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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街道之上,呂布的兵卒跑來跑去,顯得興奮且有些無序的忙亂。不少店面已經被砸開了,不知道是兵卒乾的,還是有些人在渾水摸魚。街道之上也散落著大大小小的零碎物品,在火把的照耀之下若隱若現。

“公臺!”呂布騎著赤兔趕到了太原府衙之處,皺著眉說道,“某不是有言,暫且不可妄動麼?為何不聽某號令!”

這樣毫無立場的言語,或許就是呂布的內心一個極其矛盾的表現了。

軍法森嚴,可不是隨隨便便拿來掛在口頭上的話語,動不動就是十斬二十斬的,軍營轅門的戰鼓鼓面,為什麼是紅黑之色?

因為那是用人血染的。取斬下人頭,腔內飛出的第一道熱血,染在戰鼓之上,一來示威,二來據說也可以鎮壓邪祟。

而現在這個情況對於呂布來說,陳宮越俎代庖,在某種程度來說,這已經不是一般的事件了,甚至有些叛逆的範疇了,然而呂布趕到了現場之後,卻只有這樣不痛不癢的一句話。

陳宮一笑,顯然呂布的反應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便說道:“溫候!屬下僭越了!有罪,有罪,還請溫候責罰!然戰機不可失,失則不再來!當下出其不意,方可奏效,若是延誤耽擱,走漏了訊息,豈不誤了大事?”這麼些時日和呂布混在一起,陳宮幾乎將呂布摸了一個通透,所以顯得不慌不忙,遊刃有餘。

呂布依舊皺著眉,看著太原府衙緊閉的大門,還是有些遲疑。若是按照後世性格行事的九分法來劃分的話,呂布大機率會出現在混亂陣營,偏向於混亂善良一側。

混亂善良的人按照自己的良心行動,極少考慮別人對他的規範和要求,以自己的方式處事,相信善良及正義,不過同時也認為一般的法律和規章沒什麼用處,並且憎恨那些脅迫並命令別人的人。尊序自己的一套道德準則,這些準則雖然大體上是良善的,但卻可能與整體社會上的準則不相一致……

呂布少年,青年都在邊郡當中成長,武藝自然不用多說,但是他說缺乏的恰恰是在文學上的造詣,因為缺乏和無知,所以敬畏和崇拜,就像是原始人崇拜圖騰一樣,並非只是敬畏刻畫圖騰的那種材質,而是敬畏圖騰背後隱含的神秘。而這一點,在當下呂布已經不是一個破賊曹,已經是大漢溫候的時候,依舊附著在他的身上,影響著他的決斷。

陳宮雖然違背了自己的命令,但陳宮是為了自己才這樣做的,這樣的話,似乎也不算是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而且……

呂布很快就將陳宮的請罪言辭丟到了一邊,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太原府衙之處。

“府衙之中,莫非無人?”呂布左右看了看,忽然跳出了一句話,“若崔使君於府衙之內……當下街坊紛亂,此地豈能如此安靜?”

呂布只是將他直覺說了出來,卻聽的陳宮心中一跳,臉色一變,立刻揮手叫道:“快!快,攻進去!不用再尋撞木了,直接翻牆進去!”

太原城就是一個大塢堡,而府衙重地,更是牆高門厚,原本陳宮是要等撞木到了,再一鼓作氣拿下府衙,畢竟現在兵卒士氣很重要,不能做無謂的犧牲折損,然而聽了呂布的一句話,宛如捅開一層薄膜一般,頓時讓陳宮想到一些不怎麼健康的畫面。

果然,翻牆進去的兵卒並沒有受到什麼攻擊,幾乎是沒費多少氣力,就下了門閂,開啟了府衙大門,那些原本在府衙牆頭的把守著的太原兵卒,早就不知道跑到那裡去了。

陳宮的面色,一下子變得比鍋底還黑。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這個情形意味著什麼……

原先陳宮以為自己算計著他人,現在看來卻成為了別人的算計,這樣的感覺簡直不要太酸爽。

“該死!”陳宮反應了過來,然後又想起了一事,大叫道,“北倉!速派人去北倉查勘!”和大多數城池一樣,因為害怕失火,所以一般來說倉庫都會修建在北面,取北方五行屬於水,鎮壓火氣之意。太原城中的公倉,也是位於北面。

沒有過多久,去北倉的人也回來了,讓陳宮原本黑如鍋底的面色成功的轉變成為了慘白……

“怎麼會如此這般……”陳宮捂著腦門,很是想不通,“為何如此,為何如此?!”然後汗珠滾滾而下,咬著牙說道,“吾等入彀中矣!”

