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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呼嘯。
從北方吹向南方,帶著凌冽的氣息,席捲華夏大地。就像是斐潛的一舉一動,改變了華夏的許多風貌。
漢代持續三四百年,但是實際上漢代對於鎧甲的研究,並沒有多少的進步,至少比起春秋戰國來,就像是後世水果機的有加S的型號和沒有S的型號一樣,不詳細看根本看不出有什麼顯著的變化來。
因為從春秋到戰國,一直到漢代,其實華夏在技術上是領先於四周的遊牧民族的,以及周邊番邦,所以即便是漢代先後和匈奴鮮卑西羌百越打了好幾輪,但是對於鎧甲的改進需求,並不大。
已經形成技術壓制了,自然就缺乏一些原動力。就像是壟斷到了最後,都會拒絕新技術的更新,企圖用換殼來糊弄一樣。
而給漢代技術,尤其是兵器鎧甲技術發展吹進了新鮮且凌冽的寒風的,就是那個『敗家子』斐潛。
漢代,是最早證明有完整鐵甲的朝代。注意,是完整的鐵甲,而起有實物。雖然後世也發掘到了戰國時期的鐵頭盔,或者稱之為鐵兜鍪,但是並沒有一併發現完整的配套的鐵製身甲。當然不是說戰國時期就沒有發掘出現過身甲,但是那些要麼是皮的,要麼是銅的,要說完整的成套的鐵甲,最早的,就是漢代了。
得益於漢代有大量陪葬的傳統,所以流傳下來的鎧甲有很多,後世大概發掘出有七八件完整的,比如劉勝的那一套……
七八件也算多麼?
不好意思,這個數目真的算是很多了,畢竟華夏王朝更替,但是除了辮子朝最後留下來了一些之外,其他的朝代,能找出七八件成品的,還真不多。
漢代原本的鎧甲,其實大同小異,從結構上來說,這些盔甲包括身甲和肩甲兩部分?其中身甲的覆蓋部分包括胸腹和胯部?部分身甲上還裝有保護脖子的盆領,肩甲的覆蓋部分就是整個大臂?肩甲又分兩種?一種是披膊型,一種是半袖型。
不管身甲也好?肩甲也好,都是由鍛打後的鐵質甲片綴連而成的。一種是橢圓形的小甲片?一種長方形的大甲片?無論是小甲片還是大甲片,都是用繩子綴連成甲的。
然後到這裡,便是漢代鎧甲的最終版本了。
頂多為了區分身份,會在鎧甲上鑲金鍍銀什麼的?或是敲打出一些紋路?和屌絲用品拉開差距……
後來麼,就忽然多了一個極其怕死的,呃,注重於技術的斐潛,開始從內到外對於漢代鎧甲做出了巨大的推動?以至於當下鎧甲技術猛地躍進,幾乎貼近到了唐代。
當然?真正距離唐代大規模明光鎧的普及,還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因為斐潛對於鎧甲方面的大方?所以不可避免的就出現了一些問題。
比如造假。
整體上來說,斐潛對於工匠的態度還是比較優厚的?甚至可以調撥一定的資源進行傾斜?比如馬鈞需要製造車輪船?對於需要的物資和人力,斐潛都會在儘可能的範圍內進行滿足,然而這樣的待遇,使得一小部分人開始有了些壞心思。
畢竟要真正的做到創新,是很難的,但是要造假麼,似乎就不是那麼困難了……
斐潛也沒有想到過,竟然在漢代當下,也會遇到了和後世那種差不多的『科技以換殼為本』的事情。
現階段,對於斐潛麾下大量裝備的札甲來說,最為麻煩的,就是防鏽問題。
對,不是防禦的問題,而是防鏽。
防禦力上,斐潛已經經過了很多次的研究,華夏在鎧甲風格上,因為多種複雜地形混合,各種戰爭均有的情況下,西歐模式的全身板甲,看起來威猛,防禦力也強大,但是並不適合華夏兵團作戰。
要說防禦箭矢的頂級裝備,自然是鎖鏈甲,防禦刀槍刺砍,自然是板甲,而對於蘊含強大力量的重武器,說實在的,在純粹的力量面前,是難以全部都依靠鎧甲進行防禦的。
札甲幾乎就是當下最為完美的鎧甲了,對於弓箭,刀槍,都有一定的防禦力,造價相對便宜,製作工藝也成熟,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士兵維護起來也比較簡單,甚至不需要特別安排工匠,士兵自己都可以進行處理。
