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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武元年,七月五日,幽州,代縣。

此時在代縣內,一片人聲煊沸,牛馬嘶鳴。

這會,代郡有名的烏桓、匈奴,鮮卑小帥還有漢人豪強都在參與北中郎將盧植在幕府舉辦的宴會。

無論是張衝還是北地軍略第一的沮授都沒想到,咱們的盧植這會又不在常山關了,而是來到了代縣。

對了,多說一句,現在盧植已經不再是北中郎將了,而是東庭和西庭共同冊封為鎮北將軍,權領幽、冀、並一切戰事。

換句話說,東西兩京都將北地的權力放給了盧植。而盧植也不在乎兩京誰是正統,反正都接了。就這樣,盧植成了有漢以來第一名兩節兩印的鎮北將軍。

那盧植為何會在代縣呢?

原因並不複雜,屯駐在常山關是守,去代地是為了攻。只守是滅不了張衝的,只有尋求更大的力量,才能真正消滅已經坐大的泰山賊勢力。

而盤踞在代地的胡人勢力正是盧植尋求的外援。

於是,盧植在常山關留兵兩萬五,監視南方戰事,自己率五千騎穿越太行山到淶源谷地,之後又從這裡出行穿過飛弧峪,最後從飛狐口出,就到了代縣所在的蔚縣盆地。

這裡,就是鮮卑人、匈奴人、烏桓人以及漢人雜居的邊區了。

代縣所處的蔚縣盆地是整個代地最核心的地區,也是昔日代國的王庭之所。盧植一來,就以漢鎮北將軍的印符傳代地豪酋長來代縣一聚,並專門為此次大聚開市一次。

在代地各豪酋來代縣之前,盧植在代人豪傑的嚮導下,帶著五千大軍巡獵了一番,以兵耀漢威。

只是這次巡獵,盧植的感覺並不好,因為他覺得這裡的胡人好像並沒有過去那麼馴服了。那些酋人敬獻給他的獵物也看著並不太好。

實際上,盧植是想多了,因為草原越發寒冷,越來越多的草原胡人已經提前南下到了大同盆地一帶。

人口的繁密自然讓這片地區的獵物越發稀少,所以那些胡人豪酋獻給盧植的獵物雖然不如過去那麼好,但也是他們能給的最好禮物了。

不過盧植又豈會因為獵物不美就生這般危機感?實在是因為他知道大漢傾頹難挽啊。

隨著兩京分裂,中原混亂,北地就已成孤島。然後作為北地最核心的冀州也被泰山軍日益侵奪,邊地的形勢越來越難了。

當人實力弱的時候,底氣就不足,那看誰都覺得人家有別的心思。

但盧植的威脅感也不算錯,因為隨著在漢人腹地的胡人募兵陸續回到代地,漢人那裡的情況也被胡人所知,所以還真有點風雲詭譎的味道在裡面。

盧植心裡有這樣的危機,自然擔心胡人會不會趁火打劫。

但好在,漢人的邊防還是穩固的。

以大同盆地所在的雁門北部和代郡來說,分別接壤著幷州和冀州。所以胡人如果要南下襲擊漢人腹地,也就是從這兩邊走。

先說代地和冀州這條通道。

如果只從輿圖上來看,幽州的代郡與冀州的中山接壤的,好像哪裡都可以走。

但實際上,在這一片地區上,密佈著崇山峻嶺。光有名的山脈就有恆山、五臺山、太行山。

所以實際上代地與冀州的聯絡就是從這崇山峻嶺之間穿行。但崇山與崇山之間也是有盆地的,而這一地區就有兩個不小的盆地。

一處是衡山與五臺山之間構成的靈丘盆地,一處是太行山與衡山餘脈構成的蔚縣盆地。

所以誰控制了林丘盆地和蔚縣盆地,誰就控制了從常山關到代地和幷州北部的通道。

而林丘盆地的重要城邑靈丘,以及蔚縣盆地上的代縣,就成了兵家必爭之地了。

而漢軍在這些地方都有防禦。

