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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氏竟然……』
當司馬氏選擇了黃金而不是名聲的時候,許多人不由得大為吃驚,因為在很多人看來,司馬家應該是最為反對士族子弟限制名號的這一件事情的,甚至應該是吃虧最大的,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司馬家竟然就這樣放棄了,乾脆利落的選擇了利益,赤裸裸的利益。
最早的時候,斐潛從司馬徽那邊得到了一個名號,而現在給了司馬氏一個金礦的開採權,雖然說有十年的限制時間,單也算是湧泉相報了。
只不過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說,吃不到的葡萄自然是酸的。在許多人覺得司馬家道德敗壞,甚至不免議論紛紛,競相指責的時候,其實心中難免也會有些酸楚,畢竟誰都知道,黃金礦意味著什麼,即便是大部分的產出,只能是以較低一些的價格銷售給驃騎將軍斐潛,這也是一個穩賺不賠的生意……
『黃金……』
一些人眼中冒著或紅或綠的光。
『驃騎將軍好大手筆……』
一些人則是嘆息著,然後琢磨著。
突如其來的資訊,使得韋端根本來不及反應,就連原本寫好的周章,也忍著先放在了自己的袖子裡,不敢遞送上去,然後思來想去,又捏不住驃騎的想法,便是請了杜畿和李園,一同到了家中,以宴會為由,相互探討和商議。
『韋兄!汝此言,謬甚矣!』
李園對於韋端這種立場搖擺的態度,向來不怎麼感冒,尤其是上一次知曉了其實李家不知道喝了多久的韋家洗腳水或是什麼其他水之後,每次看到韋端都覺得心中有些膈應,雖然說現在韋端改了不少,水源也多次檢查沒有什麼問題,但是這個心理麼……
韋端拱手,很客氣的說道:『還請李賢弟賜教……』
『賜教不敢……』李園擺擺手,『虛名爾,乃未知之利也,金礦爾,乃實得之處爾,舍虛名而獲實利,何奇有之?』
韋端點點頭,『話雖如此……然……』
其實韋端看不起李園,就像是李園也有些看不起韋端一樣,只不過畢竟是都在關中,從祖輩就開始的交情,所以即便是到了現在有一些矛盾,兩個人還依舊保持著一種表面上的融洽。
李園認為韋端太過於貪婪,什麼都想要,而韋端則是認為李園太狗腿,只懂得抱斐潛大腿。但是實際上,韋端的貪婪並非完全是其本人本性,而是要維護關中韋氏的地位,韋端不能不貪婪,同樣的,李園之所以會緊緊抱著斐潛大腿,也不是天性如此,而是李園知道他眼下只有抱著,死死的抱著的一條路可走。
因此,兩個人思維方向上出現了偏差,也就在所難免了。
相比較而言,杜畿則是比較超然一些,所以見到了韋端和李園出現了較大分歧的時候,便緩緩的說道:『二位,且不知……近些時日,可否察覺……有些閒雜之人,於莊園府邸左近窺察……』
李園還沒有反應過來,韋端的臉色卻立刻有些變化,哆嗦了一下,凜然說道:『伯侯之意……此等之人,莫非是……』
杜畿微微嘆息一聲,點了點頭。
韋端吸了一口涼氣,頓時捏著鬍鬚不說話了。
李園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頓時跳將起來,『什麼?有人監視你我?好大的膽子,位於何處?待某前去捉拿!』李園是陵邑都尉,手下也是有些兵卒的。
杜畿搖頭說道:『賢弟稍安勿躁,非監視你我,亦非區區幾人,而是……』杜畿用手指在桌案之上轉了一個圈。
墨家之人畢竟不是什麼專業性的特工組織,一日兩日的短時間還不會引人注意,但是時間一長,老是在自家附近轉悠碰見,怎麼不可能引人懷疑?再加上杜畿又是性格謹慎,有意留心之下,便是察覺了不少事情。
韋端遲疑的伸出手,指了指自家大門方向,『伯侯,某前街左近,新有一卜師……』
杜畿微微點頭,說道:『十有八九。』
韋端長嘆一聲。
李園瞪圓了眼,『那麼我家呢?』
