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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遂一聲令下,原本就已經展開的陣勢的大隊人馬,便宛如奔騰的江河一般,奔湧起伏著向著斐潛營地之內衝去。

韓遂望著奔騰的自家兵馬,不知道為何忽然想起了之前在番須道的撤離時的畫面,耳邊似乎響起了當時在番須道口的自家兵卒的慘叫聲……

韓遂晃了晃腦袋,定了定神,那些畫面和慘叫聲忽然消失了,一切都正常了。

對,一切都正常。

今天,一定要報仇,一定要殺死更多的徵西兵卒來報仇。韓遂他彷彿看到了眼前營寨被攻破,徵西的兵卒在自己的兒郎的鐵蹄之下慘叫,彷彿看到無數顆敵人的頭顱在眼前飛舞,彷彿聞到了讓其欣喜的濃烈血腥味道。

韓遂舉起戰刀,高聲喝道:“殺!殺了他們!”

韓遂手下的兵卒也跟著一同大喝著:“殺!殺啊!”

馬蹄奔騰的轟鳴聲,挾帶著如雷般的吼聲,鋪天蓋地的湧向了斐潛的營寨前陣,撲到了徐晃面前,將其額上沒有攏入頭盔裡的幾縷頭髮吹拂了起來。

“山!”

徐晃大喝著,然後看著奔湧而來的羌人騎兵在馬背上半立起來,“盾!舉盾!”

長箭如同雨點一般射進了營寨之內。

在前列的刀盾手高舉盾牌,箭矢落在盾牌之上,有的斜斜紮在盾牌上面,有的因為射入角度的原因,彈跳到了一旁。

“風!大風!”

隨著徐晃的號令,營寨內的弓箭手開始向羌人騎兵反擊,一場激戰終究開始了……

一名羌人騎兵的戰馬踩中了小的陷馬坑,嘶鳴一聲摔倒在地,但是馬背上的羌人幸運的並沒有被壓在馬匹身下,也沒有撞到地上的木樁或是石頭,而是如同後世的體操運動員一樣在空中翻了一個空心的筋斗,踉蹌了一下,平安落地。

“啊哈!”這名羌人不敢置信上下看了自己身體一眼,發現居然沒有任何損傷,就連手裡的戰刀都還穩穩的舉在空中,不由得高呼一聲,“白羊神庇護!”

“閃開!閃開!”

還沒有等著一名羌人從白羊神的庇護的慶幸情緒裡面緩和出來,就聽到身後有人大聲叫喊著,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只聽到“喀拉”一聲,自己身軀就被一匹戰馬猛的撞飛了出去……

“該死的,這麼多拒馬……”韓遂咬著牙,盯著眼前的徵西營寨。

漢代的黃土高坡,林地還是有不少的,甚至西域也有大量的綠洲存在,樓蘭古國此時才建國不久,鬱鬱蔥蔥的林地和草地依舊是這個時代的主要顏色。因為如此,所以所以徵西斐潛的營寨並沒有缺乏木材,除了車陣陷阱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拒馬……

韓遂身後的軍侯,是韓遂的本家,也算是比較親近的心腹,見到了眼前的情形,忍不住說道:“將軍,為什麼不叫羌人將這些拒馬拖走?”

韓遂舉起戰刀,虛虛指著那些拒馬說道:“看到這些拒馬支柱旁邊的土包沒有?那肯定是徵西兵卒將拒馬錘入土中,又重新夯實過的,想要拖動這些並不容易,還會影響衝鋒的陣型,再加上……”

韓遂停頓了一下,雖然盡力在祁山周邊蒐羅了,但是抓捕起來的流民並不多,因此在消耗完了之後,便只能是依靠羌人去將這些拒馬陷阱填平了。

“再加上……若是拖拽拒馬,難免會影響衝鋒的陣列……”韓遂繼續說道,“……只是某沒想到,徵西居然提前駐紮了下來,並未前行……不過這無妨,無非就是多花些時間而已……傳令下去,後軍可以埋鍋做飯了,破徵西營寨拒馬,也就差不多該到吃飯的時間了……”

