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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驃騎將軍府。
在山東士族,甚至大半個漢王朝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荊州,認為荊州將會牽扯到了整個天下的時候,在關中長安,斐潛卻帶著山西士族將目光投向了未來,看向了更為廣闊的世界。
斐潛召集眾人議事的時候,大部分的人都以為是要討論一下荊州的相關事項,結果讓眾人意想不到的是,斐潛壓根就沒有說什麼荊州的事情,反倒是抖出了一幅由司馬懿親自重新測量和繪製的大漢北疆圖。
雖然看起來多少還是有些粗略,甚至和斐潛印象當中的地點標識什麼的依舊還有些出入,但是或許是大漢當下唯一的,最為貼近軍事用途,最精準的北疆地圖了。
『唧唧咋咋……』
眾人不免低聲議論起來。
荀攸站起身,將桌案上的幾卷文書一一開啟,一邊向斐潛彙報,一邊向眾人展示。
為了應對小冰河的到來,同時也為了穩固對於現有的大漠控制的權柄,斐潛讓荀攸制定了一系列的北地屯田計劃,在適宜耕作,但是人煙相對稀少的區域,比如像是朔方、五原、雲中、定襄等地,規劃處一定量的土地,以便於展開後續的漢人和胡人的屯田和畜牧,以及一定範圍內的互市。
根據荀攸的測算,如果正常運作,三年左右的時間,這些屯田之地就可以達到初步的收支平衡,在後續五年之內,基本上可以達到補充地方建設,穩固邊境安定的作用,然後在五年到十年的時間,就會成為新的經濟增長點,為大漢帝國提供糧草和戰馬……
大漢帝國。
一個全新的詞彙。
每當聽到這個詞的時候,在場的眾人都不由得將腰桿挺得更直了一些。
帝國,在狹義上用來形容由皇帝統治的強大國家,廣義上則是用來形容國力強大的國家,不限於君主制國家。
帝國不是傳統華夏的固有詞彙,而是在東西方文化交流過程中誕生的新詞。華夏人對自身所在國家共同體的表達習慣,是諸侯,是王朝,所以一開始的時候,斐潛的這些手下還有些不適應……
但是斐潛藉著西域之事,給這些山西士族展示出,如今西域大都護正在交手的就是烏孫王國,然後還有一個貴霜帝國的時候,這些山西士族就很自然的接受了『帝國』的概念。
就連龜孫,哈,烏孫那個小樣都稱王國,我大漢怎麼也要是個帝國罷。
至於為什麼不是天朝?
呵呵。
眾人左邊看看,右邊瞧瞧,各自心領神會,不明白去旁邊玩泥巴去……
回到胡人和北疆屯田的問題上來。
按照驃騎將軍斐潛在河套地區,對於南匈奴人的教化經驗,只要是願意歸化的胡人,在一定程度上並不需要特別的排斥,因為這些年已經證明了,南匈奴人不論是在養馬,放牧牛羊,以及徵召作戰上,都可以作為大漢有益的補充。
胡人最大的問題就是搖擺不定,容易平了又叛,叛了再平,反反覆覆,終成隱患,但是現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教化推廣之後,在荀攸的報告當中,發現其實也不是所有胡人都會成為敵人,或是說最終都是敵人。
在河套地區,不管是屯田,還是南匈奴的教化,都是體現出了欣欣向榮的局面,在河套地區的整體經濟投入在逐年的縮減,而產出則是逐年遞增,即便是不懂得什麼經濟的官吏,看到了荀攸的報告之後,也不由得嘖嘖稱讚。
也就是說,在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只要驃騎將軍斐潛在北地河套地區的政策不發生什麼變動,那麼河套地區將會成為新的糧草供應點……
根據荀攸樂觀的估計,這個增長點會在人口達到一百萬左右的時候達到頂峰,然後可能會因為人口的過量,反倒是產出開始下降,現在麼,還差一半,也就意味著還有更大的空間……
關鍵是,這種模式可以推廣的!