但是除鏽,依舊是一個很囉嗦的事情,尤其是在春夏之交,梅雨季節,兵卒經常乾的事情就是拆甲片,然後打磨,上漆陰乾,裝備回去,然後過兩天容易摩擦掉漆的地方接觸外界空氣的地方又開始生鏽……
正是因為如此,斐潛向制鐵的工匠釋出了一個長期的任務,就是研究合金,特別是不鏽鋼系列的合金,當然,斐潛也知道想要在漢代製造出不鏽鋼,或是類似於不鏽鋼的材料是不可能的,但是並不能因為漢代當下不可能,就不去研究他,至少,在研究過程當中留下來的各種經驗和配方,說不得就可以為後世王朝提供更多的冶金經驗。
或許後世的華夏就因為斐潛的提前合金研究,先邁出了好幾步,走在了世界領先地位呢?所以這個任務其實斐潛並沒有抱著多大希望有人可以在漢代完成,而是蘊含著一些穿越者的惡趣味在內的……
於是乎,當手下的工匠之中,有人稟報說其發現並且成功製作出了一種不會生鏽的金屬的時候,斐潛就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
『這便是不鏽之金?』斐潛看著眼前已經用皮索勾連繫好了的,明晃晃的一大片札甲,然後再看著眼前的那名工匠,似笑非笑的問道。
這很有意思。
札甲呈現出亮色,表面很光滑明亮,在陽光之下爍爍生輝,確實是看不到半點的鏽跡。
工匠伏地應答:『正,正是……』
斐潛細看了片刻,然後笑道:『此物何來?』
工匠回答道:『小人,小人……將銀熔而入鐵水,相匯而得此物……面如銀,實如鐵,即便是不用漆,亦不易鏽……』
總所周知,銀麼,氧化倒是常有,變黑也是常見,但是對於腐蝕的抗性還是很強的,所以如果真的是銀鐵合金,倒也的確有一定的抗腐蝕性,雖然強度比不上不鏽鋼,但也是很不錯的合金材料了。
但問題是……
斐潛哈哈笑了兩聲,然後沉聲說道:『果真是以熔銀而得?非鍛而覆之乎?』
工匠頭上漸漸生出了汗珠,滴落在地面上。『小的,小的……果真是如此……』
斐潛嗯了一聲,然後對著黃旭示意,『將此甲拆出來幾片,將其斬斷!』
黃旭立刻上前,抽出刀來,然後割斷了甲片上相互勾連的皮索,取出了幾片亮閃閃的札甲甲片,然後置於石上,猛的一刀砍下!
銀質本身偏軟,所以這個所謂的『銀鐵合金』很容易就被砍斷了。
斐潛取過斷成兩截的甲片,然後看了一眼,冷笑了一聲,徑直丟在了工匠面前。『此便是銀鐵融匯之物?』
半截甲片叮噹落於地面,稍微彈跳了一下便橫在了地上,斷口之處可以明顯的看到外層和內胎的區別……
工匠癱軟在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拖出去!』斐潛揮了揮手,『相關人等,皆按律處置!』
幾名兵卒衝了上來,將這個工匠像是拖死狗一樣給拖了出去。
液態化的銀和鐵,是根本不會相互融合的!所以所謂在鐵水之中注入銀也好,或是在熔化的銀當中加入鐵水也罷,是不會相互結合形成合金的。銀鐵合金是要在特定的條件下才能製作出來,漢代根本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斐潛甚至不用詢問動機,多半是工匠以此名頭,領用了不少銀子,然後製作出這樣的一個所謂的不會生鏽的『銀鐵合金』來填補所謂的『損耗』,然後手下官吏也不清楚其中奧妙,甚至沒有詳細甄別,就當成是績效給上報了……
斐潛微微皺眉。這就是專業不對口的問題了,現如今大多數官吏都是出身經書之家,根本不懂得什麼工業工藝之類的東西,而基層若是有意矇蔽,然後一個疏忽之下,就很容易出現這種問題,要不是斐潛有一些後世知識,說不得就相信這個是什麼真的『銀鐵合金』了。
所以……
考試罷。
業務考試。
不過,這個還要再等等,至少等『大赦』的問題確定下來再說……
……┐(?~?)┌……
曹操那邊,兵卒自然是同樣要用鎧甲的,所以也有鎧甲的問題。
曹操在承受了好幾次的斐潛欺凌之後,也是『糞發圖強』,覺得自己不能再承受這種非人之痛,也不能成天找斐潛商隊去獲取那些明顯次一等的鎧甲,於是在曹操的腦海之中,就覺醒了『自主』兩個字。
鐵匠,自家不是沒有,鐵礦,自家也是一樣有,那麼還有什麼問題?
