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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韓遂見到了青泥河畔營寨的時候,神色有些驚訝,不由得跳下馬來,將韁繩甩給護衛,緩緩前行。而在其後的大小將校,羌人頭人,也紛紛下馬,面容肅穆的跟在韓遂身後。
馬超愣了一下,然後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低下頭,默默的跳下馬來,也是一樣的跟在韓遂身後。
在這一行人前進的方向上,在青泥河岸之畔,不知道什麼時候立起了兩個大墳。
一左一右。
左邊是馬超羌人的墳,右邊是徵西的兵卒墳。
因為時間倉促,並沒有用石碑,而是用了木板。說是木板,其實就是將一整棵的樹幹對中鋸開,左右各半,矗立在墓前。在鋸開的平面之上,沒有刻字,只是用筆墨在樹幹居中位置寫了些大字,右邊一面上寫著:“嗚呼!晏平元年,戰於下辯青泥之畔。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而在左首樹幹上則是寫著:“羌本自三苗,舜徙之三危,濱於賜支,天子爵之,以為蕃服。有秦於始,並駕長驅,賓士六國,而今兄弟鬩牆,持戈互鬥,其哀可歟?”
韓遂站在兩個大墳前,默然良久。
清風吹過青泥河面,搖曳著河畔的茅草,發出細細索索的聲響。
“賢侄……”韓遂忽然對著馬超說道,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感嘆,“汝敗得不冤……這個徵西,唉……”說完,韓遂便朝著兩座大墓拱手長揖而拜。
在韓遂身後的西涼將校和羌人頭人也紛紛對著大墓低頭撫胸。
馬超卻用力挺直了腰桿,直愣愣的瞪著兩座大墓,彷彿這口氣要是一鬆下來,就會被兩座墳墓給壓垮了一樣。
韓遂直起身來,轉身環視一週,高聲喝道:“徵西是個英雄,是一個好對手!可是我們這裡,我們的西涼,太窮了,太苦了!我們交不起朝廷的賦稅,我們承受不了貪官的敲詐!在這一片土地上,只夠也只能夠容納一個英雄!那就是我們自己!西涼之前是我們的,之後也依舊是我們的!永遠都是!”
眾兵卒聞言,紛紛舉起兵刃呼喝著。
韓遂點點頭,將手向南方一指:“出發,讓徵西看看,我們才是真正的西涼的主人,西涼的英雄!待我們擊敗徵西之後,我們也給徵西修建這樣的一個墳墓!”
“哦哦哦……”眾兵卒呼嘯著,集結往南而去。
韓遂微微笑著,勒馬立於道旁,看著兵卒向前行進,表情倒是一副胸有成竹,十拿九穩的模樣,但是心中卻微微向下一沉。
有那個將領誰會在全軍危機,撤退敗逃的時候,還顧的給死亡的兵卒挖個墳墓?而且還是雙方的兵卒的墳墓?
這說明了什麼?
原本韓遂是想著帶著人馬到這裡,看一看羌人被焚燒的慘劇,然後激發出兵卒同仇敵愾的情緒,卻沒有想到看見了這樣的一個場景,若不是他努力挽回,說不得就士氣跌落了……
徵西將軍斐潛做這個事情,是真的在表示惋惜之情?
還是料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這是逼迫某繼續向前追擊!
如果不離開,鬼知道駐紮在此處會不會發生什麼詭異的事情?就算是明知道身側埋葬著自己的親朋好友,也不代表每個人都願意和屍首長相廝守。
這個徵西啊……
相當棘手。
現在,便只能是儘速趕上徵西將軍斐潛,然後將其纏住,等到後續的西涼諸部一同趕到,將其絞殺,否則定然後患無窮!
不過,若是……
韓遂看了一眼馬超,然後垂下眼瞼,沒有和馬超說什麼,只是撥轉馬首,晃晃悠悠的跟著大部隊,驅馬向前。
………………………………
斐潛也接到了韓遂追來的訊息,倒不是韓遂不小心,而是人馬騰起的漫天煙塵,老遠都能看得見,這個是在漢代,又是天氣晴朗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掩藏不了的,斥候遠遠的就能夠看見,根本不用湊到近前。
“必須想個辦法……”斐潛說道,“距離陽平關還有近兩天的路程,若是不能阻其鋒銳,這樣跑下去,我們終歸是會被追上。”
漢武帝時期李陵在返回關中的途中,就是在距離關隘八十里外被匈奴大軍堵在了山上,雖然有車陣據守,但是伴隨著弓弩箭矢全數射盡,車陣最終也是難以為續,最終突圍失敗被擒。
“君侯,某帶人斷後!”徐晃拱手說道。
斐潛看了看徐晃,說道:“哦?若公明斷後,留多少兵馬合適?汝又如何佈置?”
