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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天子的遮羞布,似乎越來越經不起折騰了,幾近透明一般,這已經是許多人眼中明擺的事情。

在王粲眼中,也是如此,就像是當年他在雒陽之時的那一件遮羞布一樣。

這一路,王粲也是非常坎坷,從雒陽到了長安,又從長安到了雒陽,原本以為是跟著漢帝多少有些奔頭,但是沒有想到這麼辛苦的跟下來,幾近生死,依舊沒有得到什麼重視,甚至差點死在雒陽。

說起來也好笑,也可悲。當時雒陽敗壞,百官很多人只能是蜷縮在殘簷斷壁之下,勉強苦挨。那一夜王粲凍得實在受不住,自覺著繼續在殘簷之下肯定要死了,便咬了牙不顧顏面,偷偷翻牆潛入了一處尚可遮風避寒的宅邸,還竊取了些食物吃了……

結果那一夜,王粲活下來,而原本在殘簷之下和王粲一同的十幾個人,當夜全數都給凍死了。那個時候凍死的人很多,天明之時民夫兵卒就前來將凍死的屍骸一具具的裝車運走,扔到城外山谷之中,根本沒有在意糾纏在一堆的屍骸,究竟死了是十四個人還是十五個人,反正凍死的人基本上都是脫光了衣服,鐵青發紫,根本不會有人想看第二眼。

王粲或許是羞於承認自己翻牆做賊而苟活,或許也是對於沒有提醒友人一同躲避有些愧疚,或許是徹底的對於呆在雒陽失望了,最終隨著難逃的難民,一路到了荊襄……

王粲在荊襄的時候,和一些在野清流感懷傷痛之餘,不免得也開始琢磨著這幾年發生的事情,試圖從這些事件之中摸清楚整個大漢的病根於何處,以此來對於現行的國策進行一些批判和建議。

就像是後世帝都計程車司機一樣,若是談及國事,不能立刻講出一個二十一或者三十一條建議舉措來,簡直就是丟了帝都在野清流的顏面!

經過一段時間的探討和爭論之後,王粲得出了一個結論,他認為,大漢最大的問題,就在於皇權不強。

縱觀大漢所有的皇帝,就會發現,當皇權強橫的時候,就是大漢對內對外穩固強大的時候,比如漢武帝,比如光武帝,但是如果說皇權懦弱,就比如漢衝帝……

還有之前的漢少帝。

靈帝駕崩之後,少帝即位,不得不仰仗外戚來鞏固皇權,但是外戚何氏不堪此重任,被袁氏等人借刀而斬殺之,旋即秩序崩壞,天下大亂。

曾幾何時,王粲等計程車族子弟認為袁氏代表著天下士族,在清除外戚,其實也是在匡扶社稷,但是後來王粲在不斷的推敲琢磨之中發現,袁氏其實另有心思,而且最關鍵的是,正是因為袁氏當時的退讓也罷,默許也好,才導致了董卓的強橫,最終才導致整個大漢朝綱的混亂和衰敗。

這是一件讓王粲覺得有些難堪的事情,畢竟當年他也一度非常的崇拜袁紹,認為袁紹英雄了得,是大漢第一的人物……

袁紹倒下了,身上籠罩的金光消失之後,王粲才發現,原來看起來絢麗無比的美顏濾鏡背後,是已經乾涸褶皺的皮毛。

劉表是皇室宗親,應該也不錯吧,但是在荊襄的經歷,卻最終讓王粲失望……

那麼新的皇權守衛者,曹操,是否是一個新的皇權的中流砥柱,可以讓大漢回覆原有的榮光呢?

王粲也一度以為曹操能夠挑起這個重擔來,但是隨後的董貴人事件,卻像是迎面給王粲潑了一盆冷水。

原來曹操也不過如此!

天下難道說就沒有忠誠之士,就沒有匡扶社稷的仁人志士了麼!?

王粲認為,至少他自己的心中,依舊滿懷忠義。

但是對於王粲來說,他自己一個人是挑不起這麼沉重的責任的,那麼驃騎將軍斐潛,自然也就成為了王粲心中首選,而想要知道驃騎將軍對於漢帝的態度,那麼驃騎手下的這些統領兵權的大將是怎麼想的,自然也就成為了王粲首先要觀察的目標。

王粲難道說不知道領兵進逼許縣,尋機迎漢帝,這麼大的事情,是肯定需要驃騎將軍的首肯麼?

