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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改變,但是一切的改變似乎又沒有那麼顯眼。
長安城外,原野從寒冬的沉睡之中清醒,雖然依舊還有些寒冷,但是多少也有了一些草芽競長,萬木爭春的勢頭來。
伴隨著天地從白灰黑的顏色之中有些鮮豔起來,一項新的活動也展開了。
踏春。
斐潛自然也不例外,帶著家人到了長安之北,上林苑的遺蹟之處遊玩。上林苑毀於王莽時期,當時王莽在地皇元年拆毀了上林苑中的十餘處宮館,取其材瓦,營造了九處宗廟,後來王莽政權與赤眉義軍爭奪都城的戰火,使上林苑遭受了毀滅性的劫難。
東漢時期,上林苑已然大多毀壞,不復舊觀。《西都賦》之中又言:『徒觀跡於舊墟,聞之乎故老』,就說明其實在班固時期,上林苑已經是廢墟了。
不遠處的樹林邊,小斐蓁正在興高采烈的奔跑著,黃月英有些無奈的跟著,一旁周邊還有護衛四處守護,時不時傳來小斐蓁興奮的大笑之聲。
勞逸結合,相比較大人而言,對於小孩來說,只要能出去玩,怎麼都是好事情。
斐潛和蔡琰則是在樹林邊上的草坡上,緩緩而行。
『這幾天,這小子還算聽話罷?』斐潛隨口問道,『其實很多人都盯著這個傢伙看,只不過他還不知道罷了……』
蔡琰微微偏著頭,『你是說……』
『這些人啊,他們知道,他們也需要我在前面遮著,所以我在的時候,他們不會動得太厲害……但是這小子上來的時候就不一定了,十幾二十年後,休生養息也差不多了,人心就肯定會浮動……』斐潛看著正在哈哈笑著奔跑的斐蓁,『到時候他要是不夠聰明……哼……』
『啊?!』蔡琰對於政治,掌握的並不多。
『劉荊州這一次,估計夠嗆,畢竟有些事情不能常常用來開玩笑……』斐潛繼續緩緩的說道,『有一必然有二,所以這一次豫州,江東都來了人……劉荊州老了,而所有的人都不看好劉氏之子……』
『劉荊州……』蔡琰愣了一下,『他們……』
『他們是來和我商議,怎樣瓜分荊州的……』斐潛微微笑道,『畢竟我在荊州,也留了一隻力量,他們想要得到更多,自然多少要看一看我的態度究竟如何……所以我前幾天接見了魯子敬,卻沒有見陳長文……你可知道是因為什麼?』
『嗯……』蔡琰遲疑了一下,『是因為……我麼?』
斐潛呵呵笑了笑,說道:『沒錯。給你帶來了朝廷誥命,賞賜,卻沒有月英的……不過他們也想不到,只要你盡心教授這小子,月英就必然尊重於你……所以……呵呵……』
『……』蔡琰無言,微微低頭。
清風拂過草坡,也拂過兩人身上的大氅。
『這就是嫁給我的代價啊……』斐潛望著前方,『月英的性格麼,不適合這些,但是她也在學,在改變,你的性格麼,其實也不適合這些……』
『我也會努力的……』蔡琰低聲說道。
斐潛微微笑著,轉過頭來,從大氅之中伸出手來,握住了蔡琰的柔荑。
遠處的黃月英就像是有感應一般,回頭望過來。
