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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粲比荀彧,郭嘉,亦或是其他人都聰明麼?
未必。
只能說大體上王粲不差,但是想要在軍事上,亦或是謀略,壓制荀彧郭嘉等人,卻有些難度。
不過麼,之前的事情,並非軍事上的兵陣安排,也不是謀略上的相互碰撞,而是用面上的去掩蓋了所隱藏的罷了。
就像是藏一個東西,或是隱瞞一段資訊,藏起來的時候相對簡單,但是要找出來卻不容易,比如不知道什麼時候塞在角落的一隻襪子……
更何況王粲的舉動還十分具有迷惑性。
同時也算是一種陽謀。
袁氏三兄弟的問題,明顯曹操這一方不能等閒視之,王粲一丟擲來,荀彧等人就必須應手,絕對不可能脫先。
阻止麼,在朝堂上試過了,道理上站不住。
曹操是“挾天子以討不臣”,這是沒有錯,但是如果這個“不臣”想要棄暗投明,改變陣營了呢?
按照王粲的口吻,袁氏三兄弟不過就是個孩子,熊孩子調皮搗蛋,也還是孩子麼……
沒錯,民間清流就是這麼有道理,說得荀彧最終也是無言以對,只能是採用另外的方式來解決這個“袁氏三個熊孩子”的問題。
可是這樣一來,就有許多後續的事情了……
眾人都認為袁氏三兄弟不會投降,但是如果有一個什麼萬一呢?
第二,袁氏三兄弟如果真的投降,那就不是投在曹操之下,而是漢帝劉協之下,如此一來,呵呵……
第三個方面麼,袁氏既然可以向曹操投降,也可以向斐潛投降啊,難道曹操代表的朝堂才是大漢,斐潛驃騎將軍之下便不是大漢了麼?如果真出現了那種局面,袁氏熊孩子將城頭上的旗幟一換,老曹同學是打還是不打?
另外,王粲確實是來攪亂來的,輕飄飄的幾句話一說,簡直就將曹操擺在了道德的對立面,畢竟儒家經常講什麼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顯得曹操冷酷無情無理取鬧不管不顧搞死為止……
當王粲說了一大堆的袁氏熊孩子的道理,然後眾人的注意力自然就被吸引過去,有一個事物就被荀彧郭嘉等人給漏了……
王粲究竟是什麼東西被荀彧郭嘉等遺漏了?
沒錯,就是那一尊光武神像。
雖然說光武皇帝已經是一兩百年前的人物了,可是畢竟還是當下大漢的開朝皇帝,又是至少要送給劉協過目一下的,那麼光武的這一尊小神像,自然是不可能還沒有見到劉協之前,又或是在朝堂當著眾人的面,將神像拆得七零八落不成人形……
若是真有人這麼幹,恐怕劉協再能忍,也是要翻臉的。就像是後世在私底下說說沒人管,但是如果一旦議論太祖的話被公開了,那就只剩下呵呵兩個字了。
這是政治正確,在加上原先荀彧和郭嘉注意力都放在了王粲身上,而對於譙並帶來的這個光武神像並沒有特別注意,一直到王粲見過了劉協,然後眾人覺得還是有些蹊蹺的時候,郭嘉再一次捋順了所有的事項,才猛然間發現眾人對於神像似乎都忽略了。
郭嘉以為所有的物品,蔣濟都檢查了,但是蔣濟只說了檢查了貢品和人員。荀彧則是認為是主要還是王粲這個人,所以在朝會上進行佈置。程昱則是盯著譙並。夏侯惇則是負責看著這一次跟著過來的隨行驃騎兵卒……
當迷霧散去,剩下唯一的東西,就是最為可疑的目標。事後的馬後炮自然都是容易的,難就難在事前。
可現在問題是,光武神像現在已經送進了宮中……
眾人一時有些無言,只有郭嘉向著荀彧遞過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荀彧思索了一下,微微搖了搖頭。
郭嘉也就輕輕嘆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了。
……(; ̄ェ ̄)……
劉協返回了後宮,不免多少心念不暢,面帶不愉。
宮女奉上了蜜水,劉協微微喝了一口,便放了下來,揮揮手讓侍從都退了下去。
今日朝會之上,王粲忽然提及了袁氏三子的事情,讓劉協多少也有些意外,畢竟這個事情……
難道是驃騎將軍授意?