這一點,王粲自然明白,不過他同樣也明白,太史慈是距離許縣最近的實權將領,他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代表了驃騎將軍的態度……

當然,如果太史慈能夠感興趣,並且能和王粲講述一些具體的事情,不管是對於迎帝計劃的具體步驟的探討,抑或是對於現在面臨的困難等等,在王粲設想之中,都是一個好的表現,但是很遺憾,太史慈的態度非常的平淡,甚至連多說幾句的慾望似乎都沒有,在聽完了王粲的建議獻策之後,只是表示他自己知道了,然後又問了有沒有其他方面的建議,旋即就表示他自己公務繁重,講了幾句客氣話,便將王粲送了出來。

禮節上,倒是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王粲似乎覺得太史慈的態度過於冷淡,難道說驃騎將軍也和曹操一樣,表面上看起來遵從,實際上骨子裡是要做權臣?

抑或是……

王粲決定,真的需要去長安親眼看一看。王粲此刻認為,他不僅是代表了他自己,他還代表了天下有志於匡扶大漢的所有志士!

所以當王粲離開的時候,並沒有發現送行的楊修眼底裡面的那一絲嘲諷之意……

王粲在想著一些什麼,楊修其實猜測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但是如今的楊修,不管是和當年,還是和歷史上的那個,都因為一些特別的經歷,產生了一些區別。

在這幾年的風風雨雨之中,楊修認為縱然是勤王也好,清君側也罷,就算是將天子接到長安,也無法迅速的振興社稷,一個是現在大漢已經是四分五裂,各地諸侯肯定不會輕易放棄手中的利益,第二個是包括楊修自己,所有的諸侯都沒有拿出一個明顯可行的大漢改制之策……

大漢的身軀,原本是有問題的,不該國策,不定新政,縱然能挽救一時,也從根本上解決不了問題。不改制,不修訂國策,漢祚終究難以延續。

如果早幾年,各地諸侯和中央朝廷之間的實力天平沒有完全打破的時候,王粲這樣的擁護皇權的人多一些,恐怕事態就不會落得現在這樣得局面。各地諸侯的實力增長,導致中央朝廷進一步惡化,到了如今,說起來什麼大漢天子,什麼中央朝廷,但是實際上已經淪為了完完全全的傀儡,甚至比之前的任何一個年少大漢皇帝的情況都要更嚴重!

關於天子、曹操之間的關係,其實楊修也一直在觀察和思考,如果說曹操實力增長,那麼會不會有什麼新的舉措來振興皇統?那麼反過來驃騎將軍又會怎麼做?是以天下蒼生為念,迅速穩定社稷,還是說要抗衡到底?

在一切都沒有答案的情況下,楊修覺得唯一的選擇,便是靜靜的等待。

等待別的諸侯出現問題,抑或是驃騎將軍斐潛出現問題。

楊修覺得,驃騎將軍斐潛現在並非是完全沒有問題的。驃騎將軍如今最大的弊端,就是軍權過剩,或者說,武人執政。

這是一個很麻煩的事情。

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要匡扶社稷,離不開武人征戰,但是武人過於強大,走上了朝堂之後,又會帶來很大的弊端……

這一點,從之前的董卓,到後來的李郭,都展現的淋漓盡致。

這麼多年來,士人掌握權柄,武人征戰四方,這似乎是已經成為了大漢的一種共識,而現在,忽然之間武人把持了朝廷?士人是大漢手中的筆,書寫思想,刊發詔令,而武人則是大漢手中的刀槍,護衛家國,士人和武人就像是大漢的兩隻手,各司其職,各得其所,而現在武人這個刀槍似乎開始有了自己的思想,甚至舉起了刀槍砍殺了另外一隻手,還重傷了大漢軀體。

一個人要放下手中的利益和權柄,或許不是很難,某一天頓悟了,心灰了,或者什麼其他的原因,說放下也就放下了,但是對於一群人,一整個層面的人來說,都要學會放下,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楊修認為,驃騎將軍斐潛現在似乎就在學著放下,開始調整士人和武人之間的比例關係,在長安青龍寺準備舉辦的經文大會,似乎就能證明這一點,不過楊修同樣也有些擔心,因為權柄這種東西,不同於其他東西,想要分割和權衡,是極其困難的。就算是斐潛願意放下,跟著斐潛的其他武人會願意放下麼?

有時候楊修也會想到,董卓其實也很可憐。

楊修認為,董卓當年簡直就像是手捧著金盤玉碗,然後上街乞討一般……

之前楊彪和楊修,也一度以為,斐潛會走向董卓的後塵,所以之前也都認為斐潛不能長久,旋即起兵征討之,不過後來才發現斐潛和董卓之流完全不一樣,於是乎弘農楊氏也在這個方面上栽了一個大跟頭,至今都沒有完全康復。

不過驃騎將軍似乎是想要讓士人和武人同堂共事?

這不是不可能,只不過想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要有一個強悍的平衡人物,就像是高祖皇帝,就像是孝武皇帝,又或是光武皇帝一樣……

而當今天子……

楊修望著遠方已經消失殆盡的王粲一行的煙塵,久久不語。

為什麼高祖,光武之後,大部分的大漢天子都選擇了重用士人而不是依仗武人呢?