凡是預則立,不預則廢。
對於整個北面疆土的開發,不可能等到河套地區人口爆棚了之後才進行其他的地區開拓,既然從河套到幽州基本上都屬於斐潛的管轄範圍之內,那麼將大漢的北部區域逐漸的重新恢復生產和開發,也就成為了未來十年左右時間的整體目標。
斐潛左右環視一週,然後說道:『徐公河夜觀天象,又以乾象之歷測算,未來五至十年,仍有雪災……』實際上應該是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但是真要是這麼說,怕是都絕望了。
『雪災?!主公之意是……宛如今年歲初一般?』韋端忍不住問道。
也難怪韋端緊張,畢竟這一次關中士族簡直可以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一方面因為天災本身導致莊禾欠收,另外一方面又因為光嘴上『重農』,實際行動被抓住了小辮子,不得不又撅著屁股被揍了一頓……
執行者,就是韋端。所以現在韋端多少有些陷於豬八戒照鏡子,內外不是人的處境,聽聞類似於今年的天災還會再來,自然頭皮一緊,手腳發麻。
斐潛微微點頭。
眾人不由得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乾象曆還在調整過程中,但是並不妨礙斐潛先將徐嶽的旗幟拿出來扯一扯。因為小冰河時期的到來,以至於整體天氣反常得很厲害,即便是乾象曆再完善,在面對這樣的反常變化,依舊有些無能為力,強行推廣只會導致新曆法的威信下降,還不如等天氣穩定一段時間之後再全面鋪開。
鑑於歷史上的記載貧瘠,加上漢末三國時期相互之間爭鬥頻繁,以至於後世對於漢末這一個時間段的天氣情況,往往只能在對於重大戰事當中的描寫裡面去尋找隻言片語……
關中都遇到了嚴寒,那麼在大漠當中就會更加的嚴重。
胡人遭遇雪災,只有兩條道路,一個是等死,另外一個就是搶劫,將自己的災害轉移到他人的頭上。
持續三四百年的溫和氣候,使得大漠當下還不至於到了絕境。在歷史上,大漢打了匈奴還有鮮卑,打了鮮卑還有烏桓,打了烏桓還有柔然,大漠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口,多少牲畜,多少部落聚集點,不僅斐潛搞不清楚,就連那些大漠的王者也未必能明白。
三國之後的五胡亂華,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這些胡人的相互廝殺和災害轉移。司馬家混蛋是一回事,但是當時能引得那麼多胡人進場,也說明其實大漠之中的胡人數目,遠遠比斐潛之前想象的要更多。
司馬懿坐在一旁,忽然感覺到了斐潛投來的目光,目光之中隱隱帶著一些冰寒,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再小心翼翼的抬頭檢視的時候,卻沒看到什麼異常,只聽聞斐潛緩緩的說道:
『從今歲起,凡欲避雪災而進北疆之胡人,皆依半律。司馬仲達……』
司馬懿連忙拱手應答:『臣在。』
『且來介紹北疆情況……』
『臣領命。』司馬徽站了起來,走到中間,接替了荀攸的位置。
『半律』,顧名思義,就是一半的律法。
胡人都難免溝通困難,複雜的律法胡人也難以理解,所以儘可能的採用簡單的模式。
鑑於胡人和漢人之間長久以來積累的矛盾,所以在面對胡人因為雪災而不得不南下尋求庇護的,最大的要務並不是立刻保證胡人吃飽穿暖,也不是儘快幫助他們在短時間內恢復生產,而是先要削弱這些胡人的力量,確保穩妥、迅速、徹底地鎮制胡族諸部,控制大漢這片萬里疆域。
得益於後世某個號稱孔孟大學的提點,證明了對待異族之時,一味的講孔孟講待遇,是根本行不通的,只會讓胡人得寸進尺,所以該下手的時候就要下手,只有老實聽話的胡人才能算是好胡人。
那麼怎樣才能讓胡人聽話?
首先就是削弱胡人的力量。
凡是進入大漢疆土躲避雪災的胡人,一律需要上繳人口和牲畜的半數。然後在上繳的人口和牲畜數目當中的一半,會成為斐潛的直接獲利,轉職為麾下僱傭兵或者是勞役,剩下的則是補充至當地屯田校尉管轄的屯田兵之中,負責耕作和放牧,這些上繳的人口和牲畜,五年之內返還一半,十年之後餘數返還。願意回去的回去,願意留下繼續當僱傭兵的也行。
簡單來說,就是胡人要以人口和牲畜作為『押金』,換取在大漢北疆之中的一塊可以定居的土地。
上繳就大多數不願意接受,押金麼,似乎就容易點頭了。
在大多數的情況下,大漠當中的這些胡人,生存能力是高於漢人的,只要牲畜不死,這些胡人就能繼續活下去,所以如果說對於胡人任其所需,毫無節制地賑濟他們,那反而養肥了他們餓了我們漢人自己,其結果不言而喻。所以大漠的這一攤子事,就必須先以武力鎮制諸胡,削弱他們實力,然後以農商畜牧,逐步開始漢胡混居、教化胡人,最後漸漸的漢化胡人,以達到以胡制胡,永久控制大漠的最終目標。
『若是……』杜畿皺眉,『胡人或言半律苛刻,不願遵從,又當如何?』
司馬懿冷笑著,似乎有些明白斐潛方才為什麼有冰冷目光了,緩緩的說道:『那就打到胡人不得不從!』
『有主公帷幄,子龍將軍奮勇……』司馬懿向斐潛拱了拱手,然後昂然說道,『幽北之騎,三千逐北,兩破王庭……』
