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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蜀,安漢,劉備在院中中舞劍,來回盤旋,動作緩慢而沉著,雙股劍就像是納鞋底一般,一針一眼,一來一去,頗有章法。

後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生,然後護衛高聲稟報說是蒯琪來訪。

劉備放下了雙股劍,沉吟了片刻,微微笑了笑,還劍入鞘,讓護衛有請蒯琪,然後換了一身的衣服,來見蒯琪,卻見到蒯琪沉著一張臉,一聲不吭的盯著他。

劉備哈哈笑著,彷彿完全看不見蒯琪臉上的神色一般,殷勤且熱切的請蒯琪坐,喝茶,吃點心,彷彿蒯琪就像是多年老友一般。

這麼多年來,劉備從一開始戰戰兢兢只懂得看旁人的臉色,分辨好臉色,壞表情,稍微見到當權者臉色一變就有些啜啜不敢言,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才知道,其實大佬外表生氣,不見得是真生氣,而真生氣,不一定都有壞表情……

到了現在,劉備就算是看見了旁人的臉色變化,也是權當作看不見,只是悄悄記在心中,然後在一個人在夜裡,慢慢的琢磨,細細的覆盤。

“哈哈,元泰兄,來來,嚐嚐這個……”劉備笑著說道,“這個據說是川蜀有名的點心,費時費事不易得,不過味道確實不錯……”

蒯琪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有些忍不住,目光銳利,彷彿要戳穿劉備的麵皮一般,出言說道:“徵西人馬,果真準備進兵安漢了?”

劉備“啊”了一聲,然後似乎非常驚訝的模樣,反問道:“徵西要進軍安漢?”

“……”蒯琪盯著劉備,“劉豫州,你這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劉備一臉的驚訝,紋絲未動,說道:“元泰兄,你這話說的,這些天來,我不都是在山裡跑來跑去?毫無閒暇,元泰兄,你覺得我能知道些什麼?”雖然說劉備比蒯琪的歲數大了許多,但是一口一個元泰兄叫起來卻那麼的自然,就像是後世跑江湖做營銷的,見面就叫人老闆老總一樣,根本連眼都不眨一下。

蒯琪沉默半響,還是敗下陣來,“斥候來報,說廣漢徵西人馬異動,有進軍安漢跡象……劉豫州果真不知此事?”

“竟有此事!”劉備臉色有些變化,似乎多了一些的不滿,“徵西進兵在即,元泰兄還在這裡做什麼?速速領兵至五里澗抵禦方為正理!若是徵西人馬過了五里澗,豈不是……唉!來來,你我速速求見公子,陳明要害……”

蒯琪見劉備就要上前來拉扯,無奈之下,最終是和盤托出,“……公子有令……令劉豫州領兵前往五里澗,狙截徵西人馬……”

“啊?”劉備一愣,連忙朝著堂外一拱手,低頭沉聲說道,“……備,謹遵令!”劉備眼眸之中,不知道是堂外的光線反射,抑或是內心的情感流露,終於有一絲光華一閃而過,然後消失在垂下的眼瞼當中。

………………………………

“大哥,這個什麼費公舉,所言可真?”張飛皺著眉頭,說道。

劉備沉默了一下,拍了拍張飛的肩膀,說道:“這麼多年了,我們顛沛流離,居無定所……我們付出,我們努力,但是依舊一無所獲……三弟,你認為,是我們到底欠缺了什麼?還是我們哪裡沒有做好?”

張飛愣了,半響說不出話來。關羽則是在一旁眯著雙眼,似乎有所感悟。

“你我兄弟,當日在桃園之中,共飲血酒,共盟誓約……”劉備一手拉著關羽,一手拉著張飛,微微仰著頭,似乎回想起了在桃園桃花之下,並列在桌案之上的三碗摻雜了鮮血的酒水。

三牲在前,青煙嫋嫋,血紅的酒水在碗中盪漾,光華流動,彷彿尤在昨日一般。

“若論武勇,二位賢弟皆為萬人敵,於兵陣之中來回搏殺,如同出入平地一般……若論勤勉,我這些年來,多少也是兢兢業業無一日鬆懈,二弟練兵,每日不懈,就連平日最為愛惜的長髯,也是佈滿塵沙,三弟素來喜愛酒肉,卻為了招募人馬,便硬是忍著將酒肉全數都讓給了兵卒……若論機緣,你我三人,也曾經獲一州之地,郡縣壤接,旗下一呼,萬人景從……可是,為什麼時至今日,依舊如此,需看他人顏色,仰仗他人鼻息?”

