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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黑暗,或許刻在基因裡面的恐懼,或者是腦垂體的褪黑素分泌,人類多半是比白天更謹慎,更不敢隨意的衝進這濃稠得彷彿有質一般的夜色之中。

殘留在地面上的火把掙扎了幾下,很快的就屈服在刺骨的夜風和冰冷的地面雙重夾攻之下,畏縮了火苗,有的乾脆嗚咽一聲,化為一縷黑煙,消失殆盡。

鄧賢一聲不吭的退回到了自家弓箭的保護範圍之內,才算是緩下一口氣。對付賨人,鄧賢毫無畏懼,就算是賨人人數再多,殺幾個人,放幾把火之後,賨人依舊能夠抵抗搏殺的,已經是及其難得了,大多數賨人都會四散奔逃,因此基本上是沒有什麼壓力的,可是黑暗之中激射而出的箭矢和弩矢,讓鄧賢明白,在魚復城下的,不僅僅有賨人,還有徵西的兵卒!

也只有徵西的兵卒,才擁有這麼犀利的武器配置!

不是我軍無能,而是敵軍太強了……

那麼,現在要怎麼辦?

鄧賢仰頭看著魚復城牆,看著城牆之上的孟達。

城牆之上,孟達有些遲疑著,驚魂不定,也沒空理會鄧賢的揚起的小臉。

徵西兵馬居然來到了魚復?怎麼沒有任何的訊息?是怎麼來的?從什麼地方來的?來這裡要幹什麼?是不是安漢已經敗落了?川中呢?難道說劉備劉玄德也擋不住徵西了麼?

突然迸發出來的各種各樣的問題,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霹靂,在孟達的腦海當中炸響,炸得孟達都感覺整個天地都有些晃動,只能是扶著城牆的城垛,才能保持自己的身形不垮塌下來。

“轟!”

夜色之中,忽然有火光一現!

一杆三色旗幟在火光之中驕傲的仰著頭,在旗幟下方,魏延舉著戰刀,大聲吼叫道:“搶城!”

“噢!噢!搶城!搶城!”似乎有無數人的狂吼,夾雜著兵器相互拍擊,敲砸地面的聲音一同響起,就像是洶湧的浪潮一般,撞擊在魚復的城牆之上,讓魚覆上至孟達,下至普通的兵卒,都不由得微微向後一縮,臉色有些發白。

城下的鄧賢更是不堪,被一通亂箭射殺了近半之後,又見到了這樣一個陣勢,頓時都快嚇哭了,嗷的一聲便往回衝,“徵西要攻城了!徵西要攻城了!繩子呢!快!繩子扔下來!快拉老子上去!”

“放箭!放箭!”孟達大聲吼叫道,“弓箭手,放箭!”

魚復縣城一直以來,都不算是什麼大縣,因此城中駐紮的兵馬原本就不是很多,之前劉琦蒯琪等人在,多少還好一些,現在只有孟達一個人在這裡,自然膽氣就伴隨著兵卒數量的減少而衰退了不少。

雖然半夜搶城這種事情,認真講起來有些荒謬,但是更荒謬的是連徵西的部隊都不知不覺的出現在了這裡,還有什麼事情是徵西做不到的?

箭矢如同亂雨,紛紛而下。

魏延等人基本上都是在一箭之地外,再加上夜風凌冽,箭矢到了末端的時候大多數都被吹歪了,有氣無力的落在地面上,自然是毫無損傷。

魏延放聲大笑,在火把的照耀之中,在三色旗幟之下,他將戰刀高高舉起,然後指著頭上的孟達,雖然魏延不認得孟達,但是根據護衛和旗幟判斷,也多少猜到這個就是魚復的守將,嘿然高喝道:“兀那匹夫!敢來一戰否?!”

尼瑪才匹夫!尼瑪全家都是匹夫!孟達氣的臉色又白又青,也不想和魏延對罵,只是舉手下令,“射擊!全力射擊!”

