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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

距離天水城郭不算遠的西涼諸部聯軍大營之內,在一座大帳當中,綁在立柱上的好幾根火把將大帳之內照得通明。在大帳中間,西涼諸將正圍坐在一起,最中間是一張簡陋地圖,下首則是剛剛趕回來的西涼斥候。

“徵西人馬正在向東行進……”

被派遣前往上邽的西涼斥候一身的塵土,低首稟報道。

聽到了這個訊息,西涼諸將有的疑惑,有的暗喜,有的則是鬆了一口氣,有的則是將眉頭深深皺起,不一而同。

“這個徵西,搞什麼名堂?”程銀捋著鬍鬚,眼珠子左右動個不停,說道,“先送韓將軍甲冑示威,後不戰而領兵東歸?”

“……照如今局面看來,徵西若是西進,自然要取此地……”馬玩說道,“徵西已至上邽,距離此地不過兩日之距,現在卻一無交手,二無遣使,就這樣東撤,著實怪異……”

李堪說道:“莫非徵西兵糧已盡,不得不歸?”

馬玩擺了擺手,說道:“哎,怎麼可能,徵西的漢中援軍多少是帶了一些,若說是十天半月之後倒有可能,現在這才過了幾天,怎麼可能就糧盡?”

成宜大大哈哈的說道:“要不然就是徵西受傷了,想要回關中療傷?”

段煨皺著眉頭說道:“據某所知,徵西並非陣前之將,常居中軍,當下又未兵敗,如何能負傷?以某之見,或為誘兵之計?”

程銀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段將軍說得不錯,確實有這個可能。上邽天水地勢寬闊,利於吾等縱橫來去,卻不利於徵西步卒結陣而戰,所以若是在東面山地溝壑地帶交戰,更能發揮其步卒優勢……”

粱興順著話題說道:“要是這樣說的話,確實有些可能。上邽以東,有隴山,有溝壑,有林地,先不說徵西有沒有埋伏,就算是真有埋伏,我們的斥候也未必能夠全數偵測得出來……”

張橫說道:“徵西要是攻打天水,便是他在明處,我們在暗處,我們自然可以奔襲包抄,讓徵西首尾不能兼顧,但是現在徵西一退,如果我們追擊,反倒是變成我們在明處了,嘖嘖……”

候選說道:“徵西善戰,此舉必然大有深意,若是不明就裡,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就是就是,若是徵西不來,我等不去,大不了兩相罷手,我們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張橫原本兵力就不算多,和韓遂的關係也是一般,自然也沒有一定要替韓遂報仇的想法,能不打自然就是最好。

成公英坐在一旁,見到當下的眾人不緊不慢的光是口頭議論,甚至連兩相罷兵的說法都出來了,不免有些著急,站了起來,眼含熱淚,聲帶悲音的說道:“諸位!諸位!今日徵西殺了韓將軍,吾等若不能復仇,有何面目見家鄉父老?又何面目對天下群雄?吾等若不能同心協力,今日殺得韓將軍,明日焉殺不得其餘將軍?待得彼時,西涼便無人矣!”

成公英的話音落下,大帳之內便有些沉悶下來。

原先西涼諸部應韓遂召集而來,原本就是想要更進一步,獲取更大的利益,但是沒有想到錢財物品還沒有到手,之前的召集人韓遂就已經兵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麼之前獲取關中財富的計劃也就自然是煙消雲散了。

沒有了錢財驅動,僅僅是依靠“復仇”二字,就出兵與徵西交戰?

雖然說西涼歷史上,這樣的事情並不是沒有,比如在漢靈帝時期,羌人反叛,多半就是因為漢人官吏因為一些事情,斬殺了某些羌人或是當地豪右導致的。

不過也有些事情,完全就談不到什麼復仇……

比如北宮伯玉和邊章之死。

真要計較著復仇麼?

所以,其實復仇不復仇,只是個幌子而已,需要的時候拿來用用,用不上的時候自然丟到一邊。

最主要的是,韓遂加上馬超都打不贏徵西將軍斐潛,自己這些人冒冒失失的衝上去,就能勝利了?