自主研發搞起來!
曹操在財政緊張,甚至有時候都要勒著褲腰帶的時候,調撥了接近三百萬錢,讓許縣工房,研發,或是仿製驃騎斐潛的鎧甲系列。
從士兵到將校,從筒袖甲到明光鎧,尤其是斐潛以及那些高階將領穿的那一套,據說看上去沉重但是穿上卻覺得輕便的特殊鎧甲……
現在麼,在許縣的工房之內,主持鎧甲研究的官吏滿頭是汗,幾乎都要將眼珠子突出來,咬著牙,臉上橫肉不停的跳動著,盯著跪拜在前的另外一名工房小頭目,『你說什麼?又……又斷了?啊?!』
拿研究經費的時候很爽,花研究經費的時候也很爽,但是要拿出研究成果的時候麼……
想要一直爽,就必須多少拿一些東西出來,尤其是驃騎那邊的高階鎧甲,從曹氏到夏侯氏,多少將校心心念唸的,現在如果說表示研究不出什麼成果來,那麼結果就肯定不會有什麼爽可言了。
主持鎧甲研究的官吏,甚至開始覺得自己後脖子上發涼,就像是一把斬首刀架在了腦袋後面一樣,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脖子,摸出了一手的冷汗。
『你知不知道?鎧甲搞不出來,你我都是死罪!』官吏一把抓住小頭目,扯到了自己的面前,『老子也沒少分潤給你,你在許縣城東那套院子怎麼來的?啊?現在你跟我說支撐又斷了?!你讓老子怎麼去交代?!』
漢代鎧甲,大部分的重量都是壓在肩頭上的,可以想象成套著一個露著腦袋的鐵麻袋,也就是說幾乎所有穿鎧甲的人,都等同於挑著擔子在和旁人打架,對於肩膀來說的壓力非常大,因此漢代形容武將,動不動就是『臂力過人』,『雙臂有千斤之力』云云,畢竟要求就是如此,臂力小一些的,別說還揮舞兵器了,穿上鎧甲都不一定能直得起腰來。
而斐潛的高階將領的鎧甲,卻在鐵甲內部,加了一層的鋼鐵支撐結構,大體上可以看成是一個建築物的鋼筋水泥框架,而那些後來新增的甲片磚牆什麼的,重量可以由這一個結構分擔,然後解放雙肩的負擔,將其中大部分的壓力轉移到腰部去。
很顯然,這樣的改動之後,就立刻極大的提升了雙肩的靈活度,同時因為重心的降低,雖然整體重量比原先沒有內結構的鎧甲還要更重一些,但是穿戴起來之後,卻會感覺更加的輕鬆,坐在馬背上也更沉穩。
這也是斐潛麾下,許多騎兵將領勇猛過人的一個輔助的原因,畢竟原本鎧甲壓力點在肩頭,在馬背上稍有晃動,就會導致平衡改變,而現在主要受力點在腰間,上半身晃動所形成的平衡影響自然就小很多。
這個內部結構麼,說起來簡單,但是做起來不容易。
就像是建房子,許多人都知道要鋼筋水泥打框架,但是具體要用多粗的鋼筋,用什麼標號的水泥,然後怎麼搭建框架,就完全摸不到頭腦了……
即便是拿到了成品,想要仿製,也不容易。
就像是當下的許縣工房。
當然,在仿製之前,從高層的曹氏夏侯氏,到中間層的工房管事,大多數都認為這沒有什麼,不就是照著葫蘆畫瓢麼……
現在這個瓢,卻歪了。
明明按照斐潛那種鎧甲的樣式,搞出來的仿製品,可就是穿戴不久之後,其中的內支撐就會產生裂紋,進而斷開,就像是後世的某虎,上路就瘸腿……
小頭目哭喪著臉,『要不,要不再試試?』