呂布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說道:“什麼肉狗?”

陳宮心頭頓時湧上了王者攤上了一群青銅的感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翻滾了上來,使得他也有些情緒不穩,大叫道:“不是狗,是彀!吾等中計了!中計了!”

呂布或許是終於被陳宮的態度刺激到了,或許是一些什麼其他的原因,沉下了臉,重重的哼了一聲,並不再詢問陳宮的建議,而是直接說道:“來人!把守四門!嚴禁出入!令高校尉調陷陣營來,把守要道,檢索城池!”

陳宮眼珠急速的轉動著,顯然有些焦躁,整個人神色顯得有些萎靡,就像是勉強用藥之後的賢者時間,被全身掏空了一般。“崔使君稱病多日,恐怕此時早就出城了……中計了……中計了……可是計由何出?從何而出?”

“陳公臺!”呂布一巴掌拍在了陳宮肩上,咬著牙說道,“醒醒!逃了便逃了!如今吾等已是佔了太原,又當如何?嗯?!”

陳宮被拍了一下,終於是從混亂的情緒當中清醒了過來,說道:“維今之計,可令人速聯絡大將軍,請其遣兵至此,便可安泰!”

還沒有等呂布答應下來,就聽到從一旁傳來一個聲音:“溫候!萬萬不可!”

呂布扭頭望去,神色一動,“文遠?你從何而來?”

“是你!不……”陳宮現在似乎被接連而來的情況衝擊得有些不再自信,“……不是你……應該不是你……”

雖然說的沒頭沒尾,但是張遼依舊聽明白了陳宮的意思,說道:“當然不是!某還沒那種本事!若不是徵西將軍相告,某現在依舊在山中,恐怕是太原城易主之後,才能獲此訊息吧!”

呂布神色一動,說道:“徵西……徵西早就來了?這麼說來……”

張遼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說道:“某方從徵西營地中來……”

陳宮陰沉著臉,說道:“汝既知徵西之策,何不早來稟報溫候!莫非是張校尉早有了謀逆之意乎?又或是欲說溫候降於徵西乎?來人,拿下張文遠!”

然而呂布卻豎起手掌,制止了兵卒的行動,的臉上的光影,在火把當中晃動著,分不清明暗,似乎也在等著張遼解釋。

張遼緩緩的伸出了手,露出了手中的幾根薯蕷,說道:“某非叛逆,也不想害溫侯!溫侯……某在東山練兵,恰巧尋得了幾根好山藥,好久沒有吃烤山藥了……不知道溫候要不要吃一份……”

呂布明顯一愣,瞪圓了眼睛,眨巴了幾下,似乎想起了一些什麼事情,臉上的線條漸漸的柔和起來,然後大笑著說道:“善!給某烤一份!也是好久沒有吃到文遠的手藝了!”

陳宮不敢置信的看著呂布,又轉頭看著張遼,覺得要麼是這兩個人瘋了,要麼是自己瘋了,在這樣緊要的關頭,兩個人竟然還有心思在太原府衙門前烤山藥!

見鬼的山藥!

陳宮瞠目結舌的看著呂布和張遼竟然就在太原府衙門口升起了一堆篝火,然後盤膝坐在篝火邊上,實在是難以理解,幾度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最終只能是將長袖一甩,轉身而去。

張遼一邊烤著山藥,一邊緩緩的說道:“溫侯,可曾記得在中平二年,在雁門山中……”

呂布看著篝火,目光閃動,哈哈笑著說道:“記得,怎會不記得?當年文遠就烤得一手好山藥……當年某追殺鮮卑狗輩,迷了山路,卻尋著這香味找到了文遠……”

張遼也是哈哈一笑,說道:“當日已是黃昏,某于山中,卻見溫侯轉出山坳,直奔而來,渾身上下浸染血跡,著實令某嚇了一跳,原以為遇了賊人,未曾想只求一枚山藥……”

呂布仰起頭,似乎在回憶當中,說道:“嗯,某依稀還記得那是某吃過最香的一次……也是文遠手藝了得,要是讓某烤制,多半都是烤糊了的……”

張遼轉動著山藥,緩緩的說道:“烤山藥其實也不難,重要的是火候……火候足時自然香……”

呂布目光一動,沉默著。

“好了!”張遼將穿著山藥的樹枝從火上挪了出來,然後吹了吹上面沾染的黑灰,遞給了呂布。

呂布默默的接過了山藥,目光定在山藥之上,既沒有立刻就吃,也沒有說什麼話。

張遼坐在一旁,也不說話。

良久,呂布總於是打破了沉寂,說道:“徵西讓你來的?”

