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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爵一事上,漢承秦制,但是又略有發揚光大。

西漢初年,沿用了秦朝的二十等爵,另增設王爵。受封王爵的,都是與劉邦並肩打天的有功之臣,只不過正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這些異姓王最終大多數都是被誅伐殆盡,所謂世襲罔替,只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謊言。

此後,大漢又立下異姓不能封王的規矩,王爵之位僅劉氏皇族可得。就在同姓王開始覺得這一波穩了的時候,便又開始收拾同姓王……

由此可見,但凡是到了裂土封王的程度,基本上也就成為了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拔出乾淨,始終覺得不爽。

漢武帝時,為籌措戰費,令賣二十等爵,導致先秦二十等爵為人所輕。

光武帝中興大漢,封了三百六十多個列侯,一時間滿國皆侯爺。不過到了當下,這些曾經一度光鮮亮麗的列侯,基本上也是煙消雲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句話叫做人不在江湖,江湖上依舊有那人的傳說,列侯之類的高等爵位也是如此,雖然說當下列侯基本上沒幾個,但是在士族世家眼中,列侯關內侯,依舊是一個榮耀的人生頂點。

安樂亭侯。

雖然是列侯當中最小的一等,又是屬於漁陽郡內的小縣城,對於太原王氏後人來說,基本上來說就等同於虛授,根本就沒有實封食邑,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麼屬國之類的,但是因此產生出來的實際利益,依舊不小。

一個超等的爵位,不僅僅代表著可以見官不拜,同樣也代表著俸祿和稅役上的超凡利益,也正是因為如此,就像是後世的范進中舉一般,太原王氏後人重新獲得爵位的訊息傳開,太原王氏府邸又重新變得熾手可熱起來。

原本拋棄了王允這一房,跑去依附王凌那一支的人,又急急的腆著臉,湊了上來,獻殷勤的獻殷勤,出氣力的出氣力,就連之前拂袖而去的那個報信人,也急急的又派了些人手過來幫忙打掃清理王氏府邸之內的殘破雜物,也算是多少賣個好。

和王氏府邸左近一片熱鬧的場面不同,在迎接見到了所謂天使的時候,太原太守崔均,也一時間有些蒙圈。

掛著天使之名的,是郭嘉。

若是單憑外表來說,郭嘉也算是一表人才,只要不是在喝醉的狀態之下,看起來確實是很是俊秀,頗有出塵之意,若是按照後世的標準,簡直就是妥妥的中性美男,即可攻又可受,絕對是腐女的心頭好。

郭嘉也很無奈。當斐潛帶著幾分壞笑湊過來的時候,郭嘉也就知道情況不妙,可是胳膊畢竟擰不過大腿,眼一閉腿一張,那什麼也就上了馬,搖搖晃晃變身為所謂朝廷天使,來太原宣讀對於王氏後人的封爵詔令。

這一封的封爵詔令,還是正兒八經出自劉協之手。

劉協麼,對於王允有些印象,但是對於王允的後人,就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也談不上對於王氏後人有多麼的喜好,之所以封這一個爵位,是因為斐潛提出來的。

曹操以為王允的這個後人,王英,有大才,所以斐潛才會特意鄭重請求,本著讓斐潛不舒坦就是自己舒坦的原則,曹操雖然迫於形勢,不好拒絕,但是也一杆子將王英的封地支稜到了漁陽,想要用天子的詔令來收買人心,哼哼……

曹操此舉也算是正式掀開了『虛封』的大幕。

秦漢時代,刺史太守所領之州郡都是實土,也就是實實在在的政區。同樣,漢代諸侯王所分封王國也是實土。

不過當下的安樂亭侯,算是開了爵位虛封的先河。

遙領之前就有,比如各個諸侯給自己手下封的什麼太守刺史州牧什麼的,既不屬於自己國土之內,又沒有能力打下來,就是一個噱頭而已。虛封麼,按照歷史發展來說,應該會更晚一些,要到三國正式形成,魏、蜀、吳三國雖然僅能各據一方,但每方都期望自己能擁有整個天下,在這一願望尚未或不能成為現實時,便以虛封來滿足自己和手下的需求。