劉協不由得皺起眉頭來,揹著手,在後宮之中轉悠了兩圈,卻沒有什麼頭緒。
之前劉協遇到了一些難事,多少還可以和伏完商量一二,可是現在麼……
“何人可與朕分憂啊……”
劉協自言自語的低聲嘀咕了一下。
又走了兩圈,劉協忽然想起了那一尊光武神像,便揚聲叫來了小黃門,讓其捧著裝光武神像的錦盒,一路到了供奉光武牌位的太廟。
原先在雒陽的太廟已經損毀,而現在許縣新建的太廟也只是供奉了光武一脈,竟沒有再加上劉邦的那一條線……
劉協從小黃門手中接過了光武像,有些沉,但是畢竟是小的模型,所以劉協還抱得住,從錦盒之中取出,放到了神案之上後,又挪動了一下牌位,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又上前調整了一下,最終微微嘆了一口氣。
劉協又看了看裝神像的錦盒,很普通的一個朱漆長盒子,除了鋪墊一層錦緞之外,什麼都沒有……
劉協嘆了口氣,跪坐了下來。
按照正常來說,像是這樣的光武神像,應該先推算一個什麼黃道吉日,然後再齋戒三天,舉行一系列的儀式慶典之後,才擺到太廟之中的。
可問題是,劉協現在的狀態,是屬於正常的皇帝模式麼?
很顯然,並不是。
就連這個簡易的太廟,也都沒有經過什麼特別的慶典啊,祭壇啊,就這樣建起來,然後牌位就這樣放進來而已,那麼新加進來一尊光武神像,又算得了什麼大事情呢?
就像是劉協自己一樣……
劉協上了香,仰首看著神像,低聲說道:“朕……朕本無天子位……雖說生為帝冑,長於王室,鐘鳴鼎食……然並無覬覦天子之位,只願足盡天壽便可……”
“卻不料……”劉協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之後,才繼續說道,“人生於世,宛如煙雲一般,轉眼即逝……朕雖為天子,稱之萬歲,呵呵,萬歲,萬歲……孰能萬歲?更何況丹階之下,群臣心懷各異,實不如昔也……”
“生於皇室天貴,謂之福也,然禍亦倚之……”劉協喃喃的說道,“當年朕離雒陽,輾轉入關,食無食,衣無衣……而後又……”
“唉……”劉協望著光武神像,嘆息了一聲,“忠於朕者,唯王司徒也,惜乎罹於兵害,又皇甫、朱二將,奈何壽不濟也……其後之輩,皆多跋扈,陽奉而陰違,甚至是……”
“天子,何為天子?”劉協笑了笑,只是這笑容之中,帶著一些苦澀。
劉協現在按道理來說應該正是青春大好的年齡,甚至應該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談笑古今,豪情滿懷,雄心萬丈,然而劉協是在好的年齡遇到了壞的事情,在奮進的時候遇到了倒黴的環境,顛沛流離,擔驚受怕,更重要的是他在精神上的無助……
唯獨一點好處就是苦難多了,經歷的事情多了,就多少懂了一些政治上面的手段,比起當年來的雒陽長安時的無措,多少進步了一些。
但是懂得越多,對於劉協來說,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情。
來了許縣,經過了一系列的世間之後,劉協越發的覺得,隨著時間的推移,曹操的功勳越來越大,名望越來越高,遲早會出現問題。現在曹操已經是職掌朝廷權柄了,而自己依舊是宛如傀儡一般,若是再這樣下去,這個天下,說不定那一天就不再姓劉了……
到時候,自己又將如何自處?
禪讓?
呵呵……
當年王莽之時,也是禪讓。想當年孺子嬰並未正式踐祚,以皇太子的身份禪位給王莽,受封安定公,踏踏實實地從四歲活到了二十歲,最終殺他的並非王氏,反倒是劉玄。說起來好笑,讓給他姓到是能活,卻被自家人下了狠手殺了……
只不過不知道下一個“光武”,又將是誰?
劉協再次嘆息一聲,站起身來,看著光武神像,忽然覺得神像似乎略微有些歪斜,又上前挪動了一下,發現依舊是有些歪,頓時有些心中不快,皺著眉頭將神像又搬了起來檢視底座,頓時神色不由得一動!
神像底座竟然是鬆動的……
或許在搬運的過程當中動得多了,又或是原本就沒有安裝牢固,使得神像和底座之間似乎有些縫隙,自然安放在神案之上的時候,看起來就有些略微的歪斜了。只不過之前都是放在錦盒之中,所以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這是……
劉協反應過來,然後將神像抱在懷中,試圖將底座取下。
底座是卡進神像當中的,雖然看起來有縫隙,但是要拔下來並不容易,劉協又是扭又是拽,甚至是差一點脫手將神像摔到地上,費了半天勁才算是最終將底座從神像下弄了下來,露出了一個窟窿。
劉協看了看,依稀看到了一些什麼東西,便伸手進去勾了勾,然後一點點的從神像窟窿之中拽出了一張錦帛,目光不由得有些凝結起來!
王粲王仲宣……
亦或是驃騎將軍?