難道這些天子都不懂用好武人,可以保家靖土,匡扶社稷麼?抑或是武人就是天生的會驕恣枉法,危害社稷,所以不得不防?

都不是。

這個原因很簡單,也很複雜。只不過,現在就看驃騎將軍斐潛怎樣去解決就是了,反正弘農楊氏百年基業,也不在乎再等這一段時間,何必像是王粲這樣著急呢?

而且退一步來說,縱然驃騎將軍斐潛能夠處理好,那麼驃騎將軍的下一代呢?

呵呵……

“仲宣啊……”楊修輕輕的嘟囔了一句,“汝言之早矣……”

不過呢,讓王粲先去探探路也不錯,反正跟自己沒有關係。楊修轉身,對著一旁的護衛說道:“你回去收拾一下行囊,然後給太史將軍報備一下,就說我去視田間之事,收籌秋賦,這一段時間就在鄉野,請免於點卯……”

……ε=ε=ε=(⊙.⊙)……

正所謂眾口難調。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想法,一萬個人就有一萬個人的想法,甚至因為相互影響,導致原先的想法也在不斷的發生改變,最終變成了十萬種想法,百萬種口味……

雖然說驃騎將軍斐潛說的時候顯得輕鬆,但是龐統知道,這是一個干係深遠的事情,不可等閒視之,所以縱然是肚皮上的褶皺漸多,也不敢忽視輕心,又將青龍寺的所有事務再篩選了一遍之後,才算是撥出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的肩膀。

青龍寺通議的時間,初步定在了十一月。

一方面是因為秋收之後,不管是鄉野還是城鎮,也就難得有這麼一段空閒的時間,第二個方面的原因是因為也只有在秋收之後,才能保證有充足的物資可以讓徒然增多的人口不至於嚴重影響到了原本長安的物價。

這一段時間,陸陸續續來長安的人很多,有原本附近計程車族,也有聽聞了訊息,遠道而來的其他家族子弟。

左近的楊氏王氏韋氏司馬氏等等家族的子弟,還有荊襄的一些家族人員就不說,偏遠一些的潁川陳氏來了,琅琊王氏來了,吳郡顧氏來了,餘姚虞氏來了,就連山陰賀氏,泰山羊氏也都派了族中子弟前來,甚至還有一些從川蜀那個地盤上翻山越嶺而來的張氏,沈氏,李氏等等,一時間長安五陵內外,熱鬧非凡。

這麼多的人彙集在一起,自然是眾說紛紜。

正式的大會還沒有召開,小會倒是先行開了不少。在客氣寒暄之後,也就漸漸的有些不客氣起來,相互之間難免意見相左,相互爭執。

有人說是驃騎將軍收復邊疆,功於社稷,但是也有人說驃騎將軍這是本末倒置,國內都沒有平復,還將精力放在外面,天天聽聞驃騎打這個,打那個,都膩味了,怎麼不好好關注一下大漢國內,成天在外打……

有人說新的田政利於平復流民,鼓勵耕作,刺激兵卒奮勇征戰,也有的人說是均田地,看起來是平均,實際上是最不平均,損有餘而補不足,長此以往,還有誰會甘心有餘?這等於是壞了根基啊!

有人說大漢驃騎軍容嚴謹,治理有章,收攏了流民,行屯田之法是善政,應廣用於天下,也有人說屯田收走了田產大半,實際上是對於普通民夫更大傷害,怎麼能推廣到天下?

各種稀奇古怪的議論到處都是,甚至有些搞笑的事情發生……

幾名小吏休息的時候湊到了一處。

“知不知道昨日書坊之中,趙郡李氏畫了一幅畫的事情?啊哈哈……真是好笑……”

“你什麼都沒說,自個兒笑個什麼?”

“哈哈,你不知道?哈,就是趙郡李畫了一隻斑鳩,然後蘭陵蕭氏在一旁,說畫的這一隻‘雞’很傳神,啊哈哈哈,不行了,讓我笑一會兒……哈哈哈啊哈哈……”

“哦?哈哈哈,還有這等事情?”

“斑鳩……哈哈哈……雞……哈哈哈……呃……見過,呃,見過胖、胖使君……”正笑得開心的小吏忽然看見龐統從迴廊拐角處轉了出來,連忙憋住了,向龐統見禮。

“方才笑什麼呢?”龐統沉著一張黑臉。乃乃的,勞資這麼幸苦,你兩笑得那麼開心,來,說說,有什麼開心的讓我也開心一下?

兩小吏面面相覷,無奈將方才所說的重複了一邊。

“是斑鳩還是雞?”龐統哈哈仰天笑了兩聲,然後揮了揮手,將兩個小吏趕走,然後慢慢的收了笑容,“呵呵,斑鳩?雞?哼哼……這群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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