蔡琰下意識的就要縮手,卻被斐潛拉住,並且不光是如此,斐潛還朝著黃月英招了招手……
黃月英扭頭似乎朝著斐蓁說了一些什麼,但是斐蓁根本沒玩夠,依舊在草地上奔跑,釋放著精力,似乎並不願意回來。
黃月英跺了跺腳,最後也不跟著斐蓁了,讓護衛小心看護著,便掉頭往斐潛所在的草坡處走來,『你們在說什麼呢?』
『在說荊州……』蔡琰輕聲說道。
『荊州……』黃月英也沉默了下來。相比起斐潛和蔡琰兩人來,黃月英對於荊州的情感,明顯更強烈深沉一些。
『我的想法,是儘可能保持荊州原樣……』斐潛伸出另外一隻手,將黃月英拉到了身邊,三個人並行站著,『但是,這些傢伙幾乎肯定不願意……所以最後的結果,就是要看劉家子能不能守得住,如果守不住……荊州必然三分……』
『三分……』黃月英喃喃的重複了一句。
『荊州北部,宛城、南陽一帶,我們不死,就沒人敢動……』斐潛淡淡的說道,『襄陽新野一帶,曹司空勢在必得,江夏一帶,則是江東覬覦之物,而雙方爭奪的要點……』
『江陵……』黃月英嘆了口氣。
『對,沒錯。』斐潛看著遠方,『曹孫都想要,所以他們來找我,我支援誰,誰就更有可能拿下江陵……』
『可是……』蔡琰遲疑了一下,然後在斐潛鼓勵的眼神之下繼續說道,『既然如此,為何陳長文還有意挑撥我……我……我和姐姐之間……』
『什麼挑撥?』黃月英問道。
蔡琰臉龐有些微紅,但是依舊說道:『就是那些朝堂封賞什麼的,有我的,但是沒有姐姐的……』
『啊哈……』黃月英恍然,然後哈哈笑了兩聲,扭過頭去,『那什麼,我根本不在意,不在意……』
斐潛介面說道:『那是因為我們在幽州又打了一次鮮卑王庭……同時也威脅到了漁陽……若是曹司空什麼都不做,那麼其麾下的人會怎麼想?尤其是當下……冀州豫州相互拆臺,各有心思……所以,這個計謀,如果成了,自然最好,如果不成,也是展現了一個態度……』
黃月英嘖了一聲,說道:『真是複雜……』
『呵呵,這就是人心……』斐潛微微抬了抬下巴,指著前方正在往回走的斐蓁說道,『看,如果你跟在這個熊孩子身邊,他會覺得很安全,所以也跑得毫無顧忌……現在你回到這裡了,縱然有其他護衛在,但是他也會覺得有些不安全,所以就自然而然回來了……這小子現在還小,還覺得在父母身邊最安全,再等過個六七年,半大不大的時候,就反過來覺得在父母身邊很煩躁受約束,恨不得天天躲得遠遠的……』
『一個熊孩子,心思心性都會隨時變化,而現在,我們身邊,還有這麼多的其他人……』斐潛微微嘆息道,『怎麼可能不復雜?』
『夫君……哎……』黃月英往斐潛身邊靠了靠,也是嘆息了一聲,然後又想起了荊州,不由得說道,『那麼荊州,荊州真的就……無法挽回了?』
斐潛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這是遲早的事情……』確實也是如此,在歷史上荊州最終也是淪落到了被分割的境地。整個國家分崩四裂,難道地方還能獨善其身麼?
