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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瑁已授首!』
『蔡氏水軍已被擊潰!』
伴隨著利好訊息的宣揚,劉琮意氣風發。
雄心壯志人人都有,即便是劉琮也不缺。
當劉琮登上襄陽城牆巡視的時候,在他的身後,便是有一名高大的荊州甲士擎著高高的大旗,繡錦紅底金字,閃亮著雍容華貴的顏色。
就便是同樣寫著『劉』,但是這樣金燦燦的光華,讓人一看就知道旗下的並非尋常之人,便是荊襄之主劉氏。
劉琮身邊那些甲士,足足跟有三十名,各個跟在劉琮身邊,腰板挺得筆直,身上盔甲齊備,走起路來卡拉卡拉的OK,威風凜凜。荊州富庶,再加上又是劉氏親兵,不管是體型還是裝備,自然都是精挑萬選,行進之間,也頗有一個驚人架勢。
在城牆之上下值守的普通兵卒,看見劉琮一行踏步而來,自然是紛紛避讓,不敢上前侵擾搭話。
劉琮穿著一身的戎裝,頭頂兜鍪,漆好的甲片宛如明鏡一般,反襯著周邊的一切似乎都渺小起來,倒也有幾分英氣勃勃的樣子。見到路上所見之人都是畢恭畢敬,劉琮心頭難免得意,身板更是挺直了三分,若是一路向兵卒百姓招手示意,高呼幾聲辛苦了……
當然,劉琮真要是有這種覺悟,也不是劉琮了。劉琮只是昂首而過,目中無人。
文聘跟在劉琮身後,看著劉琮得意的勁頭,似乎都要從臉上飛起來,從身上毛孔當中溢位來,便是垂下了眼瞼,默然不言。
襄陽城麼,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昨日蒯氏拜會劉表,然後不歡而散。
旋即江陵陷落的訊息不脛而走。
劉琮代表劉表,登城巡視……
然後宣揚些蔡瑁被擊敗的訊息,可是又見不到蔡瑁人頭,即便是有個屬於蔡瑁的兜鍪也好啊……
這其中所蘊含的意味,還需要文聘多猜測麼?連日以來,整個荊州就是風雨欲來之相,劉氏大廈搖搖欲墜,將傾未傾,可是誰也不知道這真要是倒了下來,會不會砸到那個倒黴鬼的頭上。
文聘跟在劉琮後面,而龐季則是又落後了文聘一步。
文聘微微轉頭,看了龐季一眼,神色不動,只是眼珠微微向劉琮轉動了一下。
龐季看到了文聘的眼色,卻垂下了眼眸,依舊是袖著手,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文聘皺眉,往後緩了一步,然後又是和龐季的眼神一碰。
龐季也皺眉,緩緩的搖頭。開什麼玩笑,傅巽都被抓起來了,這自己還上前搞個幾啊把?
文聘又看向前方的劉琮,看著劉琮神色之中掩藏不住的志滿意得之態,嘆息了一聲,也不再管龐季,上前了幾步,走到了劉琮身旁,勉強掛上些笑容,拱手說道:『公子觀兵卒如何?可堪一用否?』
劉琮以為文聘只是客氣,亦或是邀功,便是呵呵一笑,矜持的點了點頭。
文聘心中焦慮,卻一時無言以續。
如今形勢已經大變,江陵陷落,可以說荊州已經失了一半,外有強敵,內又有紛爭,文聘甚至能夠想到若是真的不管是哪一方的兵卒,某一天兵臨城下,必然是內外交煎,說不得須臾便是分崩離析!
可就算是如此局面,劉琮到了城池之上,依舊是覺得似乎可以持重而守一般,沒有任何的危險,似乎只需要將襄陽堅守住,別處即便是一時陷落,也有光復的時候,根本不需要特別在意。
至於什麼嚴酷局面,慘烈戰局,似乎都對於劉琮來說,很遙遠……
行走於城池之上,就像是閒庭信步一般。若是真的即便是打敗了蔡氏,怎麼也需要給兵卒鼓鼓士氣,說些封賞什麼的罷?結果就是沒有,眼看大半圈走下來了,真就當做飯後消食呢?