“這個……”張飛無語。

關羽沉默片刻,說道:“大哥,你可是有了答案?”

劉備笑笑,示意周邊的護衛稍微退開一些。護衛嘩啦啦的向外走去,形成一個圈子,將劉備關羽張飛三人護在中心,也給他們留出充足的空間。

“這些時日,雖然遭人誣陷,奔波勞碌,但是我也正好借這個時間,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劉備仰頭看向了北方,緩緩的說道,“二弟三弟,你二人可曾知道徵西是如何方有今日之勢的麼?”

關羽皺起眉,說道:“這個關某倒是沒有在意……某第一次聽聞徵西之名,應該還是在徵西破了西涼李郭……嗯,不對,要更前一些,白波,對,白波!徵西於並北戰白波……啊,兄長這麼一說……確實也是,這麼些年……”

關羽不免也有些感慨。當年聽說徵西戰白波的時候,劉備三兄弟其實也和徵西當時差不多,也是在一個不大不小的縣城之內,管著不大不小的一塊地盤,當然,當年的徵西還沒有徵西這個名號,但是轉眼之間,這麼多年過去了,徵西將軍斐潛勢力越來越龐大,而他們兄弟三人,卻依舊還是在輾轉四方。

“幷州……先有董仲穎,後有丁建陽,如今又多了個斐子淵……呵呵,幷州這真是……”劉備也是搖頭而笑,感慨了一下,然後說道,“二弟,三弟,你們知道這個徵西將軍,當年入幷州之時,除了戰白波之外,還做了一些什麼?”

關羽眯起眼,思索了一陣,搖了搖頭。

張飛瞪圓了眼,茫然的看著劉備。

“徵西將軍,入了幷州,便啟用了一人,姓賈名衢,字梁道……”劉備緩緩的說道,然後看了看關羽和張飛,給他們兩個人一點思索的時間,隨後才繼續說下去,“賈梁道此人,當年投徵西之時,歲不滿雙十,家中貧寒,衣食無著……”

張飛撓了撓頭,似乎想到一些什麼,但是又表述不出來,有些尷尬和難受。

關羽繼續眯著眼,拂了拂長髯,然後將眼一睜,說道:“兄長之意,莫非是……千金馬骨?”

張飛連忙一拍手掌,說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大哥,對不對?”

劉備點點頭,笑道:“正是如此!徵西重用此人,無疑就是向外表明了一個態度,在徵西之下,不問年齡,不問出身,不問財富……故而後來,便多了個荀友若……再往後……”

“潁川荀家荀友若……”關羽想到了一些什麼,“聽聞曹司空之下,也有個叫荀文若的,頗為受曹司空重用……”

張飛一愣,吞了一口口水,然後遲疑的說道:“莫非在袁大將軍之下,也有個荀家的什麼人?”

“這倒是沒有……”劉備笑了笑,說道,“不過聽聞徵西的這個荀友若,當年就是在袁大將軍之下……”

“啊?”張飛瞪圓了眼,眼珠子骨碌碌轉著,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

劉備笑著瞄了張飛一眼,繼續說道:“……而且陛下……陛下階前,還有一人,喚作荀攸荀公達,頗受陛下信賴……也是荀家之人……”

張飛吸了一口氣,說道:“噝……大哥,我們去抓……不對,去找一個荀家的人來吧……唉!當年過潁川的時候,就該衝進去的……”

劉備笑而不語,但是心中卻浮現出當年去潁川求才,卻被潁川各大家族十動感拒的情形……

“有了人,方有其地……”劉備看了看關羽和張飛,說道,“想想當年你我兄弟,在徐州之時……陳氏雖然於帳下聽令,卻並未順服,故而反覆不定……”

關羽皺起眉,哼了一聲,顯然是想到了什麼不開森得事情。

張飛抖著鬍子,咬牙說道:“待某一日回了徐州,定要抽陳家小子三百鞭!”