劉協伸頭看了看在太廟之外的把守的兵卒和小黃門,微微皺眉,然後將錦帛收納到了懷中,又整理了一下因為拉扯神像而導致歪斜的衣裳頭冠,然後又將神像放安裝回底座之上,便重新放回在神案之上,又拜了一拜,才退出了太廟,往後宮而歸。
太廟之外,重新恢復了一片寂靜。
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四名替換的兵卒前來,換下了原先在太廟四面的值守的兵卒。待原來的兵卒走後,新來值守的兵卒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就有其中兩個人悄悄的摸進入了太廟之中……
過了片刻之後,進入的人臉色陰沉的走了出來,相互遞了一個眼色……
……?( ̄△ ̄?)……
錦帛並不大,字數也不多。
劉協回到後宮之後,避開了閒雜人等,很快就看完了,但是看完之後,並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反而是陷入了更多的思緒當中。
錦帛上面寫的很簡單,但是劉協覺得並不簡單。
劉協記得,當初董承還在的時候,似乎跟自己說過王粲王仲宣已經死了,但是現在,王粲王仲宣這個傢伙不僅是沒有死,而且還代表著驃騎將軍斐潛送來了這樣一尊光武神像!
那麼,是董承當年搞錯了?
亦或是王粲當年是詐死求脫身?
現在劉協無法去找董承求證,那麼只能是依靠自己來考慮和判斷。王粲當年似乎是在朝堂為官,如果確實是董承搞錯了,那麼王粲為何後來也沒有出現?也沒有跟著一同來許縣,而是到了驃騎將軍之處……
所以,王粲當年定是詐死!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王粲詐死,是王粲原本的意思,還是驃騎將軍的意思?
這一份錦帛,雖然是以王粲的口吻和身份寫的,但是其中是不是也代表著驃騎將軍斐潛的授意?
驃騎將軍真的想要勤王?真的是忠義無雙,天下少有的大漢忠臣?
亦或是有什麼其他的目的?
是的,驃騎將軍的兵馬就在河洛,沒錯,出了函谷關朝夕可至許縣,這也沒有錯,但是,這一切會都順利麼?
最理想的結果,就是驃騎將軍兵臨城下,然後就像是當年李郭二人兵臨長安一樣……
劉協忽然想起了王允,想起了當年在長安城頭上看見王允就像是一朵凋零的花朵一樣,從城頭上飄落,綻放出鋪天蓋地的血色,將劉協自己淹沒……
劉協閉上了眼,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雖然王允似乎也有這個那個的不好之處,可是王允終究是將劉協他當成大漢天子的,真正當成是天子的,而不是一個放在丹階之上的傀儡。
傀儡,呵呵,傀儡……
然後,自己跟著驃騎將軍去長安?就能不是傀儡了?
第一次遇見驃騎,那時候還不是驃騎,只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郎官,在那一次血火紛飛的夜晚之中,有著些許的溫暖……
那一夜,便是最親近的時刻,然後,似乎就越來越遠了。
斐潛成為了中郎將,又成為了徵西將軍,現在,變成了大漢驃騎將軍……
而自己,從那個血火之夜開始,變成了大漢丹階之上的傀儡之後,一直都是傀儡,一直都是。
朕,應該相信驃騎將軍麼?雖然說中央朝堂和地方政權相互器重,相互支撐,將對於整個王朝架構體系有很重要的穩定效果,但問題是,在中央和地方的信任之橋,要如何建立?
能相信麼?
劉協心中的疑問不停的翻滾著,卻沒有一個能有答案。
劉協曾經相信到了雒陽,便可以重新恢復大漢的秩序,可是到了雒陽之後,飢寒交逼,百官甚至不得不在殘垣斷壁之下苦熬,還要出城樵採來苟活下去……
或許王粲就是熬不住了,便詐死脫身了。
劉協呵呵笑了笑,目光有些微冷。
然後曹操來了,一番懇談之下,劉協相信了曹操,覺得曹操是一個匡扶社稷的能臣,有能力,也有忠心……
然後呢?
我苦命的兒啊,就連看一眼這個汙濁的世間,都看不到……
一股恨意在劉協心腹之中翻滾而上,刺激得劉協身軀都不由得微微顫抖著。
朕這一輩子沒有害過任何人!朕不敢說是一個好皇帝,但是朕至少是一個好人,是一個好人啊!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朕!難道朕做一個好人都錯了麼?!
為什麼!
當年在雒陽太廟,劉協還可以揮舞著董卓留下的中興之劍仰天咆哮,而現在卻只能是一個人默默戰慄,吞下胸腹之間的苦楚,將喉嚨裡面的怒吼再一次,再一次的壓下去。
那麼,這一次,朕,應該怎麼做?
後殿四周一片靜謐,似乎連風都停止了。
劉協心中似乎有了一個答案,又似乎根本就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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