“不……”張遼搖了搖頭,“是我求徵西,才重新進城的……”

“這麼說來……”呂布轉動著山藥的樹枝,“徵西早就到了太原……他果然還是信不過某……”

張遼忍不住苦笑著,伸手指了指側面的太原府衙道:“溫侯!且看一看我們現在位於何處!”

呂布一愣,扭頭看去,反應了過來,旋即長長嘆息了一聲:“這……哎……也是……倒也怪不得徵西……文遠,你且去罷,告訴徵西,天明之後,各憑手段就是!”

張遼轉過頭來,說道:“溫侯……”

可沒等張遼說些什麼,呂布就擺了擺手,打斷了張遼的話語,說道:“便如此罷!文遠不必多言!”說完就準備站起身來。

“溫侯!請聽某最後一句!”張遼伏在地上,叩首而拜道,“溫侯之能,在於沙場縱橫,當為無雙飛將!如今明珠暗投,任宵小左右擺佈,如此便為溫侯生平之願?!昔日九原胞澤,如今尚存幾何!亡於胡人之手,馬革裹屍亦無憾,死於兄弟鬩牆,九泉之下何顏見啊!溫侯!”

呂布起身的動作凝結著,半響才搖了搖頭說道:“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張遼抬起頭說道:“溫侯!某前來之時,徵西曾言,溫侯可曾記得雒陽東門一杯酒?可曾記得春日暖時醉花香……”

呂布喉頭上下活動了一下,似乎嗓子乾涸得厲害,帶著一些沙啞的聲線說道:“徵西,徵西還說了些什麼?”

張遼沉默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雙手遞給了呂布。

呂布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張遼,似乎是表示為何張遼不早些將書信取出來,但是當第一眼落在書信上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筆跡,再看了兩眼,便猛地抬頭,瞪著張遼說道:“此信……此信……”

張遼微微點了點頭。

呂布有些惶惶,低頭繼續看下去,越看便越是心驚,越看便越是憤怒,待看到末尾的時候便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沉聲說道:“此事關係重大,文遠為何不早取來與某!”

張遼也站起身,拱手說道:“此乃自徵西之處得之……此外,若某見溫侯之面,便取出此封書信……溫侯可願信之?”

呂布不由得有些結舌。

確實是如此,如果不是張遼述說了一番的當年的經歷,又以兄弟之意打動了呂布,呂布現在恐怕依舊還是將徵西和張遼當成了敵手,又怎麼願意去相信這一封書信呢?

呂布轉過頭去,不再和張遼糾結這個事情,沉聲喝道:“來人!速令陳主簿來此!”

不久之後,陳宮便匆匆趕來,雖然看到了呂布神色不愉,但一時之間也沒有多想什麼,便上前拱手說道:“溫侯,何事喚某?”

“何事?”呂布劈手將書信扔在了陳宮面前的地面上,怒聲說道,“好事!汝且觀之!”

陳宮心中一跳,盯著呂布,又盯了張遼一眼,然後才緩緩的撿起了地面上的書信,才看了一眼,便身形搖晃了一下……

這一封書信,是陳宮他寫給大將軍袁紹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落到呂布的手中,想來必然和徵西脫不開關係。

書信當中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為了取信於大將軍袁紹,還是寫明瞭一些行動步驟,其中就有搶佔太原之事,雖然沒有上下落款,但是結合前後事項,極其符合陳宮的口吻……

當然,這封信自然就是陳宮寫的,但是此時此刻,陳宮自然是打死也不能認賬。幸運的是,這封書信,陳宮為了謹慎起見,並沒有出現什麼直接的稱呼,所以……

“……這!”在火把照耀之下,陳宮頭上閃爍著些水光,咬著牙說道,“……此信乃徵西偽做!非某所為也!溫侯且勿中了敵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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