『再!試!試!』工房管事氣急敗壞的將小頭目推倒在地,然後一腳踹了過去,喊一個字踹一腳,踢了三四下之後才氣喘吁吁的說道,『某已經答應曹將軍,明日就要呈上去了!還怎麼試?啊?用你我的人頭去試麼?』
小頭目不敢喊痛,連忙又爬回來跪倒在工房管事的腿下,哭喪著臉,『要不……再拖延幾日……』
工房管事也是身心俱喪,皺眉搖頭,嘆息一聲,『拖不下去了,必須要給……主公今歲年末,要封賞諸將,這鎧甲……便是其中封賞之物,不可或缺!怎麼拖?你告訴我,怎麼拖?』
小頭目聞言,渾身癱軟,爛泥一般。
工房管事眼珠左右轉動,最終咬牙說道:『為今之計,唯有……』聲音越說越低,然後幾近於無聲。
……(*–-)?o_O||……
曹洪哈哈大笑。
『好!好!做得不錯!做得不錯!來人!取某兵刃來!』
一邊笑著,曹洪一邊穿著鎧甲走到了院中,活動著雙肩,『確實輕快不少!好!好!誰說某曹家無人,不也是研製出來了麼?!哈哈哈,好!』
工房管事謙卑的低著頭,陪著笑。
曹洪取了兵刃,然後在院中揮舞起來,一邊舞著一邊笑,顯然很是高興,過了片刻之後,便是收了架勢,將兵刃扔給了護衛,走到了工房管事面前,拍了怕管事的肩膀,『不虧是某曹家良駒,辛苦了!』
『這是下官分內之事……』工房管事低著頭回答道。
『嗯……』曹洪左扭扭,右扭扭,上摸摸,下看看,忽然說道,『能不能在這裡,加個腰環掛鉤?』
『腰環掛鉤?將軍是要掛兵刃麼?』工房管事問道。
曹洪擺擺手,說道:『掛兵刃麼,也可以,不掛兵刃的時候,也可以掛點其他東西……比如,酒葫蘆什麼的……』
工房管事吞了一口唾沫。
『怎麼?做不得?』曹洪問道。
工房管事連連彎腰應答道:『沒有!可以,可以做得!』別說掛酒葫蘆了,就算是要在鎧甲上騰挪出一個位置,放一個茶海,頭上再頂個茶壺都行!
必須得行!不行也要行!
曹洪顯然很滿意,畢竟多加了這樣一個掛環掛鉤之後,這一件鎧甲似乎也有了他的一部分創意在內,就像是也在這個鎧甲多增加了一些參與度似的,不再是毫無關聯。
曹洪招呼護衛,準備將鎧甲脫下來,讓工房管事拿回去,畢竟這一件鎧甲是『試做品』,嚴格上來說還不是屬於曹洪的。
『將軍,這個……』工房管事低眉順眼的說道,『將軍若是喜歡,便留著就是,不用還給在下了……』
曹洪動作一頓,『如此,怕是不好罷?』
工房管事連聲說道:『如此正好,正好!將軍可以試用此甲,若有什麼不妥之處,小的也好修正……』
『哦?這樣啊……』曹洪笑眯眯的看著工房管事,『如此,某便擔此重責了!好!好生做事,待年終功賞之時,好處少不了你的!』
工房管事連連應答,然後表示告退。
曹洪看著重新懸掛在武器架上得鎧甲,左看看右看看,顯然心思已經不在工房管事身上了,隨意的擺了擺手……
工房管事彎腰行禮,頭都快貼到地上,恭敬的撅著屁股向後退了幾步,到了門口之後才轉身離去,等走出了曹洪府邸,工房管事臉上維持的笑容才漸漸的一點點消退,然後憂心忡忡的重新低下頭去,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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