介看到這些甲士身上的甲片隱隱有些花紋的時候,不由得嚇了一跳,驚撥出聲:『百鍊鋼!竟然是百鍊鋼!』
鋼鐵在摺疊鍛打之後,然後經過打磨,便會在表面上形成一些不固定的紋路,而這些紋路在大漢幾乎就等於是昂貴的代名詞,而若是用這種鋼鐵打造出來的鎧甲往身上一穿,幾乎就等同於多了幾條命不說,還可以免疫許多傷害。
荊州之地,一般的重甲都是難得了,不到一定地位,連甲冑都未必有,更不用說像是驃騎麾下這樣,還用這百鍊鋼來作為鎧甲的甲片了!
若是戰陣上,一般的兵卒碰見了這樣的對手,恐怕多數只能立刻逃走,打麼,即便是打中了,也是叮噹火星亂冒一下,對方什麼損傷都沒有,然後反手一刀過來,自家拿什麼去抗?拿多年沒洗澡的泥殼來抵禦麼?
魏延站在旗幟之下,冷眼看著秭歸城頭,向一旁招了招手,對著王雙說道,『你看城頭上的那個傢伙,是秭歸縣令麼?』
王雙微微眯著眼,仔細的看了看,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旁邊的便是秭歸縣尉,之前請調兵卒錢糧,剿滅山賊的時候見過一面……』
魏延點了點頭,然後從城牆的左邊一直看到了右邊,看著城牆之上那些兵卒鬆懈且全無鬥志的形態,皺了皺眉。這些傢伙是演的,還是真就是如此?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某都接著就是!
即便是甕城落閘,魏延手中也有轟天雷,驟然之下,城牆上即便是埋伏了弓箭手,也未必能對重甲兵造成多少的傷害,只不過風險確實較大一些……
秭歸縣城雖然說是有甕城,但是根據前幾天的偵查來看,這個甕城麼,強度也就是一般,甚至因為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的條石都壞了,沒有及時的修補,只是拿著磚石胡亂堵著……
並且秭歸甕城之中的角門,竟然還是木質的!雖說角門狹小直上直下,但是沒有用鐵枷銅鎖就是破綻!
除此之外,秭歸城中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能猜得到魏延這裡是早就做好了戰鬥分配,若是真投降也就罷了,若是詐降,在魏延早有準備之下,也不算得什麼大事,就是多費心費些工夫罷了!
魏延盯著秭歸城頭,嚴陣以待。
旌旗獵獵,兵陣嚴正。
魏延抬了抬下巴,一旁的護衛會意,便是上前朝著城頭喊話……
城牆之上,綦毋闓已經是目瞪口呆,即便是他不通曉兵陣,見到眼前的這一幕,也是明白這些強悍的兵卒意味著什麼,若不是扶著城牆城垛,怕是已經站立不穩了。
『縣尊!』屈晃在一旁說道,『還不開門引將進來?怕是再不動作,便是起疑了!』
『哦……正是如此……』綦毋闓回過神來,和呂介碰了一下顏色,轉過頭來,微微笑著,『多謝小友通達報信……來人啊!』
有兵卒在一旁站了過來,綦毋闓伸手一指屈晃,『將此逆賊捆上!』
然後綦毋闓也不看看驚詫莫名的屈晃,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冠和衣袍,轉身大聲下令道:『開城,隨某迎徵蜀將軍入內!今得驃騎庇護,秭歸百姓可無憂矣!』
『縣……狗官!』屈晃愕然片刻,也反應了過來,不由得怒罵出聲,『荊州上下可有負於汝?!如此無忠無義行徑,豈不如豚犬一般……』
『掌嘴!』呂介一瞪眼,『取些爛泥來,將這廝狗嘴堵上!』
便有兵卒前來,伸手便是噼啪作響,扇得屈晃左右臉頰瞬間紅腫起來,然後一捏屈晃牙關,便是將從城牆排水溝處掏摸而來爛泥糊了進去!