倒不是說劉表不懂這些,問題是劉表確實身體不適,頂著厚厚的粉坐在廳堂之內,遠遠的看自然還可以,若是在城頭之上頂盔貫甲,即便是不被人看出臉上的破綻來,這麼老大一圈走下來,說不得直接要了老命!
所以劉表只能讓劉琮來代行,可是交代了劉琮說,要鼓舞軍心,懂不懂?劉琮說懂。
劉表以為劉琮懂了。或者知道劉琮未必懂,可是劉表沒得選。
劉琮也認為自己懂了,在他心中,他這樣走一圈,也就是鼓舞士氣了。至於什麼更細緻的東西麼,為什麼要做?自己若是做了,那麼還要文聘等人幹什麼?
對文聘的追問,劉琮也只是以為說文聘問策,於是乎笑笑說道:『有堅城於此,外派哨探瞻望來襲軍勢,多備滾木礌石,箭矢火油,若是真有狂妄之徒,膽敢前來,久攻不下之後,必然潰散,屆時出城追擊,定可大獲全勝!』
『公子所言……甚是……』文聘定定的看著劉琮,『公子以為……來敵果真不堪一擊?』
劉琮聞言皺眉看了看文聘,『文將軍,汝意何如?』
文聘甩開身後龐季暗中扯著的衣角,低聲說道:『來犯之敵是否不堪一擊暫且不論,當務之急是城中啊!一旦拒戰不利,定然生變!公子當早做計較!』
想要說襄陽城中的那些人都會和荊州,或是襄陽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呵呵,即便是打死也幹不出來,若是勢頭不對,這些人轉個菊花的方向就可以了,何必打生打死?又有誰會在劉氏一棵樹上吊死?
別看現在在劉表劉琮面前唯唯諾諾,真要是劉表劉琮撐不住了,這些人也一樣會立刻爭相拜倒在其他人的腳下!
看著劉琮迷惑且茫然的眼神,文聘只是在心中嘆氣。
這位劉氏貴公子,不管是外表相貌,還是禮儀舉止,都是一等一的,即便是拿到荊襄所有士族同齡人裡面,也是鶴立雞群一般,令人不由得不矚目,甚至會相形見絀。
可若是拋開了外貌和言談舉止……
要知道這個天下,不僅僅是有明搶,還有暗賤!
可是看現在的劉琮,偏偏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這也難怪,從未遭受過挫折,幾乎從小到大就是順風順水,讓劉琮怎麼能不對自己,對這個天下充滿了信心?
然而,一場戰事,不能只靠自信心打勝!需要的是反覆盤算,甚至要忍辱負重,如履薄冰一般,麾下效死,同僚齊心,還需要在關鍵時刻的果斷!
而這一切,又怎麼是劉琮所能理解的?
劉琮疑惑的問道:『可是軍資不足?亦或是器械不夠?』
文聘搖頭,也只是低低說了一句:『是軍心啊……公子!』城中就沒有決死一戰的心思!沒有想要為劉氏捨命的心思!這一點,即便是文聘再有武力,再有謀略,也不可能代替劉氏去做啊……
外部的敵人,文聘可以奮力抵抗,可是內部的敵人,只能是劉氏自己去做!