徐晃環視周邊的地形,指著前方的一處山丘說道:“此山丘立於道旁,俯瞰河畔,若於丘頂立陣,可阻來敵。”
斐潛也望去,確實如同徐晃所說的那樣,一個丘陵突起在河畔,然後對著青泥河的一面比較平緩,接到了河灘上,另外一邊則是比較陡峭,若是用來卡著這條河畔通道,確實是不錯。
從下辯到陽平關,路途都不算難行,而且上古時期或是冰川時期的沖刷切割,導致了這一代分叉的山谷很多,如同水網一般,殊途同歸,最終彙集在陽平關處。只不過,這些山谷基本上都是荒涼沙地,沒有水源,因此一般來說,行軍的路線選擇可以很多,但是原則上必須沿著水路,或者是水源來走。
但是並不是所有時刻都必須這樣,若是走青泥河畔這條路最佳的行軍路徑被堵上來,自然韓遂就會想辦法從一側的山谷當中繞過去,頂多也就是時間多花上幾個時辰而已。
因此,徐晃的策略是有效的,可以阻擋拖延一定的時間,但是這個效用依舊有限。
如果不用阻擊,改成伏擊如何?
找個地點伏擊一下?
比如利用一下這些溝壑?
可問題是,這一次帶來的兵卒除了斥候之外,基本上都是步卒,而且那些老卒在營寨之處就已經打了一場硬仗了,再派遣這些老卒上陣,不是不可以,但是消耗光了就難以恢復和補充了。
老帶新,向來就是軍隊當中的規矩,也是迅速擴大編制的訣竅,沒有了老兵,軍隊整體實力下降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也不適宜讓老兵繼續消耗了。
那麼派遣斥候?
雖然說現在手頭上捕獲了一些戰馬,用是可以用,不過精通騎術的斥候也就這些人,並且戰馬騎術其實相差不多的情況下,若是韓遂略有防備,這麼點數量的斥候根本不會給韓遂的軍隊造成多大的影響。
那麼,應該怎麼辦呢?
………………………………
在青泥河畔的蘆葦叢中,龔浚埋伏著,透過層層疊疊的蘆葦,觀察著對岸韓遂的部隊,身邊的斥候,也一個個兩眼放光,像是發現了獵物的野狼。
韓遂雖然追趕得急,但是營盤卻沒有太過於鬆散,或許韓遂原本的戰場本能,又或是其天性謹慎多疑,和之前散亂無比的羌人臨時聚集地不同,雖然沒有立起一圈圈的寨牆,但是在關鍵的部位卻立起了哨塔望樓,安排了兩三個當值計程車卒在上面,警惕的注視著四周。
當然了,這樣的做得缺點也依舊還是有的,當韓遂趕到這裡的時候,整整忙碌了一個時辰,再加上埋鍋做飯的時間,若不是大部分的羌人都習慣了簡陋的帳篷和時不時遷移的生活,說不定還要花費更多的時間。
夜幕漸漸的降臨,吃過了晚飯的韓遂兵卒一個個都鑽進了帳篷裡,只有外圍巡查的遊騎和在營地內巡邏的值守,來回巡視。
“戰馬大部分在裡面,外圍除了遊騎,還有兩個哨塔……”龔浚指點著,低聲說道,“……幸好徵西將軍英明,讓我們走水路,要不然還真不一定混得進去……”
“嗯,一個哨塔三四個人,兩邊至少六個,若不能同時射殺,肯定就驚動了……”一旁的凌頡也點頭同意。
雖然龔浚等人配有強弩,但是想要在外有巡騎的間隙,又要找到最佳協同的時刻,一句射殺兩個相距比較遠的哨塔上面的值守兵卒,確實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吹拂不定的夜風,值守哨兵的行為,甚至不經意的一個噴嚏,都可能導致射殺的失敗,而一旦失敗,被驚動的就不僅僅是一兩個哨兵了……
“怎麼樣?”龔浚轉頭問凌頡道,“我們只是輔助你,能不能成還是靠你……”
凌頡沉默了片刻,說道:“把東西給我……”
“好!”龔浚說道,“等下你那邊一有動靜我這裡就開始攻擊,然後到下游那個山石處接你……”
凌頡接過一名斥候遞過來的羊皮泡子,然後說道:“若是我天明前還沒到,你們便先回去……”
說完,凌頡便將羊皮泡子綁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後從蘆葦從中滑進了青泥河水裡……
………………………………
一燈如豆。
斐潛坐在大帳中間,看著之前自己草繪的地圖。
