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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城之上,雍闓按著女牆,透過垛口的觀察窗,細細的,一遍又一遍的審視著遠方魏延的營地,看著營地之中兵卒的舉動。

從清晨開始,雍闓就站在了這裡,算起來已經有近兩個時辰了。腿腳痠麻,可是雍闓依舊是咬著牙撐著。昨日的衝動,在輾轉反側一夜之後,就變成了忐忑。

會不會依舊是個陷阱?

這些川蜀的兵卒,這些魏延的手下,是不是正等著自己忍不住了殺將出去?

所以,雍闓覺得,自己應該等一等,至少,要看清楚了再行動!

反正自己下令的是今天,沒說早晚。

城下魏延大營當中的兵卒,幾乎和往常一樣,先是開出了警戒的佇列,在距離城牆三箭之地站定,擺出了防禦的架勢,然後就有一些人手從營地之中推著獨輪車出來,忙忙碌碌的四下散開,有的去砍伐樹木,有的擴大壕溝,有的裝填土袋,似乎雜亂,卻又有點井然。

就像是一個大工地一樣,時不時還傳來一兩聲笑語,夾雜在風中已經顯得很是零碎,雍闓聽不太清楚了,但是其中輕鬆的意味,還是多少有體現出來一些。

一名川蜀軍校模樣的傢伙,站在新挖出來的土堆上,似乎也朝著昆城的城頭山看來,嚇得雍闓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雖然他也沒有多少的脖子,然後才反應過來,這樣的距離上只能看見個大概,應該是看不見在垛口後面躲藏的他才是,於是才又將縮回去的那一點脖子重新伸了出來。

最初的時候,雍闓覺得這些魏延手下挖掘壕溝,修建營盤,心中還覺得有些好笑,畢竟做這些事情都是需要耗費時間的,而越是拖延時間,起先雍闓覺得越好,而現在看著魏延手下的兵卒將壕溝挖得如此深,將營寨一遍又一遍的加固,忽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沙壁,還是帶好幾個洞的那種。

這壕溝都快有一人深了吧……

而且還在挖!

這是準備將山也挖穿麼?!

挖出來的土都被堆積在了壕溝的一側,形成了更大的落差,上面都用藤條和樹枝作為攔網,還有些兵卒分成四個人一組的抬著圓石,喊著號子在夯土。

在壕溝的後面,還修建著一些哨臺望樓,每個望樓上都站著五六名的弓手。

雍闓磨了磨牙。雍闓甚至可以想象,在攀爬壕溝的自家手下,便是這些望樓之中最好的靶子……

魏延營寨之中,依稀還可以看到一節一節的拒馬,似乎用什麼連了起來,只有在通行的時候才搬開。

營地之中也還有舉著小旗的巡邏隊,正緩緩的沿著營地之中的道路,來回遊走著。

雍闓此時才忽然察覺到,這魏延手下,不,這些驃騎將軍的手下兵卒,似乎和自己以及自己兵卒起初所想象的,根本不一樣。

似乎,這個架勢,更像是要防禦,而不是進攻啊……

在魏延兵卒剛開始建立營地的時候,雍闓也考慮過趁著魏延營地不穩,不如衝擊一番,試探一下對手虛實什麼的,可是最終雍闓選擇了更加穩妥的方式,覺得還是依託著城池防禦會更加的安全一些,沒有必要去冒險。

然而,現在……

該死,該死!

雍闓有些惱羞成怒的緊緊的扣著牆磚,就像是要將赤手扣下一塊來一樣。

時間慢慢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挪動著,在你盯著她的時候,挪動得就像是一個害羞的小菇涼,可等你轉頭看別處的時候,她就跑起來像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犯。

等雍闓覺得腿腳發麻顫抖,時間已經是不知不覺當中到了中午。

雍闓緩緩的貼著城牆坐了下來,抖著已經是僵硬的腿,耳邊依稀還能聽到在遠處魏延兵卒叮叮噹噹的砍伐樹木,加固什麼的聲音傳了過來……

他孃的,這些傢伙,怎麼都不覺得累呢?怎麼都不休息一下?

『傳令下去……』

原先站著的時候,還沒有覺得腿多痠麻,現在坐了下來反倒是一陣一陣的痠痛,簡直讓雍闓欲仙欲死,『提前一個時辰用晚脯……天一黑,就出發!』

……┑( ̄Д ̄)……

天色暗淡下來,昏暗的星光之下,昆城城門慢慢的開啟了,然後夷人兵卒魚貫而出,悄悄的……呃,多少有些聲響的,朝著魏延營寨摸去。

眼前的營寨,在夜色之中漸漸的顯出了一個輪廓。

營寨寨牆之上綁著一些火把,努力的排斥著黑暗,映照出一個小小的,略帶著些溫暖的光圈。

一切似乎都顯得很平靜。

雍闓和跟著他的十來名護衛,站在了三箭之外,雖然距離魏延的營寨還是有相當一段距離,但是依舊下意識的憋了口氣,然後小口小口的呼了出來。

雍闓轉過頭來,環視了一週,身邊一半是建寧本地人,一半左右是夷人。原先雍闓並不是很看重夷人,甚至也覺得夷人就是些野蠻的傢伙,之前和高定相交,也不過是想要利用高定而已,但是現在似乎覺得夷人好像也是可以一用的,於是乎儘可能的擠出了一些溫和的笑容,輕聲說道:『此戰之後,所得之物,均不用上繳!某還另外有賞!若是砍了敵軍將校,更是重重有賞!』