魚復弓箭手湧到了城垛之上,朝著魏延的方向全力吊射。

魏延哈哈大笑了幾聲,然後撇撇嘴,低聲吩咐道:“收了,都收了,準備換地方了……”

黑夜之中的火把,再次熄滅了。

此時正是寅時初刻,也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候。火把熄滅之後,魚復城頭上的眾兵卒頓時失去了目標,茫然的射出了幾箭之後,便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鄧賢正攀爬到了一半,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中,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繼續向上,還是下去偵察一下……

孟達轉頭,似乎這個時候才發現了鄧賢等兵卒一般,頓時暴跳如雷:“瓜娃子!都下去!下去哈!給老子看看徵西在幹什麼!”

鄧賢無奈,又哧溜著下了城牆,然後重新撿起之前丟下的盾牌,頂在自己面前,招呼了一聲,彙集了一些人手,慢慢的再次度過了吊橋,朝著火光熄滅的地方摸去。

“都小心些!”鄧賢緊張的轉動著眼珠子,四下亂看著,一邊心中暗罵,不僅有罵孟達,還有罵原本應該從側翼包抄的哪一個小隊。不知道那個小隊也是被打殘了,還是說被嚇壞了,反正到現在都沒有什麼動靜,也見不到人,結果導致壓力全在鄧賢這裡。

“啊呀!”

黑燈瞎火之中,不知道是誰踩中了什麼,又或是被冷箭射中了,吭哧一聲摔倒在地,嚇得鄧賢就是一個哆嗦,然後才發現只是那一個人跌倒了,凌冽的寒風之中,並沒有參雜著令他恐懼的聲音。

還好,還好……

“戒備……小心戒備……”鄧賢貓著腰,小步小步的向前挪動著。若是在後面向前看,鄧賢此時此刻的姿勢,像極了一隻瘸腿的鴨子。

“嗷!嗷嗷!”

突然之間,幾名魚復的兵卒慘叫一聲倒了下去。緊接著又是倒下幾人,整個隊形頓時又有些混亂起來。

“該死的!是鐵蒺藜!地面上有鐵蒺藜!”

“小心腳下!”

“別踩到鐵蒺藜!”

頓時佇列之中,魚復兵卒大呼小叫起來。

鄧賢正準備下達指令讓兵卒用兵刃撥打地面,以此來清掃鐵蒺藜,耳朵卻猛然間聽見夜風之中似乎有些令人恐懼的聲響……

“嘣,嘣嘣……”

雖然沒有火光照耀,但是在黑夜之中慘叫連連,嘈雜無比的魚復兵卒,無形當中就是矗立起一個巨大的標靶,頓時從黑暗之中吸引出來了一片箭矢弩矢,呼嘯著,夾雜在夜風之中,突襲而至!

“趴下!”鄧賢連忙趴在地面上,再次用盾牌斜斜的蓋在自己腦袋上,“都別叫喚了!該死的,都閉嘴!別吵吵了!”

一隻只箭矢從黑暗之中順著聲音襲來,雖然有不少是落空的,但是也有一些射中了魚復兵卒,激揚出一片的血霧,也讓場面越發的混亂起來,縱然鄧賢發出了正確的指令,但是依舊沒能夠立刻控制得住場面。

一個接著一個,傻站著的魚復兵卒接連倒下,死透了的自然一聲不吭,沒死絕的有一聲沒一聲的哼哼著,在黑夜之中更增添了幾分悽慘。

遠處黑暗之中,似乎又重新恢復了平靜,好像方才的那些令人恐懼,奪人性命的箭矢弩矢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樣。

鄧賢呸了一聲,趴著不動了,僥倖逃過了兩輪的箭矢突襲之後,兩次的死裡逃生也讓鄧賢喪失了繼續向前的勇氣,他看了看天邊,似乎有些灰黑的淺色了,算球了,再等等,再等等天色亮一些再說吧,反正現在老子說什麼都不動了,就算是老舅來了都不好使……