劉琮皺眉,緩緩的又轉頭看了看周圍。
龐季被文聘甩開手之後,便是一言不發的低著頭,縮在一旁。
城頭兵卒各個低著頭,不敢直視劉琮。
劉琮看了一圈,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靠近了文聘,發揚了不懂就問的優秀品質,『這個……文將軍,這軍心……究竟是何物?』
……╮( ̄▽ ̄)╭……
河洛。清晨的光芒微微亮起來時,樂進從地窩子裡面手腳並用爬了出來,然後遠遠的在山坡上坐下來,周圍便漸漸有了喧鬧爭吵的聲音。
在當年董卓亂雒陽的時候,大多數原本在司隸的百姓,要麼被遷移到了長安,要麼逃亡到了其他的地方,因此河洛這個地方很多原本的村莊都荒廢了,或是年久失修,或是被風水雨打,甚至野火焚燒,基本上除了一些殘垣斷壁之外,就剩下那些生命力極強的野草了。
但是在一處殘破村莊之處,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又多了一些人氣。
原本村莊之內的殘簷斷壁之下,能住人的也都住了人,但是很顯然,那些處於半倒塌狀態之下的殘破房屋,其實更危險,因為誰也不知道那些顫顫巍巍的土胚牆體,會不會在半夜的時候直接垮塌下來,將躲在其下避風躲雨的難民直接掩埋,連草蓆棺材都省了。
所以,樂進並沒有住在那些村莊之中,雖然相比較之下,荒村之中的殘簷斷壁再怎麼破爛,也比自己住的地窩子更像是房子。
地窩子也不是隨便挖個坑就可以的,深度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淺,三尺左右剛剛好,而且要挑地方,太鬆,太潮的地方都不成。四周用土坯壘起約二尺的矮牆,頂上放幾根椽子,再搭上樹枝編成的筏子,再用草葉、泥巴蓋頂。
再好一些,甚至還會在地窩子裡扒拉出土炕,墊上乾草什麼的……
可是不管怎樣,土腥味是少不了的,每天晚上睡覺,樂進就覺得像是自己鑽進了墳死了一樣,只有等第二天見了光,才算是又活了過來。
但是地窩子,有地窩子的好處。
一個是隱蔽。
觸目所及,四周都是一模一樣的泥猴子,便是有驃騎斥候而來,大部分的都只會到荒村之中轉悠,基本上對於地窩子沒什麼太大的關注。
另外一個,則是方便。
樂進等人畢竟不是難民,有些東西還是要藏起來的,而難民多數都選擇荒村之中歇息,人多了畢竟眼雜,要是一個不小心被發現了,也就失去了樂進等人掩藏行蹤的意義。
陽光照耀下來,荒村似乎也從死神手裡暫時脫離,開始有了些生氣。有些人乘著天剛亮的時候,就向四周探索收集,看看能不能趕在他人前面,多獲取一些食材,只不過即便是如此,更多的人則是麻木的搖晃著,衣衫襤褸,就像是一具活屍,多像是一個人。
不多時,有人在樂進身前坐下,遮擋住了樂進,然後隱蔽的遞過來一塊餅子。
樂進慢慢的低下頭,單手抱著腦袋,偷偷的啃起餅子來。離遠了看,就像是在默默的哭泣一般,這和周邊的情形倒是並沒有什麼衝突之處,只不過在破舊衣袍之下略顯得強壯的身軀,多少有些違和。
餅子很乾,但是中間加雜著鹹肉,吃上一塊之後,等下隨便混些野菜湯什麼的喝兩口,也能頂上大半天不會餓……
自從被驃騎麾下戲耍了一番之後,樂進就引為此生當中最大的恥辱,心心念唸的要洗刷掉才是,因此這一次,樂進便主動請纓,混在了難民之中,到了河洛左近。
雖然說冀州豫州現在整體進入平穩期,不再相互征伐,但是年初的一場倒春寒,也使得很多地方的民眾陷入了困境,尤其是那些家中青壯被抽走的家庭,在遇到天災來襲的時候,更加沒有抵抗能力……
而這些冀州民眾,對於曹操,也並沒有什麼好感。畢竟當年曹操打贏了袁紹之後,據說坑殺了數萬冀州子弟。當然,曹操越確實幹過這個事情,而具體的情況,大多數的民眾是不瞭解的,他們只是知道這個結果,所以他們寧願逃離冀州,也不遠去找曹操祈求憐憫。
所以,這些民眾從一開始,就大多數往河洛關中而進,一路之上,這些原本毫無秩序的流民,也經過了許多分散聚合,有時候分出一支兩支往不同的方向走了,有時候又能遇上另外的一些逃亡的民眾。
有時候會有一些士族子弟,甚至是地方兵卒前來,或是抓一些人,或者是買一些人,但是大多數的都對於老弱毫無興趣,被抓走的基本都是些青壯男女,或許在這些人眼中,只有青壯男女才是有價值的,而那些老弱,則是死的遠遠的最好。
雖然說聽聞關中好,但是究竟關中怎麼好,這些逃亡的難民並沒有具體的概念。他們更多的本能的想要活下去,即便是再苦再難,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再加上有些民間謠傳,說是曹軍沒糧草的時候會到鄉野抓捕『田鼠』,製作成肉乾……