杜畿捋了捋鬍鬚,『賢弟家前徘徊貨郎便是……』
『好膽!』李園怒急站起,就想要出門收拾那個貨郎,卻被杜畿一把拉住。
『賢弟欲何為?』杜畿問道,『就連龐士元府前亦有,汝欲如何?嗯?』
李園磨了磨牙,突然之間洩了氣,重新坐了回去,一聲不吭。
如果按照杜畿所說的那樣,就不是什麼暗中監視了,而是擺明了監察了!龐統龐士元都沒有說什麼,都能忍下來,難不成他李園就有資格不去忍?更何況,從某個角度上來說,這也有可能是驃騎將軍的一個試探……
誰動了這些人,也就代表著誰很有可能在搞一些不能見人的事情。驃騎將軍的手段向來就是如此,似乎都擺在明面上,但是其實底下都是坑,這種方式,李園熟悉得很。
杜畿緩緩的指了指面前豆盤,『此乃之前之名望……』然後取了豆盤,將其原本盛放在其上的糕點全數都倒到了另外一個豆盤上,然後亮了亮空無一物的豆盤,說道,『此乃當下之名望……』
韋端身軀微微前傾,盯著一個空的,一個堆著糕點的豆盤,『故而司馬氏……』
『然也……』杜畿又說道,『不過驃騎之策,遠非僅此……』說著,杜畿又將那個盛滿了糕點的豆盤遠遠的推開,一直推到了幾乎靠近桌案的邊緣的位置,才停了下來,抬眼看了看韋端和李園。
韋端指了指還在桌案之中的另外一個還有些糕點的豆盤。
杜畿微微嘆息,從一旁取了食物的籠罩,然後蓋在了桌案之中的那個空豆盤和一個還有些糕點的豆盤上。
李園抓了抓後腦勺,覺得自己明白了一些什麼,但是似乎還有一些不明白,歪著頭,思索了良久,忽然一拍手,『大漢商會!』
杜畿點了點頭。
韋端長嘆一聲,臉上多少顯出了一些蕭瑟之色,看了看杜畿,沉默不語。
杜畿也是輕聲感嘆道:『在下也是靜思良久,方參悟些許鱗角……驃騎之局,前後連環,步驟縝密,簡直是前無古人啊……』
韋端轉頭看了一眼李園,然後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伯侯所言……甚是,甚是……』
李園看了看杜畿,又看了看韋端,有心想要問一問,但是又覺得如果他們兩個都明白了,自己這麼問,豈不是自曝其短,太跌份了一些,然而不問麼,又覺得心中難受,百爪撓心一般。
韋端眼珠子轉悠著,說道:『如此,莫非只能是……再待來日……』
杜畿苦笑著,說道:『休甫未見驃騎擇妻妾甚嚴乎?一則黃氏,如今才添蔡氏,這其中深意……便是未來,怕是……』
韋端手一抖,鬍子被扯下了兩根,不知道是心疼鬍鬚,還是下巴肉痛,亦或是什麼其他的原因,顯得有些齜牙咧嘴之態,『這……莫非,莫非驃騎連這個都考慮進去了?這,這……怎麼可能?!』
杜畿扭頭看向天邊的夕陽,良久,嘆息了一聲,『驃騎所謀,有何不能?』
夕陽在天邊掙扎著,表示著自己的清白,但是依舊拗不過群山,過了片刻,就被群山一同給拖了下去,手腳並用纏繞其上,然後消失了,只剩下些略微的光華,就像是殘留的幾聲慘叫聲。
此時此刻,鄴城之中,曹操也在看著夕陽。
『天下大勢……斐潛斐子淵……』曹操感嘆了一聲,然後又是哼了一聲。
站在其身後的曹丕瞄了曹操一眼,然後拱手恭立,姿勢標準。因為按照曹丕的判斷,他老爹巴巴的將其從許縣叫過來,肯定是又要上課了,因此姿勢好一些,或許受到的訓斥會輕一點……
果然,題目丟過來了。
『上前來,汝且閱之……』曹操指了指他面前的桌案,對著曹丕說道。
曹丕拱手領命,然後前趨至案前,先是飛快的瞄了一眼曹操,然後才開始低頭翻看桌案之上的那些從西而來的訊息。
河內可以往長安送信,長安的訊息自然也可以送到鄴城來,更何況曹操又著重加強了對於長安的偵查,所以比起長安當地來說,一般的訊息也就是遲緩了大概十幾天的樣子而已。
曹操看著曹丕,眉頭微微皺了皺。曹操最不喜歡的,就是曹丕不經意的會露出那種察言觀色的小聰明。在曹操看來,察言觀色根本就不算是什麼本事,換任何一個奴婢,甚至一條狗,都懂得看主人的臉色,這個本事也未必比曹丕差到哪裡去,而曹丕是嗣子,就需要站在更高的位置去看問題,哪能流於小道?
