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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
或許這一句話是老生常談,但是很多人往往都會忽略這些最為基礎的東西。
袁紹心中也並非不知道麴義的重要性,但是在幾番試探之下,又是再三給了機會,麴義依舊錶現出防備且不能交心的姿態,最終還是讓袁紹失望了。
當然,反過來說,換成袁紹位於麴義的位置,也未必能放得下心來,只不過人類最喜歡的事情,不就是雙標麼?
高陽府衙之內,已經是擺開了酒席,普通的將校都在院子裡,至於一些位階較重的中高層的將領,便登堂入室,在大堂當中,和袁紹的手下一同舉杯暢飲。
袁紹既然已經起了殺心,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其他的事情了,反倒是笑呵呵的,既不談軍務,也不講政事,只是將最近發生的一些趣事拿起來閒扯,頓時也就讓大堂之內氣氛融洽無比,歡笑聲聲。
麴義也是言笑如常,曲意奉承。有時追述幾句在袁紹率領下的幽北戰事,也似乎能說到袁紹心中癢處一般,讓袁紹只不住的哈哈大笑。
大堂之內還算是文雅一些,廊下院子大都是些廝殺漢子,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自然是多有隨意,喝雉呼盧的聲音也漸漸起來,不知道有誰輸得大了些,正被人架著灌酒,頓時就引得歡笑胡哨聲,一陣高過一陣。
麴義在大堂當中陪袁紹而飲,卻是說得多,喝得少,一杯舉起來,半杯放下來,加酒的頻率也不低,但是非常有分寸,根本沒有喝多少。相反袁紹倒是一副放開懷抱的模樣,已經連連幹了幾爵,絲毫不在意麴義養金魚的狀態一般。
外面的聲浪,突然又往上高了一層,笑鬧的聲音,簡直要將屋瓦掀翻一般!
袁紹哈哈笑著,眉眼之間帶出了一些醉意,說道:“這些兔崽子,倒是活蹦亂跳的!麴將軍倒是帶得不錯!幽北倒是大體上平定了,但天下還未定!兒郎還是要有這般意氣昂揚的氣勢啊!”
麴義陪笑說道:“還不是大將軍教導得好!”
袁紹舉起酒爵哈哈大笑,舉杯示意道:“來來,喝!什麼教導不教導的,落到實地上的,還是要你們……呃……”
袁紹似乎是有些醉意了,舉起酒爵的手並不穩,抖了一下,結果大半杯的酒水都倒在了衣服上,袁紹也不以為意,哈哈笑著將酒爵裡面的剩餘的酒水喝完了,然後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來人,扶某更衣!”
麴義也連忙起身,卻被袁紹按住了,然後轉頭笑罵一旁陪酒的手下,“你在此陪著兒郎多喝幾杯!某去更衣就來!對了……你們這幾個兔崽子,見了麴將軍了也不多敬幾杯!好讓麴將軍傳授些秘訣!真是些不知長進的傢伙……”
麴義連連謙讓,卻頂不住輪番上前來敬酒的袁紹護衛軍校,被圍在中間起鬨,只能是舉起酒爵,喝了起來。
袁紹將手架在侍從肩膀上,搖搖晃晃進了後院,轉過了廳堂之後,便收回了手,站住了,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動手罷!”
身後跟著護衛拱手領命,掉頭而去。
大堂當中,一名袁紹軍校看到了取而復返的護衛的眼色,點了點頭,站起身,扶著腰刀,端著酒爵往麴義方向而去。
在座的都是軍中將校,平日裡都是帶刀佩劍的,雖然酒席之上,大多數人都是將刀劍置放在桌案一側,但是看見此人扶著刀往前的時候,或許覺得略有些怪異,但是並沒有人警覺。
“麴將軍!某敬你一杯!”麴義身邊圍著兩三人,此人上前去,將酒爵舉起,高聲喝道。
“啊哈哈……某實在不能再喝了,要不各位先歇歇,等下再喝,讓某也吃兩口菜,壓壓酒先……”麴義被圍攻了兩三輪,正有些頭暈腦脹,聽到又要來敬酒,頓時謝敬不敏。
“呵呵……未曾想麴將軍敬酒也不吃……”那名護衛軍校長笑一聲,“那就吃罰酒罷!”笑聲當中,他將酒爵往麴義頭臉上一扔,旋即嗆啷一聲,將腰間直刀拔了出來!
