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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興三年的七月,註定就是一個會在歷史上留下些印跡的月份,在龍首原拜將壇上的風雲激盪還未完全停歇散去的時候,又接連著有更多的振盪出現,似乎要準備將關中三輔,乃至於其餘大漢區域,一口氣將漣漪盪到天邊一般。

太原王英獲得爵位的訊息風一般傳到了長安,頓時掀起一陣波濤……

但是還沒有等眾人議論出一個什麼所以然的時候,在七月中,驃騎將軍斐潛下令新建『直尹監』、『參律院』兩個部門,公示天下,拜蔡琰為直尹監監修,韋端為參律院祭酒。

正所謂一石激起千層浪,更何況斐潛已經接連丟下了好幾塊的大石頭。這一番的人事調整,頓時在關中三輔之地引起了極大的震盪。

雖然說蔡琰擔任直尹監監修,多少引得不少人側目,但是明確標註了說不參與政務軍事,只是負責記錄、修史的職位,讓一些人也很快的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參律院之上。

畢竟『參政議政』,這是很多人的老本行啊!雖然現階段只是『參律』,但是未來可期啊!

所以,若是論三輔眾人的關注要點,『參律院』的熱度明顯要更高一些。也正是因為如此,韋端在受封的訊息傳出之後,其市坊家中府邸之前已經是賓客雲集,待其從將軍府衙出來的路上,歸家途中,更是不少人立於道左,紛紛表示自己是『偶然得遇』,然後喜聞恭賀……

對於自身獲此新職,韋端也感覺是大為振奮,吩咐家中子弟僕從準備宴席,宴請賓客,頓時其樂融融,賓主盡歡。

當然,在權位新高,重新獲得驃騎恩寵的情況下,韋端心中固然喜悅,但是也並非沒有煩心的事情,比如蔡琰。女人啊,在家中相夫教子就好了麼,在外面的事情,就交給男人來做就是。都叫女人在外面任職做事,那麼男人做什麼?回家中煮飯拖地?

而且讓韋端略有不爽的就是,驃騎的意思似乎是要韋端為蔡琰背書,也就是參律院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漢律當中找到女子為官的正確性……

不過韋端相信,畢竟像是蔡琰那樣聰慧,且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的女子畢竟少數,多數的女子都是些頭髮長見識短的,若是到時候塞些進到了直尹監當中,然後再攢唆這些沒腦子的鬧將起來……

另外還有一點,那就是一直到了今天,韋端才發現斐潛對於蔡琰一直都略有的曖昧,居然是用在了此處!有斐潛的這一層關係,縱然韋端有些什麼反對的話,似乎也一時之間講不太出來。

慢慢來吧。

經過前些時日的煎熬,韋端感覺驃騎斐潛的權術確實深不可測,自己之前心懷慼慼而另做謀計,也實在是失於輕率。事實證明,唯有緊緊跟在驃騎身後,才能長保權位不失、富貴固享。

尤其是當任命下達之後,驃騎又令閒雜退下,然後將封了署名的一些表章讓韋端看。韋端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被許多人盯上,然後還有些真真假假的事情被捅到了斐潛這裡!

韋端當時也是惶恐不已,不知道要如何應答,還是驃騎溫言安撫,說道:『任賢亦不免有人嫉,休甫為關中望族,已然久矣,自然有些舊怨……如今某知休甫忠良,自有風骨可嘉,委以重任,自然不信這些汙穢之言……』

驃騎斐潛的這一番安慰,更令韋端在心驚肉跳之外感激無比。同時也不免冷笑那些以唇舌筆鋒中傷他的小人,也不過是一些皮毛之事,也好意思用在此處!如同驃騎所言,韋氏畢竟關中望族,若是他不能擔任要職,那麼其餘雜姓,豈不是更不堪用?