軍侯應答一聲,然後轉身去吩咐了。

埋鍋做飯,雨天柴溼,必然就有黑煙,那麼等黑煙直上天際,雖然今日天色陰沉,但是至少十幾二十裡外都可以看得見……

韓遂抹了抹嘴角殘留的一絲鮮血,露出了一絲殘忍的笑意。

戰場飽和度。

或許韓遂並不知道這個詞語,但是並不妨礙韓遂熟練的使用。

步兵戰陣有拒馬,然後聚集在拒馬陣勢當中,相互掩護,配合殺敵,而騎兵便在這樣的陣列當中不由自主的被分割成為了零碎且遲緩的小塊,然後就容易被步卒方陣圍攻擊殺。

因此,想要擊破像這樣有拒馬的步兵戰陣,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人堆上去,超出了步卒戰陣所能承受的程度,讓步卒戰陣陣型的損耗大於補充,步卒陣線一旦崩潰,便是騎兵殺戮的開端。

羌人騎兵就像是潮水一樣,無縫不入,步步推進。前面的倒下去了,後面的就補上去。他們踩著血淋淋的屍體,有的直接縱馬衝撞,有的則是圍繞在徵西斐潛的步兵戰陣,舉刀狂砍。

展現在韓遂面前,徵西斐潛現在列出的陣勢,是典型的三段防禦陣地。

第一層便是最外圍的包括大小陷阱,鹿角和鐵蒺藜,零星的一些拒馬,主要是延緩騎兵衝擊的速度,阻礙和分割騎兵陣列的作用。

第二層才是步卒和拒馬結合在一起的,用來反擊和殺傷騎兵的前沿陣地。

第三層則是依託著車陣的營寨外圈,有哨塔和輜重車組建成的防禦體系,也是屬於最內圈的設施。

基本上來說,陷阱、鹿角和鐵蒺藜什麼的,和木質的拒馬一樣,在戰鬥當中,大多數是屬於一次性的物品,一旦被毀壞,也就基本上毫無作用了。因此破壞這些防禦裝置的時間長短,就成為了雙方勝敗最為關鍵的要點。

羌人騎兵進攻鋒線接觸到了徵西斐潛的第二層防禦體系的時候,就遭遇到了徵西兵卒的強有力的打擊。雙方在大概七百米左右的展開面上,像是拉鋸一樣的反覆廝殺。

………………………………

在斐潛營地南面五十餘里的地方,幾名羌人斥候爬上了一側的山坡,然後撥開擋住了視線的樹叉樹葉,向北面眺望。

陰沉沉的天色光線不足,越是越遠處越是看不太清楚,加上溼氣霧霾,要看清遠方有什麼具體變化實在是有些困難。

“快看!在哪裡!”幾名哨探斥候努力分辨著,終究是看見了遠處的天際似乎有些不一樣的顏色……

“……沒錯,這確實是黑煙……”斥候隊長認真的辨別了片刻,確實是確定了遠方之處有些不同,“走,回去稟報少統領!”

幾名哨探斥候連忙連滾帶爬的到了山下,向馬超稟報。

“確定?”馬超又重複問了一邊,然後眼珠子轉悠了一下。

“少統領,那我們……”

馬超沉吟片刻,說道:“再派些斥候往前去偵查一下再說……其餘的,先找個地方生火做飯吧……”

“少統領,不是約好見黑煙就襲擊徵西后營,將其攪亂麼?”身旁的一名韓遂的屯長問道。

馬超斜斜看了屯長一眼,說道:“這天氣,或許是斥候看錯了呢?更何況要是是徵西營地做飯時候升起煙呢?還是再偵測一下更好。我等就只有這一點兵力,若是暴露出來,讓徵西提前有了防備,那不就是前功盡棄了?”

屯長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看見馬超已經轉身走開了,最終還是拱拱手,下去依照命令執行去了……

馬超微微轉頭,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那個屯長,然後便仰起頭,看著陰沉的天色,許久之後,才低聲笑了兩聲,說道:“約定?”

自己活著才有約定,要是自己死了,還有個屁約定!

當年自己父親不是也和韓遂有約定麼?