所以,每一次曹丕偷偷的瞄曹操他的時候,曹操心理就有些不痛快。可問題是曹丕這個破習慣,老是不改!
曹丕草草瀏覽了一遍,剛抬起頭,就對上了曹操皺著眉的臉色,下意識的一個哆嗦。
『可有所得?』曹操冷哼一聲。
『這個……』曹丕結巴著。
曹操眉頭皺得更深,『那就再看一遍!』
『唯,唯……』曹丕連忙低下頭,認認真真開始看第二遍,一邊看一邊腦袋開始瘋狂轉動著。『咦,驃騎亦行抑士族名望之策?』
曹操微微點頭,說道:『為何要行抑士之策?』
曹丕手指了指桌案,說道:『父親大人曾言,天下四維,均平方穩,然如今一支獨大,案傾盤覆便在須臾……故當抑之。然必不願也,故先當去葛曼,削枝葉,方可動其根本……』
曹操手按在了桌案之上,點了點頭。沒過多久,曹操又問道:『汝觀驃騎之策,與吾等有何異同?』
曹丕還沒能得意幾息,頓時又卡殼了,『這個……』
其實整體來說,曹丕作為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思考能力,已經算是不錯了,但問題是曹操心中著急啊……而且對於曹操來說,似乎唯一能比驃騎將軍斐潛強的,便是多妻多子了,而且兒子比驃騎大一些,只不過現在看來,這個優勢也不是那麼的明顯……
『我且問你,驃騎為何不攻略冀豫?』曹操說道。
曹丕腦袋裡面還在盤旋著上一個問題,然後又被灌進來了一個新問題,頓時有些程式雙開記憶體吃緊,吭哧一下才說道:『驃騎兵力不足,不得久戰,故而退之……』
『錯了!』曹操拍了一下桌案,嚇得曹丕也跟著桌案抖了一抖。
曹操看了一眼曹丕,『某一度亦以為是如此……直至,某聽聞了驃騎西域之勝……驃騎麼,確實地緣廣大,各需鎮兵若干,故而兵力有所不足,不過麼……』
曹操細長的眼眸眯了起來,『若是驃騎捨棄周邊,齊聚兵卒,形滔天之態,莫說冀豫二地,便是席捲徐青,亦如反掌!何可當之?』
『汝可思之,既如此,為何驃騎不攻?』曹操重複問道。
曹丕下意識喃喃的重複了一句,『既如此,為何不攻?』然後在其老爹犀利的眼神之下,小腦袋瓜子立刻狂轉了起來,開啟了渦輪模式,『莫非驃騎有所顧慮?又有何顧慮呢?錢?糧?人?或……』
曹丕不斷的往外拋答案,祈求能有一個答案撞上,但是很遺憾,曹操一直盯著他,什麼反應都沒有。曹丕越來越急,然後聽到曹操嘆息了一聲,『就差一點……汝都說了一點,但是都差一點……』
曹丕福至心靈,頓時目光落在了桌案之上,然後抬頭看向曹操。
曹操緩緩的點頭。
一理通,百理同,曹丕頓時也想明白了曹操之前問的另外一個問題,頓時笑道:『是了!是了!吾與驃騎所差就在此處!驃騎早早謀劃,先是農工,後規商會,如今方來抑制士族,正如桌案四腳,穩固其三之後,方修餘一……而吾等之處,一支獨大,其餘殘缺,若是稍有不慎,便難以平衡……是了,就是如此……』
曹操點了點頭,然後看著曹丕的笑容,不由得挑起眉毛來,『是如此不錯,可是……汝覺得有何可笑?』
曹丕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頓時渾身僵硬,連笑容都凍結了,然後慢慢垮塌下去。『孩兒,孩兒……這個……』
曹操收回目光,『若汝治之,應當何解?』
曹丕心中嘀咕著,卻不敢說出來。你個老頭子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難道我能知道應該怎麼辦麼?