雖說今日喜獲加封,但是從早上到黃昏一直精神緊繃,又要應付這些賓客,加上自身年歲也是不小,到了晚間的時候,韋端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都有些疲倦,強撐著和幾個略微重要的賓客打過招呼,然後便告罪轉回了內院,剛剛坐下才喘了口氣,便有僕從又上前稟報說有些聽聞了訊息遠道而來賓客,想要入室拜見道賀……

畢竟不是所有關中士族世家都在長安城中居住,晚來了也很正常。

可是韋端當下確實疲憊,於是擺擺手說道:『今日已晚,就不見了,安排其於前院歡飲就是,切莫懈怠……若再有此類,不必再入攪擾……』

韋端對於這些人的心思,其實也很清楚,所謂請求入室相見,道賀還在其次,關心更多大概還是他手中那些新增的參律院之中的職位名額。

韋端能想到今日『參律』,明日便有可能『參政』,那麼旁人自然也能想得到,所以現在別看參律院當下似乎無足輕重,但是未來可期啊……

而且參律院怎麼說都是在長安驃騎府衙左近,也就是基本等同於就在斐潛眼皮之下,若是有機會展示一二,自然也能獲得更多的升遷機會!

若是此前,韋端倒也樂意將自己的心腹安插其中,亦或是乾脆高舉所謂『舉賢不避親』的牌子來塞人,可是之前他才渡過一場刁難,好不容易再次獲得驃騎寵恩,也不敢在立刻就招搖起來,給斐潛一個私恩濫施,羅織羽翼,結黨朋私的惡劣感覺。

沒能入室當面給韋端賀喜,遠道匆匆趕來的人自然頗感失望,但也不敢再作強請,也就在韋氏僕從的引領之下,入席就坐。相比較其他人,位於人群比較靠後位置的薛永,更有幾分的憂慮在心中。

自從薛蘭被判誣陷他人反坐之罪,被流放隴西之後,薛家便是大不如前。雖然說韋端偶爾會派人偷偷送一些東西來,但是畢竟家中沒有了頂樑柱,外力幫襯也不可能長久。

如今聽聞韋端再任高職,薛永便連忙趕來,因為沒有車馬,聽聞訊息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幾手了,所以自然晚到了不少,沒能見到韋端當面。

如今聽聞院落之中滿滿都是羨慕之聲,薛永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當年其父薛蘭當街攔下龐統,旁人不知道內情如何,薛蘭也沒有和薛永說得清楚,但是薛永也多少猜到背後是韋端在推動……

而現在韋端重新獲得了驃騎的重用,是不是代表著薛永的父親也可以減免罪責,從流放當中赦免而歸?

薛永自然不敢到驃騎將軍府衙去問,只能是來找韋端,看看韋端能不能伸出手幫忙一二,結果滿懷希望而來,卻見不到面。是真的因為韋端身體疲倦,不便見客,還是因為知道他來了,故意不想見?

一肚子的心事,縱然面對佳餚,也是食不甘味。見滿堂賓客尚在歡飲,自己心中則是淒涼不定,也是感覺如坐針氈,於是乎隨意吃了一些之後,便找了韋氏的僕從,暫借韋氏的偏舍客房早早休息安歇。

漢代士族宴會,通常都有直接留客休息的,只不過待客標準,上下自然有些差距,有的是巧手焚香,紅袖侍奉,有的便如薛永一般,一間偏房,兩張薄席。

後半夜,又有一人醉醺醺而來,進了房中便是倒頭就睡,呼嚕之聲猶如滾雷。

薛永本身就有心事,結果自然是輾轉反側,直到將要天明時分,才在極度疲倦之下迷迷糊糊閉上眼,結果旋即又被坊內晨鼓所驚醒,連忙起身再問韋氏僕從,卻得知韋端早就已經離開,前往將軍府登職了……

這……

還能怎麼辦?