代地這裡防禦弱了些,因為歷史遺留問題,這裡已經沒有了漢軍駐守,只有一些本地的豪強來代表著漢人。但在靈丘,依舊有漢兵存在,可以守護住通向忻定盆地的東北方向通道。

至於落座在太行山地區的淶源谷地,它是林丘盆地和蔚縣盆地的樞紐。兩邊皆要從這裡穿過,才能走出太行山以東的河北地區。

而在淶源谷地這裡,盧植已經駐兵千人,所以無憂胡人從這一地區南下。

但大同盆地的胡人依舊可以從幷州方向南下,而且有兩條路可以走。

一個是走稍微西面一條路,沿著呂梁山的東麓去雲中谷地,然後沿著汾水,就可以到達太原盆地的北端;一條是稍微東面的一條,是沿著恆山的斷崖口走。此豁口是在五臺山西北方向不遠,穿過這裡就能到達忻定盆地。

而趙人當年為了抵禦胡人從這兩個地方南下,威脅後方的汾水地區和太原地區,就在這兩個通道修築了兩座關隘。

偏西面那關叫樓煩關,而東面那關就是雁門關。

此兩關是北疆防禦之重關,一直就有邊兵駐防。

綜上,漢人在北疆的防備體系依舊有效,胡人南下的威脅雖有,但並沒多大。

也正是有這份安穩,他盧植才將主要心思用來攻滅泰山軍。不然以他的天下觀,早就帶兵攻打胡人去了。

這一次盧植來代地募兵,也有這樣一份心思,他想多招點精壯胡騎帶到南邊,這樣還能對北疆的防禦減輕點壓力。

有了這一心思,盧植對這次的互市的重視就更高了。

漢人與草原之間比較系統的互市是在高祖時期。劉邦自白登之圍後,就開始了與匈奴人百年的和親之路。而與和親一以貫之的就是互市。

也就是漢以巨量的鐵器、絲織品和其他手工業品及糧食等,交換匈奴的數以萬計的牛馬。

後來,即便到了漢武時期,這種互市都沒有斷絕,因為這對兩方來說都有巨大的利益在。

對漢人來說,互市獲得的戰馬資源是其武備中重要來源,還有貿易中的牛、驢、騾這些牲口對漢這種農耕文明的生產具有巨大的促進作用。

所以漢人不願意關閉互市。

那胡人要和漢人互市,是為了那些絲綢享樂嗎?也並不全是。

對於胡人來說,互市最大的作用就是獲得漢人的糧食。依靠這些糧食,胡人的上層集團才能構建一支屬於中央的軍隊,才有聯盟的基礎。

胡人相比於漢人在剩餘財富的積攢上存在著巨大的不足。

胡人的主要生存資源都來自牛羊,但這些東西可能一個冬天就會全部凍死。此外,牛羊需要不斷遷移水草放牧,如果手下的人都去放牧了,誰來構建一個屬於中央的權力機構?

所以從漢地獲得的糧食就成了胡人維繫一個上層建築的最重要的物質基礎。

也正因為此,與漢人的互市完全被胡人的上層保持著。那些零星的草原部落只能鬆散地與漢人行商貿易,換一點小東西。

所以盧植為了吸引胡人們來代縣,專門在代縣開了互市,而且允許任何部落都來這裡交易。

但胡人在互市中,對糧食的需求是最大的呀。那盧植有糧嗎?沒有。

現在中央衰落,對邊地的轉輸已經停了很久了,現在幽州的糧食除了一部分自產,就是從河間、渤海等幾個冀州地區還能獲得點糧食。

這點糧食供應他手上的三萬兵團就已經捉襟見肘了,又如何有多餘糧食賣給代地胡人?

但盧植沒有糧食,但他有鐵器啊。相比於糧食,鐵器就更讓胡人們眼熱了。畢竟你有鐵器,別部落有糧,那別的部落就是你的糧倉。

這個道理,胡人們自然也懂。

但盧植賣鐵器給胡人,豈不是犯了防守的大忌?明明擔心胡人勢大會不會南下掠奪,還賣鐵器給胡人?是不是傻!

只可惜,盧植不傻,相反還有著第一流的智慧。

因為他明白,此時胡人如果有了大量鐵器輸入,並不會第一時間將刀箭對準漢人,而是會對準附近其他部落。

為什麼?

