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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過午,幼鳴谷又駛進了一輛青銅馬車,一個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從馬車之中魚貫而出,漸漸匯成一群站在春響堂前。
這場景被閒來無事正獨自溜達的錢潮看到了,不過他對那些孩子並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駕車來的一個灰衣的中年人,在那些孩子們在青銅馬車中出來之前跟宗門幾個弟子略作交代後身子就飄飄而起,腳下無中生有的出現一柄丈餘長的大劍,那中年人就站在劍上,灑脫的負手而立,那劍載著他飄乎乎的越過樹梢須臾之間就到了對面的半山腰然後倏忽一下越過山頂便不見了。
這一幕讓錢潮看得眼熱無比。
當晚,雲牌敲響,谷中的孩子們到春響堂用晚膳。
錢潮被吃飯很積極的陸平川拉著一起到了春響堂,兩個人的食案是挨著的,後面湯萍和彥煊也一起來了,見到錢潮後眯眼一笑就坐到了錢潮的另一邊和他說著話。
陸平川嚐了嚐自己食案上的飯食嘟囔著說:“好吃倒是好吃,可就是青菜多了些,葷腥少了些,仙人也不至於這麼摳門吧?總這麼吃,還怎麼長氣力。”
錢潮聽到後就端起自己食案上的一盤肉食遞給陸平川說:“陸兄,我食量小,吃不下這麼多,你幫我吃掉吧,免得糟蹋東西。”
“對對,錢兄弟說的對,可不能糟蹋東西。”陸平川一邊眉開眼笑的說著一邊忙不迭的伸手過去接過那盤子。
湯萍見了覺得陸平川有意思,她和彥煊兩個小丫頭自然也吃不完各自食案上的吃食,便也把自己的那份肉食讓錢潮給陸平川遞了過去。這下陸平川更是歡喜,他尚不知道湯萍的姓名,便說:“多謝這位姑娘,這幾日我就上山看看有沒有山豬、獐子什麼的弄一隻,我的手藝還不差,等烤好了請你一起嚐嚐,可惜就是沒有酒。”
湯萍聽了笑道:“陸兄放心,只要你把肉烤好,我自然帶著酒去。”她倒是透過錢潮知道陸平川的姓名。
陸平川聽了頓時大喜,說道:“那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錢潮一臉古怪的看著湯萍說道:“你竟然還喝酒!”
“要你管!”湯萍回敬道。
與湯萍不同,彥煊聽到錢潮這話,便覺得有些尷尬,沒來由的臉紅了起來,忙低下頭去小口的抿著飯食。
不過彥煊的失態錢潮並沒有看在眼裡,他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春響堂的雲牌敲響後,谷中的孩子們並不是一起來用膳的,總有先來的也又遲到的,不過谷中管事的幾位宗門弟子並不在意,反正春響堂只在雲牌響過後半個時辰之內提供膳食,過期不候,來晚的便只能餓肚子。
這次李簡來得便晚了些,他進來後便找到一個無人的食案在路過錢潮幾人時,錢潮注意到對面有幾個小子正偷偷的瞄著李簡,眼神之中全是憤恨。
李簡自幼習武,加上在洛景城經歷了幾番生死廝殺,早就心思感應靈敏,察覺到不善的目光後便腳下一緩便偏過頭向那幾人瞧了過去,那幾個小子一見李簡看了過來趕緊低下頭拔飯不敢與李簡目光相對。