遙領與虛封不但是為了圖其空名,虛張聲勢,還有政治上的目的。

歷史上,吳和蜀還在聯盟蜜月期的時候,就為了政治上的需要,除了其他約定條件外,又把魏國的土地先行瓜分,各『佔』了其半。

當時魏擁有九州,吳蜀於是在意念當中各自先『佔』了其四,然後再將司州各取其半,盡顯公平原則。

隨後吳蜀大肆遙領虛封,也是限制在各自所『佔』的領域之上。蜀有冀州刺史張翼、兗州刺史鄧芝、幷州刺史廖化、涼州刺史姜維;吳有青州牧朱桓、豫州牧諸葛瑾、徐州牧全瓊、幽州牧孫韶等等。

不管最終打的贏打不贏,氣勢上先壓倒魏國再說!

曹操此舉,也多半是如此,不管贏不贏,噁心第一名。若是真的王英前來漁陽領取實封,曹操也不怕,因為那樣一來,也就等於是王英落到了曹操手裡了……

然而曹操萬萬沒想到的是,斐潛對於這個王英也根本不感興趣,目的也不全是為了所謂表彰忠良之後,主要還是另有所用。

郭嘉雖然不滿被斐潛一腳踹到了太原來,偏離了他最想先去看看的長安和平陽,但是原本郭嘉也是抱著到處看看,觀察一番的心思,到了太原也不是一樣看一看麼,所以也不算什麼,也沒有太鬱悶,只不過見到了太原太守崔均之後,然後崔均看到了詔書,面露異常之色的時候,郭嘉才覺得有些不對。

『崔使君,可是有何不妥?』郭嘉看了看崔均,然後又看了看崔均手中的詔書。應該不至於啊,這詔書郭嘉也見過,遣詞用句並沒有什麼問題,很平常也很正常的詔令而已。

崔均嗯了一聲,然後笑了笑,說道:『這個……並無不妥……』

嗯,崔均在說謊。

郭嘉立刻判斷了出來,但是知道崔均說謊沒有用,郭嘉並不清楚崔均為何說謊……

『天使路途勞累,某已略備酒水,且為天使洗塵……明日便擇吉時,宣天子之恩德……』崔均將詔書送還給郭嘉,然後安排郭嘉住宿休息等等事宜。

郭嘉心中雖有疑慮,但是明顯崔均不會說,而且郭嘉身邊又都是斐潛派來的護衛,根本也不可能和外界有什麼溝通,所以只能是壓下心中的問題,呵呵笑了笑,裝作無事。

且說崔均招待了郭嘉之後,回過頭來回了自己的府衙,琢磨了半天,始終不得要領,正皺眉的時候,忽聽手下稟報,說是『賈使君來了』,便連忙站起,出門相迎。

上黨和太原相差並算是太遠,賈衢聽聞了郭嘉前往太原宣讀詔令的訊息,也從上黨趕了過來。

崔均和賈衢這一段時間,合作起來並沒有什麼矛盾,還算是比較融洽,所以關係自然不錯,見面寒暄一陣之後,崔均將賈衢迎入廳堂分坐,一面令人前去準備些吃食酒水,一面說道:『賢弟可是為了天使詔令而來?』

這也沒有什麼好避諱的,所以賈衢也很乾脆的應是。

畢竟這是斐潛治下,文官系列當中的第一個被漢天子親自封的亭侯!

斐潛本人的路線有些怪異,說是武將麼,他那三腳貓的功夫,說是文官麼,偏偏又是驃騎,所以就剔除在外,不予置評。

王允則不然,妥妥的文官系列。所以雖然這一份詔令是給王允之後的,但是在崔均賈衢等人眼中,這無疑就是一個良好開端,怎麼能視而不見?

