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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四年,三月,料峭春寒。

青州濟南國,東平陵,牛馬市。

晨鼓將盡,城郊馬市,人群已是肩摩袂接,呼氣如雲,喧鬧如沸。

遠處,一頂華蓋緩緩而來。

時任濟南國少府的韓先騎在馬上,在扈從的簇擁中行往濟南王府,沿途路人紛紛避讓。

和一般計程車人不同,韓先出行不愛坐牛車。他本貫在遼東,來青州做官還沒幾年,家鄉的習慣還未消磨。

他不理解,為什麼內地士大夫出門都喜歡那種慢悠悠的牛車,平白折煞英雄氣。

披著一件皮袍,套著一層罩衣,韓先騎在馬上,波浪般起伏的身形無不透露邊地武士矯悍的氣質。

輿隊繼續走著,韓先也在琢磨一件事。

昨天,他收到一條來自京都洛陽的邸報。是濟南王國派駐在洛陽的國邸發來的。

上面說:“上置騄驥廄丞,領受郡國調馬,即市馬三百,如京。”

一般來講,這事是不急的,因為他的主公濟南王劉康此時就在京都,等主公回來,再辦不遲。

但事情在劉康這裡,起了變化。

為了參加正月的正旦朝,劉康帶著自己的王傅和兒子劉贇在臘月天,踩著小雪就往京都出發了。

但在正旦朝後,他去參加宗正劉寬舉辦的宴會,酒喝多了,說了國家和中常侍們幾句怪話。

反正中正劉寬也沒制止,就看著肥胼的劉康,酒越喝越多,話越說越怪。

酒醒了的劉康,在兒子提醒下,才知道酒會上發生的一切。

他越想越怕,立馬讓國邸吏士快馬趕回濟南國,讓少府韓先務必用心辦這件事。

他不能不怕!因為國家的髮妻宋皇后一家被冤殺,距今不過三年。

當時那場大動盪,他這個國家的侄兒可太清楚了。

他和現在的國家劉宏是一個世系的,都是肅宗皇帝第六子劉開散葉下來的。

說來也是氣運所鍾。他們這個世系出了兩位國家。一位就是先帝孝桓皇帝,一位就是現在的國家劉宏。

當年老祖宗劉開多子多福,生了不下十幾個兒子。但其中值得說的,一共有三個支脈。

其中嫡脈,是河間王系,其餘兩家分別為平原王系和解瀆亭侯系。先帝是平原王系的,是王次子,後被跋扈大將軍梁冀迎立。

而他自己就是嫡脈河間王一系所出,傳到他是第三代。

但他不是家中嫡長子,他的哥哥繼承了河間王位。但即便是次子,他和後來即位國家的劉宏比起來,都要幸福多了。

劉宏是解瀆亭侯系的,到他那才傳了兩代,就已經很沒落了,據說那會都要自己下網捕魚,才有魚吃。

要不是當時的大將軍竇武為攬權,揀選宗家弟子年幼者,他這個叔叔哪有今日之富貴。

劉康雖生在王侯之家,但也不是完全不懂庶務。

他懂這種生在下僚,突處高位之人的性格。他的府上就有這種人,許是窮怕了,這類人一旦有權就特別貪,也特別狠,為了保住權力,就像狗一樣兇狠。

他的叔叔劉宏也一樣,只不過他是狼而不是狗,狗雖兇但總有主人,而狼卻吃一切人。

被劉宏吃掉的就有他叔叔渤海王劉悝,因為劉悝威脅到了他的皇位。

劉宏雖入祧皇統,但實際上,劉悝和孝桓帝的血緣更近,他們是親兄弟,只因不以叔伯繼統為由,被當時的大將軍竇武和大長秋曹騰所拒,皇位才花落在劉宏頭上。

之後渤海王一府,從妻妾到府吏,全被處死。甚至,牽連到了當時的皇后宋氏,只因渤海王后也叫宋氏,是宋皇后的姑姑。

咱們這個國家,真的就這麼狠,連和自己一起吃糠的髮妻都能這麼狠。

想到這,劉康一哆嗦,又再次遣了一個吏士,快馬趕回濟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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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韓先,自然想不到上層這些彎彎繞繞。