頓時有夷人忍不住歡呼起來……

雍闓頓時發現了自己的錯誤,但是現在已經到了這裡,也顧不上許多了,便乾脆直接一揮手:『殺!殺啊!』

既然行蹤暴露了,那麼就儘快衝擊就是,現在自己距離魏延的營寨也不過就是這麼一點距離,一次的衝擊就可以衝到營地跟前去!就算是營寨之中發現了,這麼些時間也來不及反應了!

雍闓快速的揮動著手,就像是要將眼前的營寨掀翻一樣,『衝!衝上去!若有後退者!皆斬之!此戰功成,某保各位富貴!財富女人都有!』

夷人歡呼著,紛紛大喊大叫著,從雍闓身側而過,衝向了魏延的營寨,一時間聲勢倒是滿嚇人的……

雍闓望著似乎被驚動了的營寨,看著營寨寨牆之上晃動的人影,看著那些火把火光,似乎也有些火苗在他的心間燃燒起來,此時此刻,就像是勝利就在眼前,就在當下!

魏延啊,魏延,你可是真能折騰!沒想到你竟然膽敢丟下這些兵卒,翻山到了味縣!不過現在這也成為了你暴露出來的弱點!只要攻下了你的營寨,你就算是打下了味縣又能如何?老子斷了你的後路,你就必然困死在這建寧山間!

任憑魏延你有多少的武勇又能如何?!

若不是場合不允許,雍闓倒是真想大笑幾聲,以示自身的豪邁。

雖然過程曲折,不過結果應該還是不錯的,某倒是真想看看,當魏延知道營寨被攻破的時候,那張驚駭的臉!

夷人散亂的衝到了壕溝之前,然後也沒有太在意,便往壕溝下跳,企圖透過壕溝底部,然後攀爬到壕溝對面,撲倒魏延營寨寨牆之前去!

每一個前衝的夷人,口中都發出了嘶聲力竭的叫喊聲,似乎這樣不僅可以讓他們感覺氣勢雄渾,甚至還能讓對手嚇破了膽,就連對方的營寨寨牆,似乎也可以在這樣的吼叫聲當中倒下……

然而,讓這些夷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嘶聲力竭的大吼,很快的就演變成為了此起彼伏的慘叫。

在壕溝的底部,並不是平坦的地面,而是扎著一些竹籤,反正山林之中,竹木很多,所以也沒有多少吝嗇,密密麻麻的整個溝底都是。

雖然說夷人天生練了一個腳底板,但是也不代表著可以毫無懼色的踩踏在鋒銳的竹籤之上,再加上夜色昏暗,火把的光芒只是照耀在了壕溝之上,大多數人並不能發現在壕溝底部的這些竹籤。在沒有任何防備之下,衝在前方的夷人頓時吃了一個大虧,許多夷人嚎叫著,被竹籤扎穿了腳底板,甚至有的站不穩,整個人倒向了鋒銳的竹籤,在臨死前發出瘮人的慘呼……

在魏延偷偷帶著人離開之後,杜胡多少也知道自己這裡恐怕會成為夷人攻擊的目標,所以一開始的時候,就做好了一些準備,而這些準備,便在這個時刻派上了用場。

雖然說魏延不在營地之內,夷人驟然突襲的時候多少還是引發了一些緊張和混亂,可是當夷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的響起的時候,原本多少有些慌亂的杜胡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這麼慌亂,或者說害怕才是……

雖然最為精銳的那一部分兵卒,跟著魏延前往了味縣,但是也不意味著這裡的人手就都是蠢貨,並且憑藉著這麼多天修建的工事,難道說還打不贏這些夷人?