魚復城牆之上的孟達也很無奈,轉頭看了看,覺得天色將明,既然不見徵西人馬逼近攻城,那麼就謹守城牆,等待天明就是,反正也就是大概不到一個時辰了……

而此時此刻,魏延帶著手下,正急速的趕往魚復城外,漢水之畔的圓石灣。

精銳的徵西兵卒,也都沉默著跟在魏延身後,朝前疾行,雖然腳上包裹了一層的麻布,但是疾行當中依舊不能完全消除腳步聲,再加上偶爾兵甲相互碰撞,形成了一曲低沉但是有緊張的曲目,沉沉的在晨曦將至的時候響起。

“啊哈……”杜胡跟在魏延身側,低聲說道,聲音裡面夾雜著三分的興奮和三分的驕傲,畢竟最初的時候也有賨人貢獻的力量,雖然只是舉著火把而已,但是也是一份功勞不是麼,“魏將軍,了不起!這仗,居然能這麼打!這要是徵西將軍知曉了,八成也是要佩服將軍的哈……”

魏延嘿嘿低聲笑了一下,搖了搖頭,表示不是自己的首創,不過依舊還是有點小得意:“哈哈,這辦法啊,是我跟講武堂裡面戰例學的,不能算是我的……魚復這些軟蛋,料他們也不敢追出來……”

“那也是將軍打得好……”杜胡再次強調著,然後說道,“……我們現在是去燒船麼?”

魏延搖了搖頭,說道:“不能燒,燒了你準備再爬一趟山麼?”

“啊?”杜胡愣了一下,頓時落下了兩步,連忙加快了追上來,說道,“不燒船,難不成……我們……”

魏延嘿嘿一笑,說道:“猜對了!我們坐船回去!”

“啊?可是,可是我的族人大多數都不會開船啊!”杜胡有些急切的說道。

魏延也是愣了一下,旋即繼續向前,“不會?那就只能趕快學了……跟著我們學,我們做什麼,你們做什麼……”

“這一時之間怎麼能學得會啊!”杜胡叫道。

“天一亮,我們的這些兵力就再也遮掩不住!”魏延腳步不停,繼續向前,“我們的兵糧也快用盡了,若是再走山道回去,都要餓死在半路上!乘船便是唯一的活路!不會駕舟不要緊,學就是了!拿命學!想活命的,就學得快!”

“不是……那個什麼……”杜胡想要說什麼,卻發現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得咬咬牙,跺了跺腳,跟在了魏延後面。

魏延原本計劃之中,就沒有準備攻打魚復城,一開始的目標就是圓石灣這裡的船隻,只要是奪取了這些船隻,自然就解除了南充以及閬中承受的威脅。

同時,縱然徵西兵卒大多數都可以稱之為這個時代的精銳,但依舊還是肉體凡胎,依舊還是要吃喝拉撒,若不乘船回去,在體力和糧草消耗殆盡的情況下,縱然魏延有通天之能,也不見得能帶著兵卒活著回去!

漢中,自然也有漢水的一段,荊襄商隊也可以乘船直至上庸,加上魏延本身也是跟著荊襄人馬一起來到漢中的,自然手下有些懂得操船之術,至於杜胡的這些賨人,就像是魏延所說的一樣,到了這個時刻,也只有拿命去學了,學會的自然是有命,而學不會的……

圓石灣水寨。

劉琦蒯琪走後,這邊便只留下了一個隸屬於荊襄的軍侯,帶著四五百人駐紮於此。又因為這些水軍,一直以來都是屬於劉琦這邊管轄的,所以和魚復那邊的聯絡並不密切,也沒有什麼上下級別的關係。

因此,縱然再圓石灣水寨這裡聽到了魚復那邊的一些嘈雜聲響什麼的,水寨之中依舊是大門緊閉,沒有派遣兵卒出來支援魚復縣城的意思。

伴隨著魚復聲響的沉寂下來,圓石灣水寨僅有的一些騷動也同樣沉寂了下去。

看這樣子,多半是走水了?不管了,天亮了再說。留守在水寨中的軍侯這樣想著,見周邊也沒有什麼情況,便下達了個讓兵卒戒備的指令,自己搖搖晃晃的回去睡覺了。

臨近天色將明之際,往往都是人體最為困頓的時候。在水寨朝外的兩個哨塔之上,值守的兵卒強打這精神,和不斷下垂的眼皮做著殊死的搏鬥,一會兒輸一會兒贏,當然,輸的時候越來越多,頭顱也越發沉重起來……