這張地圖斐潛他自己看過很多遍了,對於上面的繪畫出來的紋路也是很熟悉,在這裡點燈夜讀,不過是睡不著而已,也是在等待龔浚和凌頡的訊息。
特種作戰,在漢代並不好玩,也不太玩得開。
雖然斐潛有後世的一些記憶,但是要讓兵卒們懂得什麼是特種作戰,還是比較困難的,從並北開始一直到現在,唯一比較成型一些的便是龔浚和凌頡兩人,還有這兩個人手下的那一點點兼職斥候的兵卒。
相對來說,斥候,尤其是精銳斥候,還是比較貼近於特種作戰的要求的兵卒,首先近的遠的功夫都不錯,稍加訓練就能排上用場,但是這樣的人數太少了,在斐潛這麼一段時間著重培養的情況下,也就組建了兩百餘人的這樣一個隊伍,而這樣的隊伍其實若是在面對大規模的軍陣對決當中,作用並不大。
而且關鍵是,當下單對單的時候,龔浚等人的破壞力或許是比起一般兵卒來得更強,但是絕對不像是後世那種特種兵強大到離譜的境界。畢竟後世單兵攜帶彈藥基數常態大約是兩百發的子彈,若是加強一些,翻倍甚至是三倍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說要讓漢代一個斥候帶上兩百發的弩矢,先不說弩矢能不能達到如同後世槍械一樣的便捷快速,單單這兩百發的弩矢,就足夠讓斥候舉步維艱了……
不管是體力上面,還是在遠端射擊方面,斐潛手下的這些漢代的雛形的精銳斥候,依舊不能是正面作戰獨當一面,只能是小規模的進行騷擾和破壞。這一次的策劃讓龔浚和凌頡進行的行動,多少也有斐潛在這個方面上的進一步的拓展嘗試。
對於龔浚和凌頡,斐潛還是比較有信心的,畢竟這麼多次的臨陣,這些人的本領斐潛多少心中也有了一些計較。
“君侯,徐校尉求見。”黃旭在帳外說道。
“嗯,有請。”斐潛將地圖放到一邊,抬起投頭來說道。
“參見君侯。”徐晃進了大帳,拱手見禮。
斐潛指了指自己桌案前面,說道:“免禮,坐罷……公明有事?”
徐晃沉默了片刻,拱手說道:“君侯……某有一事不明,還想請君侯賜教……”
“何事?”斐潛笑笑,說道,“公明不妨直言。”
“……今日冒昧而來,確實心中有疑惑未解……”徐晃看著斐潛,皺著眉頭,似乎有些問題縈繞在眉間,“……昔日君侯在講武堂當中說的……消耗之戰,屬下似乎覺得還有些不甚明瞭,還請君侯再度賜教……”
斐潛看著徐晃,說道:“消耗戰,便是以消耗敵方戰鬥力的一種作戰方法,當然,消耗戰只能作為輔助,更重要的還是殲滅戰,但是,整個的戰場,只要進入了戰爭狀態,就一定在消耗,我們需要做的,便是不斷的擴大敵方的消耗,直至最終的勝利。”
徐晃看了斐潛一眼,遲疑了一下,說道:“那麼……若是我們也同樣消耗了呢……”
“這就要看你覺得值不值得了……”斐潛看著徐晃,明白了一些什麼,便緩緩的說道,“就比如今日需要騷擾消耗追兵,可以選擇山丘立陣,也可以選擇側翼伏擊,當然,也可以選擇讓龔軍侯利用青泥河水夜襲,都一樣可以拖延追兵……不過,那種消耗更小,那種效果更好,就是我等統帥應當思索衡量的問題了……”
“雖說慈不掌兵,然而視兵卒如草芥,也一樣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統帥……”斐潛忽然想起後世裡面的即時戰略遊戲,不由得有些神遊天外,繼續緩緩的說道,“若是優勢極大,大多數便不用考慮其他,穩紮穩打平推過去,縱然有些損傷,也是無妨……然而,並不是所有時刻都可以如此,也有需要小心調配,計算到每一個兵卒,節省調配每一個兵卒的戰力的時候……所以,若是戰略和戰術上都做到極致,便可稱戰神矣……”
“……戰略和戰術……戰神……”徐晃有些神情恍惚的喃喃重複道。
“是的……”斐潛笑道,“公明,可共勉之……”
徐晃看著斐潛似乎洞察了些什麼的眼神,不由得肅容而拜,“……謹遵君侯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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