『賢弟有所不知……』崔均沉吟了一下,決定還是和賈衢商討一番,畢竟賈衢和郭嘉的屁股不一樣,呃,屁股所坐的地方不一樣。

崔均緩緩的捋了捋鬍鬚,就像是平復了一下心中的翻騰的疑惑,然後說道:『天子詔,乃封王氏後人,英也……』

賈衢對於太原的情況,也不是完全一抹黑的,多少也是略知一二,聽聞了崔均之言,不由得微微一愣,『這……』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將幾乎相同的問題一同吞了回去,『怕不是驃騎弄錯了?』

王英,不是男的,而是女子。

漢代並不是沒有女性封爵,但是那些大多數都屬於皇家公主。公主的封地,一般稱之為食邑或湯沐邑。顧名思義,食邑就是供公主吃飯的地方,湯沐邑就是給公主洗澡打扮的地方。按漢代的制度,哪個縣被封給了公主,該地百姓按時給國家繳的賦稅,就是公主享有的俸祿。

雖然說公主也有榮寵時,甚至加封到了萬戶侯的也不少見,但是大多數公主的爵位都是不能繼承的,不可以給後人,即便是公主娶了駙馬,也是不能留給自家孩子的。

也就是說,大漢當下,女子是無爵位繼承權的,只有遺產繼承權。

『不若以恩爵論?』賈衢遲疑了一下,說道。

違抗上令是不用想了,這輩子都不可能違抗上令的,尤其是以天子和驃騎的名義,雙重釋出下來的詔令,到了這個份上還跳起來說詔令出錯了,難道是要表示覺得自己才是對的,天子和驃騎都錯了?

所以賈衢的意思就是,乾脆就像是給公主加封一樣,是屬於『恩爵』,也就是不能傳於後人的那種爵位。

崔均略帶了一些苦笑,搖頭說道:『然王氏……並非王爵……』

賈衢聽了,也是不由得嘆息一聲,有些頭疼。

講真的,若是太原王氏是皇親國戚,這倒是好辦,可問題是太原王氏跟天子貴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強行按照所謂『恩爵』來安排,於禮不合啊……

崔均忍不住又是嘆了口氣,說道:『若是詔令未曾明言,只是賞爵王氏後人,倒也好辦,偏偏指明瞭王司徒次子晨之後,名「英」……』

詔令沒有寫清楚,自然就有操作空間,從旁系過繼一個來,也就成了,可問題是又是指明瞭給誰,這要是再做什麼操作,說小了是違抗上令,說大了就是忤逆聖意!

崔均有那麼一個瞬間,也想過乾脆讓王英穿上男性的服裝,就當是男的繼承詔書了再說,但是後來想想,又不怎麼靠譜,畢竟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賈衢沉吟良久,說道:『既如此,便依詔行之就是……若有變動,反而不美……』

崔均也是默然,最終也是緩緩點頭。

此時此刻的崔均和賈衢,就像是去年績效明明才一千萬,今年下達的目標一開啟,就變成了一個億的公司中層。

領導既然是領導,又怎麼會錯?

如果領導真的錯了,請參照第一條。

所以下屬最重要的品質,自然就是古往今來多少領導特意強調的『執行力』。至於目標是不是錯了,數額有沒有什麼出入,領導是不管的,重要的是先去執行……只不過等執行了之後,真的出了問題,那就已經不是領導的問題了,而是在執行當中出了問題,依舊也不是領導的問題……