至於樂進吃的餅子裡面的鹹肉,究竟是不是正經肉,包括樂進自己都不是很在乎了。
刀槍在地窩子裡面埋著,他們現在頂多就是攜帶著隨身的小刀。這要是在後世,妥妥的管制刀具,但是在漢代當下,這樣比巴掌長一些的匕首,也就是個不太規整的餐刀罷了,不會引起太大的關注。
樂進吃完了餅子,拍了拍面前的手下,手下會意,站起身來,微微向樂進示意,然後就走開了。
太陽無精打采的爬了到了樹梢,更多的人起來了,不遠處有幾個人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爭吵起來,然後很快的就演變成為了廝打,而周邊的人基本上都木然的無視,甚至連一點圍觀跡象都沒有。
這樣的情形基本上間隔上不久就會發生一回。
人在壓抑的環境中,有時候一點點的雞毛蒜皮,都會引發出巨大且不知所謂的怒火,引發起爭鬥的哪一件事情往往不是最重要的,但是爭鬥過程往往是極其慘烈的。
只不過和平常生活當中不一樣的是,難民之中的爭鬥,往往沒有人會關心,也沒有人會圍觀,更沒有人會去起鬨,只有爭鬥的雙方,像是流浪的野狗一般,或許為了一點骨頭渣子,相互撕咬。
過得片刻,爭鬥的雙方當中的其中一個,滿臉是血的,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踉蹌著走了……
又等了片刻,另外一個依舊躺倒在地。
樂進微微皺了皺眉頭。
然後又過了片刻,就有另外一個尖嘴猴腮的傢伙摸了過去,然後便上上下下的在地上那人身上摸索起來,拿了什麼東西藏在懷裡,又開始扒拉那人僅有的那件已經看不清楚原來顏色的外袍……
樂進扭過頭去,原本不想再看,可是等那個尖嘴猴腮的傢伙開始拖著赤裸裸的屍首開始往一旁遠處的灌木樹林當中而去的時候,樂進實在是有些忍不住,站起身來,向著自己的一個親兵示意了一下。
當下這個情形,還有那個人會好心腸替人挖坑掩埋?難民死在路上的不知道有凡幾,基本上都是死在那裡就是那裡。雖然樂進也知道在流民之中也常見吃人肉的,但是真的在眼皮子下面,多少還是不願意看見。
一名親兵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跟在了那個尖嘴猴腮後面,也進了灌木林中,不多時就重新出來了。
『……』親兵走回到了樂進身邊,身上帶著微微的一些血腥味,低聲嘀咕了一句什麼,想必是原本下意識的想要稱呼樂進,然後忍住了,『幹掉了……』
樂進微微點頭。
親兵遲疑了一下,並沒有直接離開。
樂進微微偏頭。
『……不知道……這樣……還要多久……』親兵有些遲疑著,低聲問道。
樂進帶著人混在這個難民的聚集點,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是一直以來都沒有動過。雖說攜帶了一些補給,日常之中的一些消耗也有人會透過大河妝扮成為漁船送過來,但是畢竟天天睡地窩子,也不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快了。再等等。』樂進說道,停了片刻之後,又覺得自己這樣說似乎有些敷衍,便補充道,『僅憑你我兄弟,難克險關……需等待天時之變……放心吧,就快了……』
親兵雖然不清楚什麼才是具體的天時,但是多少能體會到了樂進的意思,也就點了點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開了。
忽然在遠處傳來了尖銳的口哨聲,旋即隱隱有馬蹄聲響起,樂進立刻連竄了幾步,轉身到了灌木之中躲了起來,只是露出半個腦袋偷偷窺視。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遠處奔來了三名斥候騎兵,根本不停,直接略過了荒村而去,然後過了片刻,又是三人,速度就慢了許多,半走半停,在荒村之外駐留了片刻,才緩緩前行,而又過了片刻之後,才有五人緩緩而來,當中一人目光銳利,如鷹一般掃視著四周……
這是驃騎將軍固定的斥候偵測佇列!
樂進心中不由得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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