麴義猛地一個激靈,正要躲避,卻被一旁的另外兩人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頓時大驚失色,“不……”好字還沒說出口,他身邊一左一右,已經是將短刀從他肋間前後兩片甲衣當中直刺了進去!未能說出口的一個好字,就變成一口汙血,直噴了出來,落在桌案之上!
那袁紹的護衛軍校軍官看也不看瞪大眼珠的麴義,腰刀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從麴義頸中掠過,一顆猶自瞪眼的頭顱頓時沖天而起,夾雜著血光掉落,砸落在桌案之上,頓時一片狼藉,去勢未止,咕嚕嚕的掉到了大廳當中的蘆蓆之上,轉了好幾圈才停留下來,一雙沾染了血汙和菜汁的眼睛裡,還凝固著最初的驚惶!
“動手!”
大呼之下,這些早就懷揣著短刃的袁紹護衛紛紛暴起,或用短刃,或者乾脆抽出一直佩戴著的兵刃,在人堆當中只是左砍右殺!
一股股鮮血激射而出,將周遭一切都染得通紅,慘叫聲頓時不時響起,桌案全數都被掀翻,豆盤爵碗四處亂滾,一雙雙腳四下亂踏,將滿地酒肉踩的一片狼籍,更混上了鮮紅的血色,讓剛才還是熱鬧無比的酒席之地,頓時變成了慘烈無比的修羅場!
麴義帶來的這些親衛,在城外的時候緊張得差點動刀動槍,結果一看什麼事情都沒有,這神經也就自然是鬆弛了下來,再加上進入庭院之中的原本也不多,又有袁紹手下曲意奉承,事發突然之時,不僅不少人兵刃丟在了一旁,甚至連酒酣耳熱之下,連甲冑都解下了,只顧著大吃大喝,結果袁紹兵卒暴起砍殺的時候,頓時就是倒了大黴。
早有準備的袁紹兵卒,又都是精銳甲士,真如虎入羊群一般,殺得麴義手下毫無抵抗的能力!所有人都在慘叫,有的人只是在地上亂滾亂爬,昏頭昏腦的想摸出去,卻被無數雙腳踩在腳底,無數聲的慘叫最後匯聚成一聲:“將軍死了!中計了!將軍死了!我們中計了!”
那名最先動手的袁紹軍官,身上已經滿是血肉,這麼短短的時間之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砍倒了多少麴義兵卒,一邊砍殺,一邊在揚聲大呼:“大將軍有令!殺光這些叛賊!”
“我們不是叛賊!”齊周並沒有跟著麴義坐到大堂之中,而是跟著其他兵卒坐在堂下,原本只是想著以防萬一,結果真的遭遇突變。大堂之中包括麴義等人都是遭受了重點的照顧,一時之間被殺的血流成河,而堂下院中的就稍微不那麼進逼,倒是給了齊週一些喘氣的機會。
“殺出去!大夥兒一起殺出去!”齊周見後堂之中也湧出了一排排手持長兵器的甲士,便知道就算是自己捨命往後堂殺,也未必可以給麴義報仇,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保全自己性命再說!
彷彿只是短短一瞬般,剛才還熱鬧得笑語連天的院落走廊之中,就變成到處都是屍骸,到處都是鮮血,到處是殘肢的死地!滿地都是血肉和菜餚混雜在一起,方才還摟著肩膀,稱兄道弟,現在便是凶神惡煞,拼殺在一處,彷彿索命厲鬼一般。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場笑話。
麴義帶人迴歸冀州,是帶著一腔的熱血而來,結果在韓馥面前熱臉蛋碰了冷屁股,被人笑話。
袁紹來了,鞠義力排眾議,決意和公孫瓚死戰,結果雖然殺敗了白馬義從,但是麴義手下部眾也同樣折損過半,就連麴義本身都身受重傷,幾乎戰死沙場,而今卻成為了袁紹親衛口中的叛賊,這如何不是一個笑話?
齊周不顧攔在院門的袁紹兵卒刺來的長矛,付出一條手臂被刺中的代價,砍翻了袁紹兵卒,終於是衝出了院落,但是旋即一頭撞進了麴義亂兵的洪流之中。
能進入府衙院落的畢竟還是少數,大多數的麴義兵卒也就是沿著府衙的街道,然後也有袁紹兵卒帶來酒水燉肉,便席地而坐,大吃大喝起來,結果沒想到事發突然,不僅是不能搶到在街頭的戰馬,甚至被拍成佇列的袁紹長矛手往中央壓迫,頓時就亂成一團。
一部分麴義兵卒見勢不妙,也顧不得到底是哪裡,破門的破門,爬窗的爬窗,甚至有人開始攀爬圍牆,四散逃竄。
齊周不顧手臂上鮮血淋漓,見狀也不容的半點猶豫,便身先士卒的帶領著麴義兵卒直直往前拼殺,一邊向前,一邊呼喝著彙集兵卒。麴義兵卒也都是知道當下兇險,見有人帶頭也是不約而同的彙集在齊周身邊,跟著渾身是血的齊周向前突擊,企圖在袁紹兵卒合攏之前,殺出一條血路,逃出高陽城去!