“都過去了,也就不提了……”劉備擺擺手,“不過當下麼,你我兄弟,卻不能再重蹈舊轍……首要之事,便是這川蜀之人……”

劉備仰起頭,似乎是在回想,也似乎是在暢想,“之前你我兄弟,都是找大家大戶,登門拜訪,甚至是懇求,但是這些大家大戶,哪裡看得上你我兄弟?呵呵,好一些的便溫言婉拒,差一點的甚至……”

劉備笑了笑,關羽張飛眼中卻泛起了怒色。

“而現在,你我兄弟需要轉變一些想法了……就像是當年徵西將軍所作的一樣……”劉備說道,眼中像是有團火焰在熊熊燃燒,“……找一些人,找那些不算是大家大戶的人,找那些像是你我兄弟一樣渴求著一些什麼的人,找那些不願意就這樣沉淪下去默默無聞的人……告訴他們,我,中山靖王之後,豫州牧,左將軍劉備,劉玄德,歡迎他們……一起共謀大業……”

“而費公舉……你們不覺得麼?恰好有點像是這樣的人……”劉備呵呵笑著,說道,“說不得,過些時日,你我兄弟,就要再找些人喝酒了……”

………………………………

想喝酒的,自然會找到去處。

成都城內,一家小茶館之內,昏暗的燈火搖曳著。

已經是晚脯過後許久了,臨近城中宵禁的時刻了,街道之上縱然還有些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急急的望家中趕去。

雖然說徵西人馬並沒有打到成都城下,但是多少還是影響了不少人的生活習慣,要不然像是茶館這樣的場所,成都人多半都會坐到巡邏更夫敲響了宵禁的銅鑼之後,才會罵罵咧咧的一搖一擺的回家中去,就像是大學宿舍之中,每日不到十一點拉電閘之前,遊戲不能停的節奏一樣。

不過現在,茶館的生意也就慘淡了許多,還沒有到宵禁的時辰,人也基本上走光了,只剩下一兩個人坐在角落昏暗的燈光之下,似乎還在喝著小酒……

呃,茶館也賣酒的,甚至有時候,在茶館之中,還會賣一些別的什麼東西,只要想得到的,茶館其實都有賣……

幾個人影走到了茶館門前,一個人伸進了腦袋,似乎是看了看情況,很快的有縮了回去,片刻之後,便有人在光影晃動之下,走了進來,到了角落之處,坐下,呵呵笑了兩聲:“德昂兄,你還真會找地方……”

“公舉兄……”李恢笑呵呵的在陰影當中露了出來,臉上的笑容在光影之中變幻著,拱拱手說道,“好地方都被別人佔了,像我,也就只剩這種地方了……也不知道公舉兄會不會嫌棄……”

“哈哈……”費詩只是笑笑,並沒有說些什麼,但是也沒有客氣,隨手取了李恢面前的酒水角子,在桌案一角取了個粗陶碗,倒了半碗,一仰脖,喝了下去。

費詩雖然是士族子弟,但是也是過得並不富裕,粗茶劣酒,對他來說,也不算是什麼難以下嚥的東西。

誰不希望自己能夠錦衣玉食,但是誰又能保證自己一定是含著金鑰匙,或者含著寶玉出生?

投胎也是個技術活,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一個好去處的。在發現了自己的生活條件並不是很好的時候,誰當年沒有想象過自己是一個小王子小公舉的夢想呢?誰沒有突然有個什麼陌生的信件告知忽然有個什麼億萬家財的親戚指定了受益人呢?

然而實際的情況,就好像是當家中父母大聲的告訴你拿了一塊地的時候,狂喜回家之後才知道其實就是拿了一快遞……

能靠誰?

依舊只能丟掉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靠自己一點一滴的取爭取,或者,去奪取……

“……此酒經年了,放得久了,味道多少差了些……”李恢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幽暗的火影之下搖曳著,“聽聞公舉兄得了些新酒……不知……如何?”

費詩將粗陶酒碗向前推了推,“……碗中無酒,可醉人否?”

李恢看了看酒碗,又看了看費詩,有些會意的笑了起來,然後取了酒角子,給費詩倒了酒,說道:“若如此,便取一瓢飲?”

費詩微笑著點頭,“自當取飲之!”

話音落下,兩人都不由得微笑起來,相互看著對方,光影搖曳之下,似乎都從對方眼眸當中看見了一些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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