『有些時候,不是說個人想停就能停下來的……』斐潛說道,『就像是我們……如果我們說,我們不願意繼續往前走了,然後讓給其他人……即便是這個人願意放過我們,但是其餘的人呢?願意改成聽從這個人的號令麼?然後這個人需要服眾,又會怎麼做?所以,不管是我們,還是曹孫兩家,亦或是劉荊州……走到今天,都已經不是一兩個人的事情,而是一群人的事情……』
『所以……』斐潛轉頭看了看黃月英,又轉過頭看了看蔡琰,『現在你們明白了麼?』
黃月英撇了一下嘴,說道:『知道了……我還以為今天你是真心想要帶我們出來踏青的,結果……嗨!』黃月英甩開了斐潛的手,然後朝著蔡琰伸出手去,『蔡博士,我們別理這傢伙了,真是,連我們出來玩都要算計……走走走,不理他……』
斐潛鬆開了蔡琰的手,微微點頭,然後微笑著,看著黃月英和蔡琰兩個人牽著手,迎向了奔來的斐蓁,然後兩大一小不知道說了一些什麼,便又是手拉手,往一旁的溪水邊而去……
斐潛笑著,然後轉頭看向了南方荊州的方向,臉上的笑意依舊維持著。想必這兩天,陳群和魯肅必然有過交鋒了,反正這個事情,急得是曹孫,斐潛一點都不急,而不急的人,往往就能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YYa!!……
太興四年,元月下。
有另外一批人也開始著急了起來……
中原大地要逐漸進入天藍地碧萬木蔥蘢的大好時節,但是在大漠深處,卻依舊是一派草枯木萎,料峭陰霾的殘冬景色。
從極北區域而來的寒風,駐留不走,雖然比不上寒冬臘月裡面的那種殘暴橫行,但是依舊讓人不敢輕易的去招惹。
在這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荒涼之地,寒風呼嘯著,吹低了草,刮彎了樹,卷著敗草和塵沙,嗚嗚地不停呼號著,慘淡的白日頭駐留在在漠漠溟溟的天穹之上,就像是被寒風強行要了十幾次的樣子。
殘雪時不時星星點點的被風捲起一些,隨著風緊一陣松一陣地轉換地方。鉛灰色的雲塊被不甘心的驅趕著,緩緩地移動。
遠處的烏雲和天邊連在了一起,分不清楚哪裡是天,哪裡是地,哪裡是可以前往的方向……
這是丁零之地。貝加爾湖附近。
『丁零』原本是打鐵的聲音,是屬於匈奴的打鐵人,然後鮮卑叫這些人為敕勒人,又因為這些丁零人習慣用車輪很大的車輛,所以也被稱之為高車。
歷史上,三國期間,丁零部落又一次巨大的分裂,其中,天氣的原因,恐怕多少有起到一些決定性的因素。
『唉……』一名丁零人手中攥著一把剛剛從外面拔出來的枯草,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如果按照往年時分,現在應該是該新草生長了,可是……你們看,這草根……』
大帳裡面坐著的,都是丁零頭目。丁零部落依舊是古老的部落議會模式。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枯草上。
雖然在座的都是頭目,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對於草原很熟悉,對於眼前的枯草,甚至不需要拿到近前細看,但看那破敗的草葉片還有黑色腐爛的草根,他們就知道這個草即便是天氣轉暖,也不可能重新生長了,因為根已經爛了。
野草一般是多年生的,只要地下的根還在,即便是野火燒光了,第二年也會重新長出來,但是一旦草根爛了,那就沒救了。
在片刻的沉寂之後,眾人忍不住就開始唧唧咋咋的開始表示自己的看法。
要在大漠裡面生存,一個是要有水源,一個是要有草地,而牛羊就像是遊牧民族的莊稼,一年又一年,這些是他們活下去的必要條件,而現在,水源麼,依舊還在,但是草地若是沒了,又或是減少了,那同樣也是災難。
許多人腦海當中都蹦出了『遷徙』這兩個字,但是即便是後世各種漂,要搬一次家都不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舉族遷徙?
更何況,南邊許多好的草場都是在鮮卑人的手中……
草場就像是華夏農耕民族的家園一樣,沒有人會輕易的讓出家園,把自己賴以生存的地方拱手讓給他人,所以,在『遷徙』這兩個字蹦出來之後,緊跟著,另外的一個可怕的想法就陡然跳出來!