齊周咬牙衝在最前面,迎面對上前來阻攔的袁紹兵卒,他的動作極大,但是卻準確有力,受傷的手臂的戰刀只是用來護身,或砸或擋,而另外一手的戰刀則是主攻,劈砍刺扎,兇狠異常,一時之間,不知道被他斬殺了多少!
麴義的兵卒也都跟在齊周身後,沿著破開的缺口朝前猛攻,到了此時此刻,眾人都是知道,不豁出性命就根本別想著能殺出去,於是不管不顧的拼殺,甚至有時候都是以命搏命,奮勇直上!他們都知道,這個時候,就是他們生死存亡的關鍵!
他們這支隊伍,在一片血光當中逆流而上,經過之處,血肉滿途。殺得袁紹兵卒也有些壞了陣型,被擠壓得跌跌撞撞四散開來,阻攔的力度也是越來越差,最後只是發一聲喊,轟的四下亂逃!
齊周殺的滿臉都是血沫碎肉,手臂已經是禁不住的開始打顫,原本的戰刀也是殺得刃口倒卷,途中不得不又更換了一把,見袁紹兵卒被殺退,然後有些殺紅了眼的麴義兵卒還要追殺,連忙攔住,高聲喝道:“快,趕去北門!只要衝出城門,我們就能活命!”
而在高陽北門,城門之下,卻有一名黑甲戰將端坐馬上,長槍立於身後,巍然不動。見城中府衙之處血光沖天,眉眼之間依舊是動都不動一下,十餘名的親衛在其身後列隊,也是默默的擎出兵刃,等待著號令。
見齊周等人突破了防線,黑甲戰將輕輕的一磕戰馬馬腹,戰馬輕巧的在石板路上慢跑起來,然後速度逐漸的加快起來。十餘名的親衛也一同跟著拍馬跟進,形成了一個鋒矢陣,朝著齊周等人就碾壓而來!
“張郃!”齊周認得黑甲戰將,心臟猛地一縮。
“弓來!”張郃面無表情的將長槍一橫,然後接過一旁護衛遞過來的長弓,隨後架上了箭矢,竟然絲毫未停,便在馬速提升的過程當中開弓射出!
齊周紅著雙眼,正回頭朝著剩餘的麴義兵卒吼著一些什麼,就聽見淒厲的箭矢破空之聲傳來,想要躲避,但是無奈體力消耗了極多,只能是稍微錯開了一些要害,就見這一隻箭矢如電一般射來,直接扎飛了兩片鐵札片,在絲絛崩飛當中透入齊周的肩頭!
齊周高大的身形不由得一晃,戰刀再也捏不住,跌落在地面之上,愕然的轉頭看看羽箭射來的方向,卻看見自己那個同樣高大的黑甲戰將,冷漠的放下了長弓,抄起了長槍,快速沿著長街衝來!
“某不是叛賊!”齊周眼眶崩裂,不知道是血還是淚,順著臉頰而下,“袁紹屠戮忠良!天理昭昭,終有報應!”
張郃縱馬而入,長槍穿透了齊周的胸膛,鮮血噴湧而出。
“……終有……報應……”
齊周仰天而倒。
………………………………
“做得不錯!”袁紹笑眯眯的在護衛的簇擁之下出現在高陽府衙門口,對著張郃說道,“儁義打掃一下街道,勿使叛賊逃脫!”
“唯!”張郃依舊面無表情的拱手應答道,然後微微朝著袁紹點首示意,便退下帶著兵卒開始沿著街道搜捕之前四散逃竄的麴義兵卒。
在四門緊閉之下,麴義的兵卒根本無路可逃,不多時就從一個個巷子裡或是房屋之內被逼了出來,死在了刀槍之下。
張郃立馬站在十字街頭的牌坊之下,仰頭望著牌坊之上的三個大字,目光微動,不知道在想著一些什麼……
張郃是河間人。早些年黃巾之亂的時候,不滿黃巾賊屠戮鄉野,便帶著些兄弟憤然投軍,後來積攢功勳,升任了軍司馬,多少算是一箇中層的武將。
不過很快就碰上了韓馥和袁紹相爭,張郃在當時閉門不出,並沒有參與到韓馥和袁紹之間當中,因此既沒有受到韓馥敗落的牽連,自然也沒有得到袁紹的多少重用。
而此次在高陽這裡,不管算是聽命行事也好,投名狀也罷,反正負責在外圍絞殺麴義兵卒的,便是張郃以及張郃手下的兵卒。
麴義是不是叛賊,張郃心中也是清楚,但是又能如何?