若不是現場還有驃騎將軍等一幫子的大佬在,司馬徽都忍不住想要插一會兒腰,可把自己牛掰壞了……
當然司馬懿也確實有這樣驕傲的資本,兩次對於鮮卑王庭的冬季戰役,不僅是證明了驃騎軍隊有在冬季寒冷天氣下的作戰能力,更是完全打破了大漠之中的原有格局,使得整個大漠徹底的陷入了混沌期,再也拿不出一個可以和大漢相抗衡的部落叢集。
再加上斐潛之前派人和大漠當中的部落進行接洽,在鮮卑勢力衰弱之後,大漠當中牛鬼神蛇就都冒頭出來了,而這個時候,在胡人兼併重組之下,必然就會有很多小部落不堪擠壓,會傾向於南下。
固然『半律』對於胡人來說,是相當苛刻的,但是總比全數被大部落吞併要好一些,更何況五年後還會逐步返還,這樣一來使得這個『押金』似乎看起來就比較容易接受了。
斐潛向司馬懿點點頭,示意司馬懿可以結束話題了。
然後龐統站了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胖下巴,然後開始接下去講述胡人內附之後的後續處理……
胡人內附之後,主要會進行教化,使得胡人從潘屬轉變成為歸屬。
藩屬很好理解,但是歸屬的標準麼,就是為大漢征戰多年,戰功彪炳,卓有功勳,衣華夏之,言華夏之,文華夏之,可上奏天子,使其加入漢籍,便可為大漢子民,享有和大漢子民大體上相同標準的待遇。
既然是大漢子民,遵從大漢律法,便受大漢軍隊的保護,即使遭到了災患,歸屬胡人也無須擔憂自己的生存。大漢國會賑濟他們,會保證他們吃飽穿暖,會保證他們的安全,享有比潘屬要更低的賦稅,獲得『最優惠』的交易折扣……
藩屬大體上屬於過渡階段,自然沒有辦法享受到了所謂『最優惠』的待遇。
當然,『最優惠』這樣的名詞,自然是出至於斐潛之手。
至此,對待大漠胡人的整體戰略框架就基本上確定起來了。
先是透過庇護一些被擠壓被侵害的胡人,然後透過這些胡人建立起一批相對來說歸化的胡人,然後再進一步透過各種手段,使得整個大漠的胡人自願或是半自願的,成為大漢的藩屬。
然後透過教化,輸出華夏文明,然後對於願意歸屬的進行整編,對於持續不願意歸屬的在合適的機會之下進行削藩……
或許是一場大旱,亦或是一場大雪,都有可能成為削藩的契機。同時,在五年期間內,漠北要逐漸的成立一個新的機構,『北域都護府』,用來控制和維護整個大漢北疆的統治。
『北域都護府?』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便如西域都護府舊事……』斐潛淡淡的說道,『主掌北域軍政,協調各藩規矩。具體都護府選址,職位等,可參照西域都護府……』
龐統笑著補充道:『大漢既有西域都護,為何就不可有北域都護?更何況胡人善變,今日欲降,明日說不得又不降了,難道僅是靠三五文吏,攜一卷冊封,便可平復大漠?若北域都護可立,則大漢永無戰馬之匱缺!』
龐統話音剛落,眾人便忍不住議論紛紛起來。
對於漠北的管理,大漢原本也有度遼將軍,或是之前斐潛的職位,護匈中郎將,還有護烏桓校尉等等,但是明顯這個所謂都護府的職權,比起這些將軍校尉的都要更大。
都護府甚至可以在覺得有必要的情況下,自行出兵鎮壓撲殺懷有異心的藩屬胡族,處置斬殺胡族首領,事後報備即可,並不需要像是一般將軍校尉,需要先得到了大漢中央朝堂的批覆,才可以發動軍事行動。
在都護府的統轄範圍之內,凡是牽扯到大漢安危的事情,都護府則可以靈活處置,這自然使得在一定程度上鉗制和威懾了藩屬胡族。
北域都護府將採用西域都護府的模式,所用兵卒,以漢胡一比一,最多一比三的比例徵募,其中漢人的優勢精銳,要保持一定的數量,而在漢人兵卒之中,三分之一來自於大漢內地,三分之二來自於當地漢民。
不論是歸屬還是藩屬,其部落青壯,都必須服大漢兵役,如此可以適當控制和削弱諸部的實力,使得大漢北疆胡族諸部的實力逐漸平衡,以防止北疆之內某個胡族諸部過於龐大出現隱患,甚至是叛亂等問題。
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大漠胡族諸部之間的矛盾,減少他們之間的摩擦和爭鬥,荀攸便提出了以河套、朔方、五原、雲中、定襄等地為基準,劃分出大漠之中的大體範圍,然後可以根據具體胡人部落情況進行安置……
『西域有三十六國,故而難成氣候,縱有反覆,也是止步於西域……』荀攸緩緩的說道,『漠北先有匈奴,後有鮮卑,皆大害也,尋其根由,便是獨大。故而北域都護,當立六道,分立十二國,各有大王小王,先以大漢西京尚書檯冊封,若是安順,五年之後可上報朝堂,以換金印……』
荀攸又介紹了一些具體的治理之策,比如在農牧業,商品交易,以及日常限令等等方面的事項,還有一些比如互市的地點和開市時間,選派藩屬和歸屬胡族諸部首領的子女到平陽學宮,甚至是長安青龍寺學院進行學習進修等等。
『漢強,則胡自弱,漢弱,則胡自強。』斐潛進行總結,『忠義仁德,乃漢家美德,焉可輕許於胡蠻?鐵血之下,方有規矩,規矩得立,方可教化,教化之後,才為歸附,歸附之民,始論仁德。本末不可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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