李簡認出了那幾個,正是當日自己剛進入馬車後想欺負自己卻被自己一人踹了一腳的那幾個傢伙,便不再理他們。
錢潮自然也認出了那幾個小子,暗歎看來湯萍沒準真說對了,這位兄臺手尾不乾淨,在這谷中只怕那幾個小子最終還是會找他的麻煩。又想起湯萍還說過那個秦公子秦隨詁也不會放過自己,就在春響堂內掃了幾眼想看看那個秦隨詁在哪裡,很快就在對面找到了一身青袍吃相優雅的秦公子,那秦隨詁專注於自己食案上的佳餚,對周圍的事情全然沒有在意的樣子,不過錢潮卻發現秦隨詁雖然一眼也沒有看向自己,但是他眼中餘光閃爍似乎一直又在盯著自己。
看起來以後還真要小心這個人才是,免得哪天吃了他的虧。
目光收回時又發現了與秦隨詁隔得遠遠的梁柏柯。兩個人坐得如此之遠估計梁柏柯以後不會再唯秦隨詁的馬首是瞻,就見那個梁柏柯正在認真的用著膳,不經意抬頭與錢潮的目光相對時他的目光中一片平靜沒有半點驚慌,還與錢潮遙遙的點了一下頭便繼續低頭享用自己的晚膳。
錢潮暗道這個梁柏柯沒準還真不是一般人物。
目光收回才發現旁邊的湯萍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知道自己剛才的作為全讓這個機靈的丫頭看在了眼裡,便沒好氣的說道:“都是你鬧的。”
湯萍並不理他,笑盈盈的與同樣已經吃飽的彥煊站起身來說了聲:“陸兄慢用。”便一起走出了春響堂。
不久,錢潮與陸平川也都吃飽了,兩個人一起慢悠悠的走出春響堂向自己的住處走去,一邊走陸平川還一邊吹噓著自己打獵的手段如何如何。
錢潮卻發現在一棵花樹下湯萍正跳著腳想去折樹上的一段花枝,無奈身量不高卻總也抓不住,旁邊的彥煊已經捧著一束採摘下來的野花了。湯萍也見到了錢潮二人,見陸平川身量高大便叫道:“陸兄,來幫個忙如何。”
陸平川便走了過去用手幾乎將那棵花樹的樹冠都壓了下來,這讓兩個丫頭大喜,一頓忙活之後各自捧著一束花才心滿意足。
當天新來的這些人又在谷中佔了不少的屋舍居住,其中還包括了陸平川那間大屋子,幾個一起過來的男孩見房間很大空床很多便住了進來。
因為不是一起來的,這些人自然不認得錢潮和陸平川,不過這讓喜歡熱鬧的陸平川很是高興了一把。
當天夜裡陸平川晚上的呼嚕聲大作,震得屋頂簌簌的落土,吵得同屋之人整個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天天還未亮就把陸平川弄了起來,這幾個人中有個身材看上去也很精壯,其他人只是口中抱怨,這個自恃有幾分氣力就要趕陸平川走。
這陸平川豈是一個受欺負的主兒?眼睛一瞪,伸手就賞了那個按捺不住上來要動手腳的大個子幾記耳光,那傢伙不服氣要再打結果又被陸平川騎著打了一頓,其餘人一看惹不起就全都作鳥獸散了。
那個大個子逃出來後見隔壁是個單間,而且住在裡面的錢潮身材瘦弱,就起了欺負錢潮的心思,闖進房間裡直接命令錢潮道:“你搬出去,我要住這間房。”說罷,惡狠狠的瞪著錢潮,那意思是你要是敢拒絕我就敢揍你。
錢潮翻眼皮看了看面前的人,雖然氣勢洶洶,臉上卻是一塊一塊剛被打出來的淤青。暗道剛挨完打就要欺負別人,心中好笑,就說道:“房間倒是可以給你,不過你確定要住在這裡嗎?隔壁那個陸兄脾氣不好,你剛吃完苦頭,當真要和他做鄰居嗎?”