韓馥當初還貴為州牧,還不是一樣被袁紹反手拉扯下來,然後死在了溷圊之中?
太陽從雲層當中露出了些角,吝嗇無比的灑落了幾條陽光,照亮了一小部分的街道,顯得地上牆上的鮮血越發的豔紅,同樣也讓那些沒有被照到的地方越發的黑暗,就像是地獄的一角。
幾縷陽光同樣也灑落在牌坊之上,映照著牌坊當中的染上些鮮血的幾個大字“忠義坊”……
“司馬,這個事情……”張郃身旁的親衛忍不住微微前傾,低聲說道,“多少有些怪異……”
“閉嘴!”張郃掃了一眼,低聲喝道,“此事不得議論!違令者嚴懲不貸!”
“……唯。”見張郃如此行徑,一旁的親衛也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也都紛紛應答,然後默然不言的立在一旁。
張郃面無表情,心中卻不由得一嘆。
“聯合胡人反叛?”
當真是一個不錯的理由。
或者說是藉口。
但問題是這個藉口,真的就可以站得住腳?
麴義當真是叛賊麼?真要是叛賊,有可能會帶著三百的兵卒送上門來?真要是叛賊,還會堂而皇之的進入府衙之內把酒言歡?
這高陽酒宴,其實就是袁紹佈下的陷阱,而麴義則是在陷阱當中被坑殺的獵物而已。
可能隱瞞得住麼?
很顯然,不可能隱瞞得住的,只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
麴義可以說是冀州士族豪右的一杆大旗,而現在這杆大旗倒下了,必然會引起冀州士族豪右的一場軒然大波!
自己可以下令讓自己的手下不再議論這一件事情,但是這高陽之中流淌的鮮血,難倒是那麼容易被清除和淡忘的麼?袁紹和冀州士族掰手腕,第一個倒黴的便是麴義,而作為袁紹手中的刀槍,自己的未來又將面臨什麼樣的局面?
外敵尚存,便禍生於牆內,這樣,真的好麼?
張郃不知道,也沒有答案。
張郃也沒有想到袁紹會對麴義下手,因為正常來說,雖然說剛剛擊敗了公孫瓚,但是北面還有公孫度,南面還有其他各路諸侯,並非是天下已經大定,到了狡兔死良弓藏的時間,在這樣的節點之下,誅殺己方大將,無疑是一種愚蠢的行為。
但是張郃同樣也略有耳聞,冀州士族豪右對於袁紹分封二子為青州、幽州刺史的行為很不滿意,也正在奔走議論,誅殺了麴義,或許也是袁紹對於冀州士族豪右等人的一個強烈的警告……
無疑麴義一死,而想來並不在此地的顏良文丑,必然是去接受麴義殘留的兵卒去了,那麼這樣一來冀州士族豪右便沒有了親善的將領,也就翻不起多大的浪潮來了。
這等於是殺雞儆猴。
袁紹還暫且離不開冀州士族,而且真的要動比如田氏這樣的大姓確實是傷筋動骨,但是麴義剛剛好,既不會牽扯太多,又有足夠的分量,甚至張郃都能想象得到,冀州的這些士族豪右在接到這個訊息的時候將會是多麼的驚駭莫名。
麴義可是攻伐公孫瓚的功臣!
這樣的功臣,袁紹說殺就殺了,冀州的這些士族豪右又有什麼好拿捏架子,自視甚高的了?
對了,還有一個人。
劉和……
劉和是劉虞之子,之前因為公孫瓚殺害了劉虞,於是劉和便留在了袁紹之處,共同對抗公孫瓚,並且和麴義多有往來,而現在麴義被殺,那麼劉和又將如何自處?
留下來成為袁紹的手下,亦或是……
雖然不得不說,袁紹誅殺了麴義,確實給予了冀州士族豪右沉重的一擊,但是同樣也帶來了許多的問題,而這些問題,或許現在看起來不怎樣,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或許某一天就會爆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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