西涼諸將雖然各有各的想法,但是在這一點上卻基本達成了一致,見成公英說的悲切,段煨咳嗽一聲,慨然說道:“韓將軍之仇當然要報!不過,徵西詭計多端,也不能不防,依某之意,還是再派遣些斥候細細查勘一番,以免我等中了徵西的奸計。”

程銀飛快的瞄了成公英一眼,然後捋著鬍鬚點點頭說道:“段將軍說的有理,成公將軍也休要急躁,替韓將軍復仇之事,吾等自然鼎力協助成公將軍。不過大軍行進,居中左右排程,還是需要個統領才是,否則將令不通,軍令不達,豈不誤了大事?”

候選說道:“程大哥言之有理,某舉賢不避親,推選程大哥為西涼盟主便是!”

程銀笑眯眯的還未擺手,一側的楊秋皺眉說道:“韓將軍生死未知,大敵再側,不思如何征戰卻敵,卻選推西涼盟主?多少有些本末倒置吧?”

程銀當即垮了臉色。

段煨卻掃了一眼程銀,緩緩的說道:“楊兄弟說的在理。若是韓將軍未亡,吾等便推選盟主,未免不敬,若韓將軍真的折劍沙場,當下也是屍骨未寒,就如此急切的覬覦盟主之位,這吃相未免有些太過了吧?”

李堪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說道:“什麼吃相不吃相的,段將軍,有話就直說,別拐彎抹角陰陽怪氣的!”

段煨皮笑肉不笑的眯縫起眼來,說道:“怎麼,李將軍好大的威風,還是對某有成見?韓將軍之前在的時候,某也是有事說事,當下韓將軍不在了,某便一句話都說不得了?”

粱興在一旁嗤笑了一聲,說道:“這都沒當上盟主呢,就如此威風,一句話都說不得,這要是真當上了盟主,還有我等活路麼?”

李堪不敢對於實力強大的段煨發作,卻不怵相差不多的粱興,頓時怒氣衝衝的指著粱興吼道:“有膽再說一遍?!”

粱興也站了起來,橫眉怒目,手握在腰間戰刀刀柄之上:“坐上諸位將軍都沒發話,你小子跳出來指手畫腳幹什麼?想找茬,爺爺奉陪!”

見形勢不對,一旁的人連忙將李粱二人抱住分開……

成公英站在原地,眼見好好的一場戰前會議變成了一場鬧劇,怒火攻心,自己又要借這些西涼部將的力量,因此罵又罵不得,打又打不得,只能是硬生生的憋著。或許是大帳內火把燃燒,氧氣稀薄,或許是血壓一時太高控制不住,成公英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站立不穩,便仰後而倒……

………………………………

街亭。

事情雖然緊急,然而不能因為事情急切,就亂了章法,因此大軍行進也依舊按照正常的速度,並沒有急行軍趕路。

賈詡帶著先頭部隊已經進了番須道,而斐潛則是領著騎兵中軍,在番須道西口稍作修整,等待前方的回饋。

番須道的西口,便有一個著名的地點,嚴格來說,現在並不著名,因為豬哥北伐才聲名遠揚的地方,街亭。

街亭位於番須道西口,原有一個古城,但是已經是荒廢許久,城郭破壞,不堪使用了。

既然到了這裡,斐潛也專門進了這個荒廢的古城內轉了一圈,看了看小城當中存留的那些殘簷斷壁,發現這個古城其實並不像自己原來所想的,是戰爭中被損壞的,而應該是斷絕了水源而不得不主動廢棄的。

因為漢初的那一場地震,不僅震斷陳倉道,也改變了西漢水的流向,甚至變化了地下的一些水脈,導致原本應該是從街亭之北起源的清水河,異動到了南面,而古城之中的水井自然就乾涸了,取水就要到十餘里之外的清水河才行,這對於漢初的民眾來說,無疑就是一場沒頂的天災,只能是放棄街亭此處,另尋他處謀生。