“哼!”那孩子琢磨也對,跟誰作鄰居也比跟這個呼嚕震天還厲害無比的傢伙作鄰居好,於是便不再糾纏錢潮,轉身便走了。
見那人走的急,錢潮輕笑著搖了搖頭,這樣的傢伙他還不放在心上。
隔壁傳來一陣桌椅挪動的聲音以及陸平川的咒罵:“直娘賊,不跟老子住一個屋就拉倒,老子還樂得一個人睡這麼大的屋呢!老子上半夜睡這兒,下半夜睡這兒,奶奶的,哎不,弄成一張大床睡更好。”
錢潮從自己的房間裡出來,溜達到了隔壁的門口看進去,只見陸平川居然把一個房間裡四五張床聚攏在了一起弄出了一張超大的床鋪出來,自己正翹著二郎腿躺在那裡仍憤憤不平。
看見錢潮,陸平川說道:“錢兄弟,怎麼樣,我這大床不錯吧?”
不過早上的經歷讓錢潮多想了一些,周圍這些大部分比自己大幾歲少部分和自己差不多的孩子們都是來修仙的嗎?
這幾日這些孩子們的舉動錢潮在閒逛的時候也都看在了眼裡,他們當中有驕狂的,有沉穩的,有成熟的,有幼稚的,有深沉的,有淺薄的,有興高采烈的,有垂頭喪氣的,有嘰嘰喳喳的,也有一言不發的。
這些孩子們真的會成為傳說中那些衣袂飄飄斬妖除魔的仙人嗎?
書裡面寫的仙人可都是不食人間煙火一心衛道除魔,這些孩子們將來會做那些事情然後被世人代代傳頌嗎?
錢潮不否認自己也是一個孩子,但是在心底他在對這些周圍的孩子已經有一種無形的心理優勢,這種心理優勢如同他在錢府看自己的那一堆堂兄弟們一樣,任你嫡出庶出,還不是被我耍的團團轉被我賣了還要幫我數錢!
想到這裡,仙境一般的幼鳴谷在錢潮的眼裡也同凡世有了幾分相似之處。
不過,他們的靈根大概都比我好吧,錢潮想到,至少這些人還有過幾天陸續來到的人中,靈根“尚可”的大概不會太多。
大概因為都是孩子,只要是孩子多的地方就會分為一群一群的,每一群都有一個孩子頭。
錢潮敏銳的感覺到幼鳴谷的這些孩子們漸漸的有了這個苗頭,這些所謂的孩子頭錢潮也觀察過,更不動聲色的打聽過。
在幼鳴谷,這些成為孩子頭的孩子無非有幾點:一是家世顯赫,當然在修仙界的家世顯赫自然指的是家族勢力龐大,族內高階修士眾多;二是靈根出眾,將來修行前景非常之好,不可限量;三嘛則是心機深沉,有讓一幫孩子聚在自己身邊任自己呼來喝去的能力。往往孩子頭們這三點是都具備的。
不過錢潮對此既不羨慕更不嫉妒。
這些其實和大伯家的堂兄和二伯家的堂弟各自帶著一群小兄弟在宰相府的花園裡排兵佈陣互相掄竹竿扔石頭沒有區別。
若硬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除了那些孩子頭,那些甘為小兵跑來跑去為孩子頭搖旗吶喊的孩子們不象錢府的那些小兄弟們那樣無心和單純,他們大多是有心這樣做,故意表現的心甘情願,不漏痕跡的拉近和孩子頭的距離卻在不經意間能流露出狡獪和猜忌的目光。
有意思。錢潮想,這修仙界倒不像一個超凡脫俗的地方,有點兒像父親不願意深入涉足的那個官場。
至少現在看來象。
別人都拉幫結派了,自己還是孤家寡人,容易受欺負,還是低調些吧,他又想到了隔壁的那個陸平川陸兄,現在看來,這個陸兄還真是個容易相處的人。
幾日後,陸陸續續,各路主持甲選的修士都把各自帶來的孩子送到了幼鳴谷,因此幼鳴谷也一天天的熱鬧起來。
既然人到齊了,那麼也就到了幼鳴谷中的弟子們到聽濤閣去聽經開蒙的日子。