魏延的兵卒從黑暗之中竄出,逼近了水寨寨牆。

哨塔之上燃燒的火把,照出了幾個值守的兵卒身影。

哨塔之上值守的兵卒晃動著,當發現視野之中有些人影也在晃動著的時候,在寒風當中被吹拂了半夜的神經,竟然一時半會沒有能夠反映過來!

二十餘名的徵西強弩手分成了兩隊,二話不說的便衝上來,瞄準,射擊!

雖然說這些強弩手並不像是凌頡的那些精銳斥候一樣,擁有精準的遠端射擊能力,但是質量上的不足,便用數量上來彌補,每個哨塔上都在十餘枚的弩矢關照之下,縱然有個別的射手射歪了,但是依舊還是有其他人射中了,頓時水寨哨塔之上木屑橫飛,鮮血飆激!

“轟開寨門!”魏延大喝一聲,指揮著讓人將僅存的火藥埋在水寨寨門之處,“不要戀戰!搶船!搶船!我們回家!”

“轟!”

水寨寨門被轟開了一個豁口,大小木塊木屑,在火光和煙塵當中崩飛。

魏延帶著兵卒順著豁口一擁而入,直直的朝著停放這船隻的地方殺去,幾個還未完全清醒的水寨兵卒從帳篷裡面茫然的竄出來,迎面就被魏延兩刀砍了回去。

“砍纜繩!”魏延指揮著,“別戀戰!放完火都上船!賨人王,讓你的人跟著做!”

幸運的是,雖然賨人手忙腳亂,多少有些混亂不堪,但是水寨之中的留守兵卒卻更加無序,被魏延等人鑿殺出一條血路之後半響都沒能反應過來,等到魏延等人大部分都衝上了船隻,開始衝撞燒燬其他的船隻,賨人們也勉強著將船隻撐離岸邊的時候,才算是重新彙整了佇列,追殺了上來。

人在掙扎活命的時候,爆發出來的潛力,向來都是不容小覷的。粗淺的划槳技能,不追求速度,也不追求技巧,只是要求整齊統一,雖然賨人之中很多人是第一次拿木槳,但是在死亡面前,還是很多人很快的學會了如何使用。就像是那些被丟在水中的旱鴨子一樣,要麼很快的學會了狗刨式,要麼就……

至於那些掌握不了統一步驟,慌亂得亂轉的賨人,划著划著有的就撞到了一處,然後翻到了在水中,然後很快的就被水流沖刷帶走。

杜胡緊緊的扒拉著船幫,也不敢站起來,看著他手下的賨人轉眼之間少了接近一半,痛苦的哭號著,淚流滿面。

“走了!回家!”魏延穩穩的站在船尾,絲毫不在意船體的輕微起伏,看了一眼杜胡,“哭什麼!行軍作戰,那個不是將自家的腦袋掛在褲帶上!不豁出命去搶,難道潑天一般的富貴就會掉在你面前麼!和老天搶富貴,輸了鳥朝天,贏了蔭子孫!就這麼簡單,有什麼好哭的!”

“我們勝了!大勝!”魏延高聲呼喝道,“徵西將軍定然重重有賞!求仁得仁,還有什麼好遺憾的!來!向身亡的兄弟們招呼一聲!魂歸來兮!隨吾歸家!”

“魂歸來兮!隨吾歸家!”

徵西兵卒高聲喊道。

“魂歸來兮!隨吾歸家!”

杜胡扯著脖子,青筋畢露,和其他的賨人一同,跟著徵西的兵卒朝著天空大喊。

漢水滔滔,滾滾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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