正是因為如此,番須道口並不是一個適宜立寨駐紮的地點,李儒的營盤也沒有立在缺水的街亭處,而是立在了街亭古城南十里,清水河的源頭之處,為的便是取水的方便。

但是問題是,一輩子都沒有來過街亭的馬謖,並不知道街亭缺水啊……

甚至有可能連豬哥都未必清楚。

“文優,若是統兩萬步卒,於此處迎關中之五萬長襲騎兵,應如何立寨?”斐潛站在破損的街亭古城之南,望著遠處的番須道口,終究還是沒有能夠忍住,指點著問李儒道。

“兩萬步卒?五萬敵騎?”李儒掃了一眼斐潛。

斐潛明白李儒的意思,便補充說道:“兩萬步卒不求全勝,僅求阻敵,先至一二日於此。五萬騎於關中長途奔襲而來,人馬皆竭。”

這樣才有的比較麼……

在斐潛補充說明下,李儒方點點頭,雖然不完全明白斐潛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麼奇怪的問題,並且還有精確的兵卒對比和戰場情況設定,但依舊是思索了一下,沙啞的笑了笑,說道:“若某統領步卒,純為阻敵,便於入番須道內立寨,營寨之中可堆積柴薪,誘敵破寨,先燒上一波再說!”

斐潛一愣,便哈哈大笑起來。

果然,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李儒的這個應對辦法,只能是說的確很李儒。番須道雖然西口較大,但是有兩萬人,又是早到一二日,多少可以在道中立起一個頗像樣子的營寨,而對方便不得不攻。

然而一攻,便中了李儒圈套,這火一放,一則可挫敵方銳氣,二則焚燒的營寨自然也就阻斷了對方繼續進攻的線路,至少等到火焰熄滅,便又多出了兩三天,然後又面臨著下一個營寨的時候,敵方必然縮手縮腳,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

唯一的問題就是木材和立寨的工具,雖然有些難度,但是隴山之上樹木並不是很缺,加之有兩萬人手,若是組織得當,如此一來,阻攔上十天半月問題不大。

當然,如果老天不長眼,偏偏下雨,那就沒話說了。

李儒捋了捋鬍鬚,若有所思的看著番須道說道:“將軍所慮,也頗有道理。若是吾等退關中,西涼諸將於道中立寨,多少也是麻煩……”雖然羌人胡騎並不擅長於立寨,但是確實依舊有這種萬一的可能性。

斐潛聞言,笑容不由得略僵了一下,然後便轉移了話題,說道:“若是如此,文優定有計策,某便無需復言……嗯,某聽聞韓文約於羌人之中,名望頗高,不知文優可知其故?”

李儒沙啞的笑了笑,說道:“羌人雖不通經義,然重情誼,韓文約頗有廚風,若有困苦,便解囊濟之,羌胡感其恩德,便得其名也。然鬥米養恩,石米養仇,以財貨謀恩仇,終有其盡也。”

斐潛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胡人確實是這樣,就像是劉虞,在幽州也頗有聲名,然後被公孫瓚殺了,在幽州的烏桓人等,也因此反對公孫瓚,加入了袁紹的旗下。

當然,也許是袁紹這一杆旗幟看起來比公孫瓚光鮮亮麗得多的原因。

“……冀北,公孫恐時日無多矣……”想到了劉虞公孫瓚,斐潛自然就想起了冀州袁紹,“今年末,或是明年初,屆時袁本初便可坐擁冀幽,左納烏桓為騎,右協青兗之兵,或南下,或西進……故而隴西此處,不宜滯粘,應速斷之。”

李儒聞言,沉默片刻,認真的朝著斐潛拱拱手,說道:“將軍遠慮,文優知之。”

現在攤子有些大了,還是先收一收,穩一穩,至少將內部的那些隱患清除掉一些再說,否則要是再冒出個鄭氏第二,或是呼廚泉第二的人物出來,就難以處理了。

番須道口奔出了前部的兵卒,搖著藍色的旗幟,表示一切安全。

斐潛朝著李儒點點頭,然後揮揮手,下令後部騎兵開始進入番須道。

“如此,隴西之事,便託付文優了。某即刻啟程了,文優留步。”

反正像李儒這樣的聰明人,根本就不需要過多的交代或是囑咐什麼,因此斐潛也就沒有再繼續在隴右具體的策略上多言什麼,謝絕了李儒繼續相送,徑直打馬,帶著黃旭等親衛,往番須道而去,跟著大隊人馬,前往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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