他也不太關心,國家的這項政策是否大擾民間。甚至,主公劉康要緊的急辦,他也沒任何意見,反正有僚屬去和濟南相去勾當。

他琢磨的是,這件事是否有獲利的空間。他是個武夫,其實不太懂,他只是本能的覺得,這事,嘿嘿,不小。

他要和本地的豪強高家,一起合計合計。

畢竟,他再也不想回到那個風雪嚴相逼的老家了。而要在這裡起廣廈,畜美婢,就離不開錢。

還在想,突然,眼前一黑,續前行丈餘,墜馬落地。

扈從大驚,傳呼左右,上前扶起韓先。

只見這位少府已面如枯雕,一把鐵刀正捅頸內,已然不活。

卻是一黑衣人,之前一直隱匿馬隊中逆向而來,在與韓先錯身之際,忽穿過馬腹躍升而起,抽刀瞬息就刺入韓先頸中。

俄後,躍如大鵬,消失在人群中。

扈從們立時就炸開了。

慌亂片刻,在一吏士的指揮下,全隊分作四隊。

一人飛馬奔向濟南王府,四人奔向城中四門,落閘捕賊,又留下三人看護少府屍體,其餘吏士朝著黑衣人方向,奮馬直追。

那殺人者為何?濟南歷城張衝也。

自那日張衝與祭孫密談後已經過去一年。

這一年裡,張衝他們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整個天下的變化也很大。

只說張衝,那日祭孫說有辦法弄到符節,然後就帶著隨扈去了東郡。

也不知道和東郡的卜已做了什麼交易,總之再回來時,祭孫已經帶來了一車符節。

之後的過程就很順利了,張衝帶著所部,扮做行商,僱了貨船,一路順風順水的去了濟南。

在祝阿,他還帶著陳煥做了件快意事。

當日肆意屠殺陳煥袍澤的亭長陳昱,在休沐回家的路上被陳煥射死,然後二人悄然回船,誰也不知道。

但隨後一年就不順當了。

雖然張衝被祭孫引入了太平道,但唐周十分看不慣他,說分營的事也不提,教區奉養的事也沒影。

張衝甚至只以為自己只是在太平道掛了個名頭。

張衝當然知道唐周打壓他的原因了,就是因為他細民出身,唐周就習慣性打壓。

他懷疑,要不是自己說要去泰山立營,而不是在濟南紮營,這唐周都可能不許他入太平道。

但張衝又能如何,現在是他需要太平道,不是太平道需要他,仰人鼻息又如何恣意得起來。

後來還是在祭孫幫助,他們在泰山群峰中找了座山頭扎砦。

為了生存,就在這山裡種一些粟,但山地太薄,根本打不了多少糧,還影響張衝隊伍的日常訓練。

即便入了山,張衝還是嚴格要求所部,三日一分練,五日一合練,那糧肯定就不夠了呀。

所以,沒奈何,張衝只能帶隊伍又在附近破了幾座小塢壁,打了些糧。之後繼續沿用他們在薛氏壁的經驗,按個人身份區別對待。

在給窮漢分了地,又吸收了一批本地精勇,張衝獲得了這幾個聚落的支援,也才好不容易在這泰山邊上站住了腳。

後面,張狗子他們帶著老弟兄們的父老子弟也遷進了山砦裡,現在張衝的隊伍已經發展到了一千多人,都是附近的鄉黨子弟,但實際正兵只有四百。

但人多了,糧食又成了問題,到現在張衝他們還缺著糧。

這缺糧還只是一危,更大的危險是,山民。

真到了泰山後,張衝才知道此果不是善地。

他們第一次遇到本地山民時,人家根本不理,直接就射來一頓箭。

那箭射的是有狠又準,張衝隊伍的第一次傷亡就是這裡。

後來,靠著張衝帶頭,眾勇士奮擊,終擊破了這片山落,但張武死在了那一役,這是張衝第一個陣亡的軍吏。

他也和孫遜的骨殖一起放在了峰上。

而且這一役後,張衝與山裡的一些山民結成了死仇,他們都和那些死的山民都沾親帶舊,所以時不時就騷繞張衝。

可以說,張衝在山裡的形式岌岌可危。

山民彪悍難馴只為第二危,張衝還有第三危。

因為掃了幾個豪強壁落,本地大豪族已經注意到山裡出現了不一樣的事情,已經紛紛讓部曲進山,探聽情況。

此時的張衝還未能將局面開啟,就已經陷入到了最危險之地。

也就是這個時候,祭孫來了砦柵,給張衝帶來了一個機會。

濟南渠首唐周讓張衝刺殺一人,只要殺了他,張衝立馬就可以分營,並獲得在泰山地區的行教權。

張衝能有何選擇,只能接下任務,進了東平陵。

張衝不知道為何唐週一定要殺這個叫韓先的少府,他也不關心,也許這個韓先是個好人,但他張衝也沒得選擇。

這一年來,張衝再次感受到在這個大時代,他和他的隊伍是那麼的脆弱,誰也沒辦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在反覆偵查了韓先的行動路線,張衝終於決定在這一日奮戈一擊。

最終,他成功了,韓先死在了他的刀下,他也順利逃出城外,好像輕而易舉。

但在樹後掩埋完血衣後,張衝發誓,他再也不會被人主宰命運,他要成為棋手而不是棋子。

這一切,都有機會,只要張衝搞定下面要見的這個人。

他是張衝現在破局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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