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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發現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就是個錯誤。
聽董太后說過,當時因為何皇后好妒,母親王美人都已經準備打胎了,可是他還在腹中好像感覺到什麼,動了動,王美人感受到胎動,於是決定無論如何要把他生下來。
可是剛一出生他的母親便被何皇后害死了,父親漢靈帝剛開始是非常憤怒,但是當他看到宦官送的一大堆錢時,便忘乎所以,忘記了那個可憐而又柔弱的女人。
儘管如此,看著啼哭掙扎小小的生命,漢靈帝為了以防萬一,把他交給了母親董太后撫養。
隨後父親漢靈帝也僅僅是每年來看他幾次,這樣就一直到了父親的駕崩。
哥哥劉辨即位後,劉協自己被封為渤海王,原來認為以後的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一樣,波瀾不興,卻沒想到何進的死亡、董卓的入京卻像是在水潭中砸入了數顆巨石,激起滔天的巨浪。
他前面的九歲所經歷的事情,似乎只是這一年不到的時間內所經歷的事情的一個零頭。
自己第一次出宮,第一次踏出這個洛陽城,竟然就是在鋒利的刀劍之下,踩著一條血路像一隻喪家的野狗一樣逃出!
那些之前陪伴著他,呵護著他的那些熟悉的面孔,都變成了一個個蒼白的屍體,和路邊的爛泥混成了一體。
連同哥哥和自己穿著那些代表著皇室的衣飾,都落入了黃泥之中,被蒙塵,被汙染,被踐踏……
在回洛陽的路上,遇到了領軍前來的董卓,哥哥因為緊張說不出話,自己當時不忍哥哥受欺負,挺身而出,大聲呵斥董卓……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如果當初沒有自己的多事,哥哥或許就不會被廢,也就不會被殺死,自己也就不用承受這樣像是無邊無際的痛苦。
每次坐在這個椅子之上,都像是一種煎熬。
側前方董卓寬厚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幾乎都快將他淹沒。
有時候他都有一種幻覺,就像是這個朝堂之上已經佈滿了塵土,大殿牆壁間到處都是蛛絲飄零,在朝堂之下的一個個跪坐席案之後的,就像是一段段用朽木所制的雕像,又像是披著衣冠的食祿禽獸……
而他,只不過就是來這裡坐著,用他自己的身軀擦掉這個椅子上的那些塵土,默默的來,悄悄的走,或許還能喊上一聲“眾卿平身”……
他很痛苦,痛苦的不是自己活著,而是自己無法成為朽木的雕像,也成為不了食祿的禽獸。
他痛恨董卓,因為是董卓一手將他原本的生活敲得粉碎,彷彿是一夜之間,那些所謂的歡樂開心的情緒就像是被剝奪得乾乾淨淨一般,剩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悲傷、痛楚和恐懼,這些負面的情緒就像是摻在了毒藥的肥料一般,在侵蝕著他的心靈的同時也在迅速的催促著他的成熟。
他也有那麼一點感謝董卓,如果不是董卓捅破了五彩的泡泡,或許現在的他依然還認為在臺階之下這些三公九卿的重臣們,都是個個忠心耿耿,為了大漢王朝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
他依然記得,當時哥哥被攙扶起來,就是臺階下面的這個飽受漢室恩澤的袁家太傅袁隗,親自上前解下了劉辯哥哥的皇帝印綬,然後又將這個印綬系在了自己身上。
他依然記得,當時哥哥那張臉上,那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複雜情緒,還有那袁家太傅袁隗毫無表情的那一張臉――就像不是在從活人身上取下又繫上什麼物品,而是像對待一個死物,又或是對著一個死屍一般……
他依然記得,當時在太廟之內,昏暗的燭火,默然的靈牌,那些直接刺入心靈的話語,還有那一把深深砍在了桌案之上的利刃和至今仍在腦海中迴盪的猖狂笑聲……
這一切,到底是誰對誰錯?
誰該對這一切的事情負責?
是我麼?
是我的父皇?
是殘暴的董卓麼?
還是在臺階下跪坐的這些像木雕一樣的重臣?
大漢的榮光現在到了我的手中,卻已經如此的殘缺不堪,就像是風中的殘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這巍峨無比的雄偉大殿,原本就像是整個大漢朝的心臟,昔日數不清的政令就是在這裡一項一項的商議,一項一項的實行,但是如今卻要拋棄這個心臟,就像是要將此顆心從大漢的身體裡挖出一般。
心臟雖然還在跳動,卻宛如已經死去。
劉協覺得身上的血液似乎還是在流淌,但是卻不能帶來任何的溫度,身上的衣服雖然柔軟貼合,但是卻不能抵禦內心的寒冷。
看著大殿門口,那一個沐浴在陽光之下的身影,劉協似乎才感覺到了一點點暖意,就像是在那個刺骨冰寒的血與鐵長夜之中,獲得到的僅存的一絲溫暖……
“……進,進來些!”
一向是木偶一般的劉協忽然鬼使神差的開口說道。
坐在一旁的董卓,緩緩的轉過頭來,血紅色的眼珠子掃了過來。
劉協身體往後縮了一下,又重新挺立了起來,解釋道:“……離之甚遠,觀之不清……”
德陽大殿東西寬七八丈,長約三十餘丈,從皇帝寶座到大殿門口,這個距離確實有一些遠。
董卓轉了轉眼珠子,或許覺得這種小事不值得計較,便微微的點點頭。
立在一旁的宦官見狀,便拉長了聲調,尖聲喊道:“賜騎都尉張,左署侍郎斐近前!”
便有四個宦官小碎步跑了過來,將原本至於德陽大殿門口的給張遼、斐潛準備的兩張席子,平端而起,往大殿內走了十丈左右,然後才重新放下。
張遼、斐潛兩人連忙高聲謝恩,才低著頭進入了大殿之內,分別走到了屬於他們各自的席子面前,再次長揖之後,端端正正的跪坐其上……
眾人的目光都彙集了過來,大殿之內原本光線就不如殿外的好,在加上此時在大殿之內的人本身就較少,不知為何竟讓斐潛有一種陰森的感覺,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一時大殿之內,誰也沒有開口,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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