強留下來等一天,就算是薛永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麵皮,更何況很多賓客也都陸陸續續起身,然後洗漱之後便零零散散的告辭了,薛永一個人強留下來也不算是個事,只能是將滿心的憂慮重新揣好回家。

出了韋氏大門,薛永忍不住又回頭張望了一下。

韋氏門楣高高矗立,上面的紋飾和文字都是僕人精心照顧擦拭的,不染半點灰塵,『京兆韋氏』四個字熠熠生輝……

『ε=(??ο`*)))唉……』薛永轉身,長嘆一聲,緩緩向前而行。

長安城已經完全甦醒過來,在清晨陽光照耀之下,人流也漸漸增加,不少人挑著擔子,或是趕著車往來,還有路邊的店面小二高聲吆喝著攬客。

一片生機繁榮的景象。

薛永卻垂著頭,有些無精打采。

繞過了坊角,往前又走了一段,忽然聽到身側有人叫了一聲:『可是薛家小郎君?』

薛永慣性的又往前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回頭一看,卻見一箇中年人笑呵呵的看著他。中年人穿著常服,雖然不知道品級,但是腰間懸掛著的玉璋卻溫潤照人。

『請問尊駕是……』薛永拱手問道,他不認識。

中年人溫和的笑道:『薛家小郎君不認得某,也是正常。某先年與令尊有交,今至長安,便訪舊人,卻不料……這個……得知小郎君前往韋府,可是有了轉機?』

『這個……一言難盡……』薛永看著中年人似乎充滿了關切的表情,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這些時日來,薛家更多的是遇到了白眼和冷遇,幾無溫情可言,當下縱然是初次謀面的陌生人,但是在薛永心中,卻泛起了三分的感激……

當街之下,自然不可能詳談。中年人和薛永站在街邊,略說了幾句,又約了下一次拜訪薛家的時間,便拱手作別。

中年人笑著,看著薛永走遠了,然後晃晃悠悠轉過身,繞過了幾條街道和巷子,拐進了驃騎將軍府的后街一處不怎麼起眼的院落之中,抬頭見到了一名壯漢坐於堂中,便拱手見禮,『見過令主……』

『見到薛家小子了?未起疑心罷?』壯漢不冷不熱的說道。

中年人應答道:『未曾。薛家子約三日之後再訪……』

『善。』壯漢點點頭,『若有用度,直列單來就是。』

中年人應下,然後遲疑了片刻,期期艾艾的說道:『這個……不知如今,王氏主……』

未等中年人說完,壯漢目光一凝,沉聲說道:『如今你我皆在黃氏之下做事!食人之祿,當盡職責!至於旁人閒話,就休要多問了!』

……(╯>д<)╯??˙??˙??……

中年人所念叨的王姎,此時此刻卻極其無聊的伸著自己的腦袋,然後擺放在桌案之上。自從王姎那一次嚇到了外人之後,似乎就落下了這個毛病。

其實腦袋也挺重的,就算是擺在桌案上,下巴上也要墊一個錦鍛墊子。

王姎今天凌晨的時候,丑時還沒有過,便醒了。

主要是睡得太多了。

閒置了太久,身上似乎什麼地方都會躁動起來,就像是毛毛蟲在爬,各種難受。

『小娘,早脯送來了……』這是貼身婢女的聲音,無須思考和辨認,也能第一時間分辨出來。

王姎依舊閉著眼,然後哼哼了兩聲,含含糊糊的說道,『不想吃……』

貼身婢女看了看漆盤之上的餐食,似乎也是失去了胃口,便放在了一旁,轉過來也坐到了王姎身邊,然後也是有樣學樣的拿了個錦鍛墊子,將頭擺上去。

王姎斜眼瞄了自家小女婢一眼,然後收回目光,眉毛拉達下來,就像是一個細細長長的『八』字,掛在臉上,半響才說了一句,『去外面問問,最近有啥大事麼?』

貼身婢女答應一聲,起身出去了。

王姎的目光跟在婢女身上,然後不由自主的又嘆了一口氣。像婢女這樣身份的,反倒是容易進出,王姎若是要出行,肯定身後要跟上護衛一幫子什麼的,麻煩……

過了大概一兩個時辰,太陽漸漸的爬上了樹梢的時候,貼身婢女回來了,然後巴拉巴拉的和王姎講述最近的大事,什麼封將啦,什麼恩科啊,都是在市井當中士族子弟相互爭論的,甚至都不需要特意詢問,站在一旁聽上一會兒,也就是了。