腐爛惡臭的氣息直衝而上,加上這幾天來回奔波,又是精神上思索勞累,屈晃終究是撐不住,雙眼一番,昏死過去……
等屈晃再次醒來的時候,便已經不是在城頭之上,而像是到了廳堂之中,周邊的光影昏暗,人影晃動,加上臉頰之處腫脹疼痛,喉嚨裡面……
『呃……咳咳咳……』屈晃忍不住翻身連咳帶吐起來。
『給他些水!』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一個水囊掉在了面前,屈晃也沒多想,舉起水囊便是咕嚕嚕一陣清洗,然後又勉強喝了幾口,喘息待定,才發現自己原來又回到了秭歸廳堂之中,而在廳堂正中端坐的,正是魏延,綦毋闓和呂介陪坐下首,正在用一種難以言明的目光看將過來……
『狗官!』屈晃猛地就要往前衝,卻覺得肩頭一沉,便是一步都難以邁出,但是尤是憤怒無比,將手中的水囊朝著綦毋闓丟了出去。
水囊之中的水花四濺,潑灑到了綦毋闓的臉上身上。
綦毋闓眉眼一立,然後眼珠斜斜往魏延之處一動,便是立刻又鬆懈拉達下來,緩緩的拿著袖子擦了擦臉,擠出了些笑容來:『看來小友,對某誤會頗深啊……』
屈晃還待掙扎再罵,但是肩膀上的力量越來越大,畢竟還是一個半大小子,哪裡能支撐得住,吭哧一聲便是重新被按了回去,在發現身後站了一個膀大腰圓的魏延護衛,正咧著嘴看著他。
『你恨他?』魏延指了指綦毋闓,『有多恨?哈哈,給他把刀!』
站在屈晃身後的護衛下意識的去摸腰間的戰刀,卻看到魏延微微搖頭,便是改從靴子裡面拔出了一把小刀,咣噹一聲丟在了屈晃面前。
『!』屈晃愣了一下。
『Σ(?д?lll)!』還沒等屈晃明白過來,綦毋闓便是咣噹一聲撲了出來,拜倒在地,『將軍!將軍!在下和驃騎還有一面之緣……將軍不能這樣啊……』
『哈哈哈哈……』魏延示意護衛將刀子收起來,然後擺擺手,讓護衛帶屈晃下去。
屈晃卻掙扎著,回頭喊道:『將軍!將軍,我有話說!』
魏延示意,『有什麼話,說罷!』
『若是我真用刀殺了這狗官,又當如何?』屈晃盯著綦毋闓問道。
魏延看了綦毋闓一眼,然後淡淡的說道:『某會敬佩你是條漢子……然後斬了你的頭,並且血洗屈氏莊,為綦毋縣令陪葬……』
在場的綦毋闓、呂介、屈晃三人一同色變。
人士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或許可以一時快意恩仇,但是並不代表後續的事情就是一樣都會快意無比……
屈晃咬著牙瞪著魏延,似乎是想要指責怒罵一些什麼,但是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將拳頭捏得緊緊的,略微有些發抖。
魏延笑了笑,問道:『知道為什麼你獻的詐降之策他們不用麼?』
屈晃看著綦毋闓,嗤笑了一聲,蔑視之情溢於言表:『貪生怕死之輩爾!猶如豚犬一般,何能成大事?!』
綦毋闓氣得眉毛亂抖,幾欲起身怒罵,卻斜眼看了看魏延,硬生生忍了下來。
『哦?』魏延笑了笑,又問屈晃道,『若是真用了詐降之策……這秭歸城內城外,死傷定然無數……不知你可曾想過?』
屈晃還沒回答,綦毋闓連忙說道:『下官正是如此想的!百姓何其無辜,驃騎將軍既有好生之德,又何必生靈塗炭……』
『嗯……』魏延點點頭,然後擺擺手,示意綦毋闓不用繼續說了,盯著屈晃,『某想聽聽你的想法……』
綦毋闓咔吧咔吧兩下嘴,有些無奈的重新坐了回去。
屈晃神情有些茫然,『這……這在下未曾想過……』
魏延點了點頭,『無妨,你可以先下去好好想想罷……』這也正常,十幾歲的半大小子,能達到這樣的程度麼,也算是不錯了。
屈晃被護衛帶了下去之後,魏延只是看著綦毋闓和呂介,並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盯著看。
魏延一不說話,這廳堂之內的氣氛宛如實質一般,壓抑且沉悶。綦毋闓和呂介二人感覺頭上就像是有一個無形的手在往下按壓一般,即便是自己想要挺直身軀,都有些艱難,不知道是心理上的因素,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只覺得脖頸之中的骨頭也是格拉作響,僵硬異常……
『和驃騎有一面之緣,一席之樂,便可以此拿捏本將,以為本將不敢殺你等二人?』魏延打破了沉寂,『天下有多少人都見過驃騎,長安有多少人也曾舉杯與驃騎同飲,皆不得殺不成?』
『在下……在下……不敢……』綦毋闓汗出如漿。
『小的知錯,知錯……』呂介也是連連叩首。
『驃騎之下,直需才能之輩,厭絕諂媚之徒!』魏延冷眼說道,『若論人情,便卸職去官,至關中西京,也少不得佳餚款待!然若為任,只會渾渾噩噩,耽誤政事,即便是屈氏子不動手,軍法之下也不留人!』
綦毋闓和呂介連連叩首,然後在魏延令下,恭恭敬敬的退了出來,相互看了一眼,都是覺得劫後餘生一般。
『原以為這徵蜀將軍是個粗俗之輩……』呂介一邊往外走一邊嘟囔著,『未曾想……』
『禁聲!』綦毋闓回頭看了看,然後不由得也長嘆了一聲,『哎……真是……盛名之下,絕無虛士啊……』
兩人又相互看了看,便拉達著臉,分頭去按照魏延的命令去做事了……
廳堂之中,魏延沉吟了片刻,向護衛招了招手,說道:『那個屈氏子,先看押幾天,磨一磨性子再說……過幾天再去問問,願不願意從軍……』
護衛點頭答應下來,然後問道:『將軍,若是那小子不願意呢?』
魏延哈哈一笑,一巴掌拍在了護衛的兜鍪上,『去吧!那小子沒你那麼傻!』
當時刀刃丟在了地上的時候,綦毋闓只是在恐懼哀求,而魏延卻看得清楚,屈晃當時並不是嚇得呆住了,而是下意識的有一個拾取的動作,只不過在左右瞄了兩眼之後,便硬生生停了下來……
這個小子,有些意思,好好雕琢一番,先不說能不能大用,反正魏延覺得,至少會比綦毋闓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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