這一日早膳過後不久,就聽得聽濤閣方向傳來悠悠的鐘鳴,於是散居在谷中各處的弟子們或是成群結伴或是一個人獨行,三三兩兩很快就聚成黑壓壓的一片,向谷中心最高的那處樓宇走去。
早有宗門派來的弟子在聽濤閣的大門前守候,約束眾人不得喧譁。
待人們到的差不多,一位李姓的師兄才走到眾人面前說話,他告訴眾人進去之後要保持肅靜,不得嬉笑言談,閣內一樓便是眾人聽經的所在,到得那裡每人尋一個蒲團坐好便是,等候師門派來講經的師兄便可。
李師兄還說每個蒲團之上都有一本經書,講經的師兄便是依照此書為眾人開講,待今日課業結束眾人可自行將此書帶回研修。
然後便放眾人進入聽濤閣。
經過一道鋪有絳紫油木地板、兩邊粉白牆壁的走廊,一干幼鳴谷弟子魚貫的進入到一處大堂之內。
此處廳堂頗為廣大,放眼望去,無柱無樑,視野極好,眾人進入之時廳堂之內門窗開放,一段谷內山花爛漫綠樹成蔭的美景便可從視窗之處窺得。山嵐經過,無數的綠葉翻動發出沙沙響聲,如同夜臥江亭時枕邊的潮聲一般,這大概就是此處聽濤閣名字的由來吧。
廳堂內同樣絳紫油木地板上魚鱗一般鋪滿了蒲團,進入其中的弟子們按照方才那位李師兄所言,各自尋得一處可心之處,將那蒲團之上的一本書冊拿起,然後端坐其上。
錢潮隨意尋了一處,彎腰拾起蒲團之上的書冊便坐了下來。
剛坐下來,一個魁梧壯大的人便在他旁邊一處蒲團之上咕咚一聲坐了下來,錢潮看時不是別人,正是那陸平川。
陸平川見錢潮看過來還向錢潮嘿嘿一笑,錢潮卻發現這位陸兄連蒲團之上的書冊都沒拿取就坐了下去,於是用手指著陸平川前面一處無人蒲團之上的書冊示意他將自己的書坐於股下了。
哪知那陸平川卻會錯了意,身子稍一前探,劈手就把前面蒲團上的書冊抓在手中,原本已經有人想坐在那處蒲團之上,見蒲團上的書冊被陸平川搶走又不敢招惹,只得另尋他處。錢潮見了哭笑不得便不再理他。
錢潮發現廳堂的中心、所有蒲團的圍繞之處未設蒲團,只鋪了一片不小的潔淨草蓆,整個廳堂所有的蒲團都是以這片席子為中心一圈圈佈置,大概這片席子便是那宗門派來的師兄為大家開蒙講經之處。
堂內人群之中錢潮還發現了坐在對面的湯萍和彥煊,湯萍也發現了看過來的錢潮,做一鬼臉便不再理他,自顧與彥煊低聲說話。
錢潮還發現了正襟端坐的李簡,正蹙著眉毛看著手中的書冊。
打量一圈,錢潮也翻開了手中的那本書。
錦緞封面之上朵朵繡金的祥雲,正中只有三個字“玉海經”,翻開來之後發現這本經書篇幅並不多,只有寥寥幾頁紙而已。不過讀了一下,錢潮發現寫這本經書之人當真是惜字如金,極盡微言大義之能,其中內容更是佶屈聱牙、晦澀難明。裡面的字錢潮全都認得,但是其中內容以他的聰慧最多也就明白四成左右。
無奈將書本合上置於膝頭,耐心等待那位要來給大家講經的師兄到來。
雖然那位李師兄有言在先在這聽濤閣內不得嬉笑言談,但是這許多人哪裡約束的住,眾人雖不敢高聲言語,但是低頭與左右鄰近小聲說話那位李師兄卻也不理。此時這大堂之內竊竊私語之聲如同無數只春蠶食桑葉沙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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