『對了!』貼身婢女一拍手,『聽說驃騎將軍還增設了一個……呃,那個,嗯,等我想想……』

話到了嘴邊,卻忘了叫什麼名字。貼身婢女在王姎的白眼當中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依舊一時間沒能想起來,最終放棄般的說道,『反正是個新府衙,說是女子當任主官,就是那個……那個蔡什麼……呃,就是上次說過的那個蔡大家……』

『那是蔡琰,蔡昭姬……』王姎輕輕的拍了拍貼身婢女的腦袋,『你這個腦袋,沒救了……蔡昭姬任主官……真是有意思……』

『小娘,要不我們去看看?』貼身婢女捂著頭,轉悠著眼珠子。悶得太久了,覺得哪裡都好玩,又是女子作為主官,當然更感興趣。

『嗯……』王姎下意識的搖頭說道,『不去!有什麼好看的?現在……吃飯,吃飯!』那個也不過是驃騎將軍的情人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貼身婢女悶悶的應答了一聲,自去一邊取過餐盒。

雖然說餐食已經基本涼了,但是本身天氣並不算是多冷,所以王姎二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不過,驃騎將軍還真是……

不怕手下有意見?

還是說……

王姎吃著吃著,忽然停了下來,手中的筷子舉在半空,忽然就像是凝固了一樣。

『小娘?』婢女覺得奇怪,試探的叫喚著。

『啪!』王姎將筷子一拍,站將起來,『快快!更衣,更衣!你說那個新成立的官衙位於何處?走!去看看,去看看!』

貼身婢女:『……』

方才說不去看的是你,現在又說要更衣去看一看的也是你……

『你這個榆木疙瘩!』王姎在貼身婢女頭頂上又拍了一擊,『先前不去,是覺得光去看什麼蔡昭姬沒什麼意思,現在去是因為女官,女官啊!懂不懂?你想一直在這個小院裡面待著,還是有機會到處走一走?啊?』

『(*??????)=3,對對,還是小娘聰明!』

貼身婢女忙不迭的去取正裝,來給王姎換上。

王姎雖然有兵卒護衛看護,但畢竟不是軟禁,所以說了一聲之後,待著護衛也乘車一行人到了驃騎將軍政事堂之外……

到了地頭上的時候,王姎才發現自己已經是來晚了,在政事堂之外已經有不少車輛,而且還有不少一看就是官宦之家的女性,穿著襦裙,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處。若是按照三個女子在一處的時候就等同一百隻鴨子的話,眼下這一片,至少上千只!

唧唧咋咋,嘻嘻哈哈之聲,此起彼伏。

男子成堆的時候,單身女子經過之時,未免膽顫,但是反過來也是一樣,當一大群女子扎堆,然後偶爾經過的男子官吏也是渾身不自在,腳步明顯都隨著女子的笑鬧之聲紊亂起來……

雖然說很多士族子弟認為直尹監,不能參政,就是個筆筒子,沒什麼發展空間,但是就像是後世排隊搶購奢侈品的,永遠都是女性居多一樣,在漢代,還有什麼奢侈品比權柄更貴重?當訊息傳開之後,關中士族當中的女子,對於女性入官所爆發出來的興趣,遠遠超過了普通士族男子原本的想象!

『噹!噹噹!』

雲板被敲響,維護秩序的侍衛大喝道,『肅靜!』

這麼一大群的鴨子總算是被捏住了喉嚨,頓時感覺好安靜,好舒服……

換下了平日裡的襦裙,頭戴進賢冠的蔡琰,身穿紅黑色的冕服,在左右護衛之下,度出了堂外,微微環視一週,聲音不大,但是氣場沉穩,『今奉驃騎令,遴選賢良,不限男女,直以論才,欲求一職者,可入堂而試!』

說完了主要內容,具體細則自然由屬官重申,蔡琰略微拱手,然後便迴旋堂內。

王姎盯著遠去蔡琰頭上的進賢冠,然後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頭上,卻沒有帽子,只是一根步搖。

『你留在此處!』王姎對婢女吩咐一聲,昂首便前行,朗聲而道,『琅琊王氏女姎,願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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