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呵,約定……

………………………………

氐人,又稱板楯蠻。可以說是最初的一批山地兵卒,除了不怎麼擅長騎馬之外,氐人幾乎沒有什麼太多的短板,擅長步戰,弓箭也不差,作戰之時因為喜歡邊歌邊舞,以木板為楯,衝鋒陷陣而出名。

“大王!”幾名氐人指著地面上的印跡,對著氐人王窠說道,“看這些馬蹄印跡,都是新鮮的……還有之前在草叢處也發現了排洩的糞便……這些人沒有走多久!”

氐人王窠提著一柄雙面戰斧,撓著頭頂上的一撮毛,琢磨了半天,對著內五氏居長說道:“這片地盤上,我們和羌人雖然有些衝突,但是也沒多大的仇……羌人要的是草場,我們大多是在山地,根本就攪不到一起去,為什麼這群羌人要對我們下手?”

內五氏居長說道:“大王,這個……我也想不明白……不過,大王又何必親自出陣呢,派杜濩帶隊出來也就是了……”

杜濩是氐人新生年輕一代的勇士。

氐人王窠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懂……正因為我是氐人的大王,我才更應該站出來給我們的兒郎討個公道……我們的兒郎本身就少,這一路你算過沒,就死了十餘家!四五十人了!什麼人有什麼仇要這樣做!我若是不在意,又有誰會在意?”

什麼是王?

如果不能為臣民提供保護,不能在臣民遭受到了不公的時候站出來,那還叫什麼王?

受氣王?

既然是氐人的王,自然責無旁貸!

雖然氐人王窠不懂得多少道理,但是這一條他很清楚,因此,他來了。

氐人王窠揮舞了一下雙面的戰斧,看著地上印跡消失在前方,說道:“走!追上去,看看到底是那個傢伙有這樣的膽子!”

………………………………

李店,馬脊山上。

原本在廳堂之內的那一位老者站在山巔,山嵐吹拂著他衣袍噼啪作響,要說一般的老年人可能站都站不穩,但是老者卻依舊穩穩的站在山石上,就像是和山石融為一體。

“大族長……”一名黑衣中年壯漢走到了老者的身後。

“恕兒啊,你說……”大族長望著遠方起伏的山勢,說道,“……當年,我們做錯了麼?”

蒙恕也將目光投向了遠方,說道:“大族長,這個……我不知道……”

大族長用木杖指了指遠處的山體,說道:“我年輕的時候,在這一片山崖上刻了幾個字……現在,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蒙恕不太明白老族長是什麼意思,也就沒有接話。

“這才幾十年啊……”大族長喃喃的說道。

幾十年間,就算是當年清晰無比的石刻,現在要麼被青苔覆蓋,要麼被風雨侵蝕,已經是蹤跡全無,那麼近四百年了,刻在心中的那種執念,是否還會宛如當年一般的震撼天地,堅定不移呢?

“……這方天地太大了……”老族長仰頭望向蒼穹,“……這方天地也太小了……恕兒啊,你有沒有想過要出去看看?”

“大族長?”蒙恕拱手,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老族長几乎就是老成精的人物,怎麼會不知道蒙恕想著什麼,點點頭,說道:“嗯,知道了……我年輕的時候也這樣想過,這不算是什麼違背族規……”

蒙恕遲疑了一下,說道:“大族長,不過……我們不是‘永不出仕’了麼”

“嗯,是的,”大族長點點頭,然後轉頭笑了笑,說道,“不過說這句話的人並不是你……不是麼……”

“大族長!”蒙恕有些驚訝。

大族長擺了擺手,說道:“我們的祖輩相信始皇帝有朝一日會重新甦醒,會再次降臨,然後便會召集我們這些舊臣,再次登上沙場……但是,四百年了啊,始皇帝已經睡得太久了……或許已經忘了要怎麼醒來了……”

“……”蒙恕睜大雙眼。

“我是個黃土已經蓋到了脖子上的糟老頭了,我也不怕死後去見祖輩,甚至……可能的話,我也想去問問始皇帝……”大族長仰首向天,似乎在向天空發出了詢問,“……當年朝堂之上,那一句君臣之諾,四百年後,還算數麼……”

“還算數麼!”大族長忽然高舉雙臂,衝著天地大呼。

“還算數麼……”

“還算……”

“還……”

山谷之間滾滾回音,最終只剩下一片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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