其實曹操也不指望能從曹丕那邊得到什麼像樣子的答案,只不過想要來告訴曹丕,這個世界很危險,外面的敵人很可怕,所以應該快一點成長起來……
所以曹操也沒有讓曹丕立刻說出什麼一二三來,而是讓曹丕帶著這些資料,回去好好想一想,然後過兩天上交一份策論。
過兩天?
曹丕低著腦袋,其實在曹操看不到的地方,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兩天後不就是新年了麼?這算是什麼?新年壓勝錢麼?難道說新年不應該是好好吃,好好玩的時節麼?怎麼到了我這裡,還要交什麼策論?
然而曹丕又不敢反抗曹操,只能是悶悶的領了任務,默默的退了下去。
曹操眯著眼,斜著眼珠子盯著曹丕,直至曹丕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迴廊之處,才微微嘆息了一聲。曹操何嘗不知道曹丕心中所想的是什麼,如果可能,曹操也想要給曹丕一個完全無憂無慮的新年,吃吃喝喝其樂融融,但是別人可以吃,可以喝,甚至可以吃喝得昏天暗地,無所顧忌,但他曹操不行,他曹丕也同樣不行。
這也是曹操在透過這種方式隱晦的告訴曹丕,曹丕你快樂玩耍的時間已經沒了,現在每時每刻都要勤于思考,方能抵禦外敵,別看現在曹氏如何,但是外面風雨交加霜雪厚重……
只不過麼,曹丕顯然還不能理解……
人和人,為什麼差距就這麼大呢?
曹操沉思著,回想著,這個斐潛,是在什麼時候發現了這些問題,並制定出了相應的策略,然後一步步的推行至今?
在酸棗?
不,或許在荊州之時,斐潛怕是已經有所謀劃了……
這樣才能解釋得通,這樣才能讓曹操心中略微平衡一些。
畢竟從斐潛這些一步步的計劃來看,著實令人恐懼。
斐潛在搞商貿的時候,很多人不以為然,結果後來胡漢商貿蓬勃發展,支撐起北地建設的時候才很多人茫然而顧,原來商貿這麼賺錢,然後跟著也搞,但是怎樣都爭不過斐潛……
斐潛在推動農工學士的時候,也有些人認為斐潛是腦殼壞掉了,怎麼還幫對手建設農桑?但是現在曹操才明白,其實斐潛所謂的這些免費的農工學士,其實才是最貴的!
曹操現在境內所有的工具,尺度,甚至種田莊禾之間的距離,道路的寬度和厚度,全都是和斐潛一致……昔日秦始皇透過多少人頭落地,才推行的度量一統,而在斐潛此處,竟然悄無聲息的完成了!
如果曹操現在想要改變,想要將已經滲透到了方方面面的驃騎制度標準推翻,要付出代價的何止是當日的雙倍?甚至十倍都不止!
更為可怕的是,這商貿,這農工,不僅僅是如此,還有後招!
就像是眼前的桌案,士農工商四條腿,斐潛那邊『農工商』三者強健,自然不怕削了一條『士』引發的動盪就導致桌面傾覆,而曹操自己這裡麼……
曹操撫摸著桌案,就像是撫摸著最為心愛的寶物,但是下一刻,卻站起轉身,抽出一旁的劍來,一劍便是砍下!
曹操佩劍,自然是上等之品,姑且不管是不是叫做青虹劍,但是至少斬釘截鐵還是有的,所以砍在桌腿之上,倒也切口平整……
桌案卡啦一聲,頓時往斷了腿的方向一歪。
曹操卻絲毫不停,又是連砍了三劍!
四條腿都短了一截的桌案,又重新恢復了平衡……
曹操歪著頭,看著,半響,然後大笑了幾聲,正準備將長劍收回鞘中,目光卻不由得一凝。
長劍之上,不知道是原本就有,還是方才劈砍太過,竟然迸裂出一個小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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