反正這一次宣讀詔書的,並非自己,而是郭嘉。

郭嘉次日,捧著詔書,前後簇擁著侍從護衛,高高舉起了旌旗,兵卒兩側開道,沿著中央街道往王家府邸的市坊而行。

太原城,和大多數的漢代城市都一樣,北貴南賤,東富西貧。

原本王家府邸就是位於太原城北,只不過……

郭嘉在佇列之中,向右偏轉,穿過市坊的坊門,然後走了一段,便覺得有些不對。似乎街道是半邊陰寒,半邊陽光,定睛細看之下,便是微微有些嘆息。

王允在世之時,王家府邸自然有僕人照料得很好,然後等王允這一房的老老小小死的差不多了,這麼一塊地盤雖然還在,但是已經是沒人打理了,雖然說多少有些人手整理了一番,也不過是在正門正院之處打理清掃而已,所以王家府邸圍牆左右,牆角之處,雜草叢生,垮塌失修的也有不少,街道兩側對比起來,自然感覺一邊像是荒村,一邊才是人世。

郭嘉一行而來,引起不少民坊內外之人聚望圍觀,更有好逐熱鬧的浮浪少年追逐怪叫,周邊清道的兵卒也都淡然,只要不衝撞天使行列,權當做喝彩了。

當佇列抵達王氏府邸正門左近牌坊的時候,早有一隊帶甲兵卒分立左右,眼見天使臨近,領隊軍侯連忙上前拜見。

崔均微微示意,然後一行人在牌坊之處下了馬,緩緩向前。

雖然之前一段路來不及整理清掃,但是從此處牌坊至王氏府邸這一小段路,大體上還是整頓乾淨了,雜草落葉青苔什麼的都掃了個乾淨,重新漆了大門和屋簷,至於那些已經生鏽變渣的部件全數都換了,嶄新雪亮的金屬光澤耀人眼目。

什麼叫做一朝登天,光耀門楣?

當下就是!

房氏帶著僅存的幾名王家府邸之人,再有那些從昨日半夜就到了左近,死活也說自己是王允這一支的一份子,怎麼也要一同迎接天使的『忠心耿耿,不離不棄』之人,齊齊拜倒在香案之後。

郭嘉的心思麼,其實並沒有完全在所謂宣讀詔令之上,畢竟宣讀詔令這種事,實在是太不起眼了,會認幾個字的黃門宦官都能做。郭嘉更注重的是斐潛為什麼要他跑這麼一趟,究竟背後的意義在什麼地方?

到了王家府邸之前的時候,郭嘉看到之前衰敗的圍牆,和明顯是重新翻修的正門大院,兩相對比之下,忽然有些感悟。

王允雖然在執政過程當中並不是盡善盡美,但是也算是對於大漢朝堂盡了一份心力,企圖將大漢朝堂拉回『正規』之中來,就像是曹操當下也似乎如此。

劉協對於王允之死,一時感慨悲痛,似乎情感深重,但是實際上或許是無暇顧及,或許是乾脆就遺忘王允的後人……

王司徒,曹司空。

斐潛是想要說曹氏亦如王氏一般,莫看之前勢大,依舊是風雲變幻,福禍不定?這是在說曹司空亦如王司徒一般?

生前搏得萬頃田,死後人地皆亡惘?

郭嘉不由得又是回頭看了看之前那一段顯得有些荒涼的路,然後回過頭來看眼前雖然已經換上了新裝,但是依舊是顯得衰老和羸弱的王氏遺孀,微微嘆了一口氣,上前展開了詔書:『太原王氏,漢司徒王允王子師之嗣,侍中王晨王仲明所遺,王氏後人英,上前聽封!』

只見從房氏身側走出了一名幼弱少年,拜倒在香案之後。

郭嘉不由得一愣!

雖然說十歲左右的年少之人,外表上的男女特徵不是那麼明顯,畢竟漢代不管男女都是留長髮的,但是這個身上的衣著服飾卻是明顯。

郭嘉一看這分明穿著是襦裙!

這,這王英,竟然是個女子之身!

這要怎麼辦?

郭嘉縱然聰慧,也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頓時拿眼去瞪崔均和賈衢。

崔均微微閉眼,似乎與世無爭的恭立一旁。而賈衢則是略微抬了抬手,朝著郭嘉示意了一下,繼續唸啊,等什麼呢?

郭嘉忍不住風中凌亂,這到底是怎麼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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