想到了此處,杜胡的膽氣也強了起來,大聲的下達命令,讓弓箭手上哨塔,然後刀盾手前往營牆和寨門之處,進行防禦,同時也下令在營地之中準備火把等照耀的物品,甚至還安排和一些後備人手對應夷人可能有的放火行為,林林總總的命令下達之後,整個營地頓時行動了起來。

為將者,最忌諱的就是遇事慌亂,或者說,只需要將領冷靜,很多時候也會影響到兵卒。魏延營寨之內的兵卒本身也不是什麼新兵,在杜胡的指揮之下,也迅速進入了狀態,開始對於前來襲擊的夷人展開了反擊。

『盪開竹籤!用兵刃盪開竹籤!』

雍闓大呼,指揮者讓夷人將壕溝底部的竹籤掃平來,但是他的呼喝之聲很快引起了在哨塔之上的弓箭手注意,幾乎是同時間就有幾隻箭矢順著聲音就飛了過來,但是黑夜之中畢竟視線不清楚,並沒有給雍闓造成多少的傷害,但是縱然如此,也嚇得雍闓立刻縮在了護衛的盾牌之下,連忙後撤,躲到魏延營寨寨牆之上弓箭威脅不到的地方。

雍闓認為他這樣做是合理的,卻沒有想到他這樣做,激烈的戰場上會導致什麼……

沒人去管那些在壕溝底部慘叫的夷人,沒心思也沒有空管,雍闓之下的幾名批甲的兵卒滑到了壕溝的底部,然後用戰刀貼著地面橫掃,清掃出一條條的通道來。

哨塔之上的箭矢紛紛而下,時不時有夷人被箭矢射中,然後一頭栽倒,也有一些被射中了不是立刻致命的地方,捂著傷口大聲呼痛。

跟在雍闓後方的弓箭手也紛紛站到了壕溝邊上,仰著弓箭變對著魏延營寨寨牆和哨塔射去,一排排的箭雨落下,有的掠過寨牆落入了營寨之內,有的篤篤之聲當中釘在了木牆之上,還有些倒黴的魏延兵卒被流矢射中,從寨牆之上直落了下來。

不過因為光線不足,雍闓之下的弓箭手射出的箭矢往往都是落空的居多,而魏延的弓箭手要麼可以躲在哨塔頂棚的遮蔽之下還擊,要麼可以在寨牆上挪動一下換一個位置,而雍闓的弓箭手都在壕溝之前,位置基本固定沒什麼變化,所以在一輪又一輪的箭矢交換之後,雍闓的弓箭手明顯損失更為慘重,有的甚至開始消極怠工起來,不願意繼續站在壕溝之處為前衝的夷人提供掩護……

而好不容易攀爬過了壕溝的夷人,等衝到了營寨寨牆之前的時候,習慣性的開始準備丟擲繩索去套營寨木牆的突起之處,以便可以將其拉扯變形,露出營寨豁口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好不容易將繩索套上去了,結果一拉就掉下一節竹子,然後繩索也隨之也掉落了下來,想要重新套上去,又要再一次面臨著魏延營寨之中的箭矢和刀槍。

川蜀之地,原本竹子就多,在修建營寨的時候,在營寨寨牆之上,也採用了大量的竹子,之所以釘這些竹子原本只是想著為了防止攀爬,但是沒想到還有這樣額外的效用,就像是外掛裝甲一樣,當遇到破壞的時候,便掉落下來,然後寨牆本體卻沒有損耗。

而這些拿著繩索準備套寨牆的夷人自然成為了重點的關注物件,也沒有那麼多的機會讓這些夷人一次又一次的實驗,隨著這些準備套牆的夷人陸陸續續的被射殺,其餘的夷人頓時有些傻眼,自己是去撿那個掉落的繩索,繼續套牆這一項偉大的事業呢,還是就拿著手中的刀槍企圖撬開厚實的營寨寨牆?

雍闓之下,夷人和建寧人之間訓練和配合的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便漸漸的表現了出來,並且伴隨著損傷的加重,越發的明顯起來,尤其是當雍闓不能夠第一時間出現在戰場上,而且給予及時的指令的時候,很多人就漸漸的加入觀望的佇列之中,失去了衝擊魏延營寨的慾望。

攻擊營寨,正常來說要帶撞木的,可惜雍闓沒有想起來,又或是想要偷襲,撞木這麼笨重的東西,自然也就沒有帶,現在就有些吃虧。畢竟雍闓的軍事經驗,僅僅是限制在了塢堡山寨之間的戰鬥規模而已,

等雍闓覺得有些不對,然後企圖重新整理佇列的時候,已經晚了。夷人屬於那種士氣幾乎就是一切的兵種,當失去了鬥志的時候,真心比民兵都還差,而原本屬於建寧的兵卒見到了夷人不願意當炮灰了,他們當然也不願意,於是乎一群人就在魏延營寨之外光叫不動手,就像是一群痛失了地盤的喪家犬。

殘酷的現實擊潰了雍闓的美夢,堅固且防備森嚴的營寨也讓這些夷人知道了什麼是會崩壞牙口的骨頭,至於那些建寧本地的兵卒也是晃動的眼珠,尋找著什麼地方才會更安全……

雍闓的臉色蒼白無比,他不敢相信就這樣一個營寨自己都攻打得如此費力,也不太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因為這代表著並不僅僅是這一次失敗,而是代表著他全部的謀劃都有問題!

可是,就像是堤壩的潰決,往往是從一個蟻穴開始,起初不起眼,但是轉眼之間就整個崩壞的一樣,雍闓也沒有想到整個建寧的形勢,也將在短短几天之內崩潰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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