歷史上,鮮卑的衰落還要很長的一段時間,直至拓跋氏崛起,形成柔然部落之後,鮮卑才漸漸退出歷史的舞臺,但是現在麼……
『漢人……漢人說的……是真的麼?』有人低聲說道。
丁零和漢朝,並非完全隔絕。早在秦漢時期,丁零和其他幾個民族因不堪匈奴的擄掠和殘酷壓迫,曾聯合起來對付匈奴。
西漢宣帝本始二年的時候,丁零和烏桓就曾經向匈奴進攻,沉重地打擊了匈奴。
在東漢章帝元和二年,丁零和鮮卑、西域各族,與南匈奴一起,打敗北匈奴,迫使北匈奴西遷。
所以,現在,只不過換了一個目標而已。
『據說,烏桓人……』大帳左邊的有人開口了,『已經和漢人合作了……在幽州北部,有了新的,很大的一片草場……』
『烏桓人……』
『嚌嚌嘈嘈……』
頓時又引發了一陣的議論。
烏桓人和丁零人有些相似,都是在匈奴壓迫之下被迫反抗的,然後同樣被曾經的盟友鮮卑再次欺壓的,而現在烏桓人先行的一步,似乎也給丁零人帶來了一些新的啟示。剎那之間,大帳之內的丁零頭人腦海裡面就閃出了一個念頭來,難道說曾經在大漠之中聯手驅逐匈奴的一幕,如今換了一個主角之後,便要再一次的上演?
坐在上首的丁零頭領沉默著,並沒有輕易發言,不是因為丁零頭領對於當前形勢不屑一顧,也不是沒將現在的變化放在心上,而是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就是在十幾年前,或者是在幾年前,漢人的表現,相差很大……
幾乎是所有在大漠當中的遊牧民族的共識,漢人麼,人多。而在遊牧民族心中的觀念裡面,人多就等同於戰鬥力,所以人多的部落一般不好惹。因為秦朝的人是好戰的,漢代麼,甚至在東漢初期也是很好強的,所以大漠當中的人對於一個敢正面和當時最強大的遊牧民族對肛的漢民族,還是心中多少有些忌憚。
直至五胡亂華之後,甚至更往後一些,大漠裡面的遊牧民族對於華夏農耕民族的觀念,才漸漸的有所轉變……
所以現在丁零頭領所考慮的,是漢人會不會養精蓄銳了好些年,然後準備在大漠裡面一鍋亂燉,將包括鮮卑和其他的部落一同裝進去?
一系列的問題就象走馬燈一樣在丁零頭領的腦子裡盤旋往復,往往一個問題還沒得出結論,另外一個問題就接踵而來,而且這些問題之間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每一個問題的每一種可能存在的答案,都會牽扯到另外一個或者幾個問題的最後結果。
這實在是太複雜了!
即便丁零頭領皺起眉頭苦苦地思索,也無法撥開眼前的迷霧去窺視隱藏在問題背後的真相,他徹底地陷入思考之中。
見頭領沒有說話,大帳之中的其餘人等說著說著,漸漸的也都停了下來,將目光集中在了頭領身上。
丁零頭領環視一週,沉默了片刻,緩緩的說道:『首先,我們必須先解決眼前的問題……也是最為重要的問題,我們需要一塊新的,好的草場……』
『對!』
『沒錯!』
眾人紛紛附和道,這確實是擺在面前的最為關鍵的問題,也是最急需解決的。
丁零頭領緩緩的說道:『只有先保證我們自己的族人安全了,強大了,才有可能考慮更遠的事情,漢人和鮮卑人之間……暫且不要立刻下結論……不過,我們可以先派人去和鮮卑人「借」一塊草場……』
『借?』有些人有些明白了,但是依舊有些人還不明白。
丁零頭領繼續說道:『如果鮮卑人願意借,自然最好,不願意借麼……』
『我們就用要和漢人聯手的事情來脅迫,不借就打他!』帳中一人啪的一拍手掌說道。
『錯了!』丁零頭領笑道,『是先出兵去「借」……你家的草場會願意三兩句話就借給別人麼?所以先打一個下來,再派人說是「借」的……』
『哦……』眾人恍然,不約而同的稱讚起來,表示頭領想到周全。
『如果……我是說如果,鮮卑人不願意那個「借」,然後出兵前來……』有一個聲音發問道。
丁零頭領說道:『那我們就退回來。反正一來一去,至少也有兩三個月的時間,我們這裡的草場怎麼也該長起來了一些……而如果說,鮮卑人願意「借」……呵呵……』
『那個草場就是我們的了!』
『不……』丁零頭領看向了遠方,『那就說明有更多的草場可以「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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