因為漢人躲在關隘後面,你胡人就是有鐵器又如何?還不是打不進來?反而當你有鐵箭,別的胡人部落還在用骨箭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那自然是搶他呀,兼併他呀。

所以,這就是盧植的“奸詐”。

他用大量的鐵器來與胡人交換戰馬,然後又招募大量的胡人精壯到內地。之後輸送的鐵器又在代地捲起一場血腥的廝殺,胡人的實力必然將會被削弱。

以上本來還只是盧植在薊縣想的,等他後面巡駐到了代縣就更堅定了。

他從下面一些胡人小帥的口中,得知越來越多的胡人正陸續南下,大家生活都很難的情況後,盧植越發肯定要執行鐵器互市了。

因為他打算用鐵器武裝這些親漢的胡人勢力,讓他們作為草原胡人和漢人之間的防禦帶,讓他們去和北面的生胡去廝殺。

可以說,盧植的此策是將方方面面都玩明白了,可以說不輸他北地第一大儒的名頭。

但盧植也明白,任何事物都有它自己的發展。即便一切的開頭是他啟動的,但最後的結果卻依舊不是他能控制的。

鐵器互市政策在開始確實可以符合盧植以上的諸多心思。削弱胡人勢力,讓親漢胡人成為北疆外圍防禦帶。

但力量從來都是在混亂中茁壯成長的。

因鐵器大量輸入而引發的混亂並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總會有一二胡人豪傑在這場換亂中成長起來,並將其他部落給兼併掉。

到那個時候,有了鐵器,又從戰爭中廝殺成長起來的胡人勢力,將會比現在更加強大。

這些可能存在的後患,盧植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

但他手中的牌就這些,不賣鐵器,他如何能招募大量的胡騎南下?沒有這樣的勢力,他如何打得過南面如日中天的泰山賊?

最後,盧植只能感嘆了一句: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然後就將全部心力用在籌備後面的互市了。

幽州本就是鑌鐵之州,境內有大量的鐵官所,所以一旦盧植下定決心執行鐵器互市政策,海量的鐵器都在往代地匯聚。

而那邊,在得知漢人的鎮北將軍竟然放開鐵禁,要以鐵器來換他們的牛馬的時候,這些胡人酋種們各個歡喜瘋了。

他們甚至將部落留出的良馬都牽出,準備和漢人交易。

過往,胡人們為了能保持對漢人們的戰馬優勢,有意識的聯合到一起,不準將良馬輸送到漢人那裡。

而現在為了獲得更多的鐵器,這些胡人也顧不得了,紛紛拿出好貨,誓要比敵對勢力更要拿更多的鐵器不可。

甚至,為了不讓敵對部落獲得鐵器,胡人們早就在代縣之外的路上廝殺一片了。而一旦他們到了代縣,又開始對盧植歌功頌德起來。

總之,在一片祥和歡呼中,盧植與代地胡人們的互市圓滿成功。

所以盧植乘機大辦宴會,招待他們,也準備將募兵一事和他們說說。

而在眾胡人小帥與盧植他們觥籌交錯的時候,在幕府一邊的城垣內,胡人們也趕著牛羊和漢吏們互市。

這裡就是搭建起來的榷場,漢吏們正不斷對牛羊登記造冊,這些牛羊將會作為鎮北軍團在整個秋季的部分軍糧。

很顯然,盧植已經做好了在冬天來臨之前,完全消滅泰山賊的軍事規劃。

胡人們將這些牛羊趕到圈內後,就從漢吏那裡拿一個竹籌,上面寫了可以更換的鐵器數量。胡人們拿這個竹籌就能去城內鐵庫那裡領取相應的鐵器。

一切都井井有條。就連好勇鬥狠的胡人們見到仇視的部落,也不再犯橫。他們只想儘快領取鐵器,以免夜長夢多。

至於後面是血仇、世仇,等他們將鐵器領回去鑄成刀、箭,自然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

外面草市是一片祥和,但軍府內卻壓抑凝重。

當盧植說要從他們這裡募兵,並依舊用鐵器來換的時候。眾胡人酋長都沉默了,他們不是不想要鐵器,但要是手下沒有好小夥,那有鐵器也沒用啊。

他們雖然不知道釜底抽薪這個漢人成語,但依舊知道這不是好事情。

而且現在他們有鐵器後,也要加緊擴充勢力,對人力的要求也比較大。所以盧植一提這個要求,全場沉默了。

最後,還是盧植咳嗽了一聲,率先打破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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