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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趾高氣昂在前面走,兒子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府裡的家人們早已經見怪不怪。
父子二人在府中穿堂過廳,一直走到了後花園,後花園的空地上已經擺上了幾張桌子,幾個家人正忙碌著,切好的鹿肉放置在旁邊的一個大木桶裡用佐料醃漬入味,旁邊新砌的爐灶,一口大鍋正架在上面,下面柴多火旺,鍋內湯汁翻滾,肉香陣陣。僕人們見大小兩位主人走過,紛紛停下行禮,兩人一邊隨意的應著一邊穿過花叢竹林來到了角落處的一座屋舍前。
“在這裡?”錢千里問道。
“正是”說著,錢潮從身上取出了一把鑰匙開啟了掛在門上的一把大銅鎖。錢千里看著那比兒子兩隻手都大的銅鎖感到有些好笑,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竟然不知道花園這個角落竟然還有這麼幾間小屋子,更不要提屋子裡面有什麼了。他搖了搖頭,走了進去。
幾乎就在一進到房間裡,錢千里就呆住了,這個房間裡幾乎什麼都有,從打鳥的彈弓小弩,到竹木削制的刀劍兵刃,從市面上可以買到的玩具到一堆用竹筒木棍兒細線自制的各種獅子老虎,牆上掛的是各種風箏,不是鳥就是鷹,而且大多都上了色,看上去還很是精緻,下面還有一排的提線小人,眉目五官四肢俱全,栩栩如生。
“到底小孩子心性”一邊想著錢千里又進到了裡面一間房間裡。
再進去又讓他吃了一驚,這裡的東西可絕對不再是什麼小孩子的玩意兒了,裡面靠牆擺了一圈的桌子,桌子上放的都是按比例縮小了的東西,錢千里一一辨認,一邊看一邊冒冷汗,什麼用木頭做的行軍用的千里車,用布做的行軍帳,裡面還擺了幾張同樣用木頭做的行軍床,用木頭和竹片做的虎蹲弩,追風弩,投石機,臥牛弩,登城雲梯等等幾乎涵蓋了自己軍器監裡所有涉及到的軍器。雖說都是一巴掌大小的縮小模型吧,可是細微之處與實物沒有任何差別,這可都是軍國重器,這事要是真的犯了便是洩密的重罪,按照當朝的大律,如果不是姓錢,自己這個六品官的下場比外面家人們正忙活的那頭獐子好不了多少,想到這裡,他不由得一邊冒冷汗一邊瞪了兒子一眼,問道:“還有嗎?”
“有。”錢潮這個時候無比的乖順,又帶著自己的老爹進了最後一個房間。
這最後一個房間裡就要比外面顯得雅緻了許多,畢竟這個房間看上去像個書房,雪白的牆壁上掛著字畫條幅,有書架博古架和讀書用的案几,案几上文房四寶排列,各種書籍或疊放或攤開,案几旁還擺放著一個插滿字畫卷軸的白瓷畫缸,這一切都是一個文人書房該有的樣子,唯一破壞這種文人氣息的就是臨著窗戶放置的那個臥牛弩。
錢千里開始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那張臥牛弩上,而是放在書架和案几之上。他隨手取下幾本書翻了翻,不由得又嘆了口氣,書都是自己書房裡不允許兒子帶出來的珍品藏書。錢千里的書房內有幾本頗為讓他自得的孤本絕版書,因為都是自己的珍藏,所以平時他很小氣的連兒子都不允許多看,沒想到這孩子竟然將那些書完整抄寫下來,這份心思的確值得嘉許,尤其是這筆字,橫勾豎撇,銀鉤鐵畫,已經有模有樣頗具大家風範,看到這裡錢千里心裡讚賞,暗暗的點了點頭。
不過後面兒子的藏書卻讓錢千里不喜,什麼志怪小說,雜戲劇本,陰陽五行,地理圖志等等滿滿的裝了幾個書架而且紙頁綿軟,顯然是經常翻閱。
“看得這都是什麼亂書!”
然後翻到的一本書卻讓他老臉通紅。
錢千里骨子裡是個文人,文人嘛藏書成痴成癮也是正常的,早年未成婚前收藏的一本描寫妖精打架的春宮秘戲圖曾被他視為珍寶,可是後來卻遍尋自己的書房再也找不到了,他曾以為是自己來這裡做官搬家時不小心弄丟了或者是夫人發現偷偷燒了,也沒好意思問自己的夫人,只能為這本愛書的遺失感到遺憾。沒想到竟然在自己兒子的書架上發現了,這一發現立刻讓他光火無比,又羞又惱的用那本書在兒子的頭上拍了一下,小聲罵道:“這……這也是你小孩子能看得嗎?胡鬧!”然後忙不迭的將那本書藏進了袖子裡。
錢潮雖然捱打,一是不疼二是不怕,還偷偷的吐了吐舌頭。
其實讓錢千里大跌眼鏡的還在後面。
牆上的一幅山水是他重金購得的名家名作,他那當宰相的父親知道畫在他手裡都曾經暗示過,他都沒捨得孝敬出去,只是將這幅山水藏在密室之中閒暇之時自己欣賞。近來公務繁忙,他早就將這幅畫忘了,沒想到卻掛在兒子的秘密書房裡落灰,為此,錢潮頭上吃了一記爆慄。
畫缸裡的字畫多是錢潮自己的塗鴉之作,雖然有模有樣但在錢千里看來卻稍顯稚嫩,不過其中一個條幅經錢千里辨認卻是自己的寶貝兒子從自己的書房中不知何時偷出來的,乃是一個書法大家酒後的名作,據說是這位書法大家一次醉後以酒研墨所得,字型狂放蒼勁猶帶酒香,真跡啊!當初錢千里為了這幾個字可謂費盡心力外加大出血,不想卻家賊難防,所以錢潮吃了一記爆慄。細細欣賞後錢千里正準備將其收起時卻目瞪口呆的發現在留白處在自己私章旁邊竟然多出了一個兒子的小章後,立刻二話不說隨手又給了兒子一記爆慄。
書案上,筆架上掛的乃是錢千里怎麼也捨不得用的精品紫毫,那是他從自己老爹的書房裡不告而取順出來的,為了這幾支筆老爺子還曾在信中罵自己是不孝子,現在算是現世報,便宜了自己的不孝子了。
硯臺裡擱的是錢千里的老爹、錢潮的爺爺、當朝宰相大人給的極品貢墨,據說皇家一年也就那麼幾塊而已,如今已經被兒子磨得就剩一小半了,敗家呀!當然這個硯臺也非凡品,有個名字叫做“雨田泥硯”,硯中珍品,錢千里平時也就是小心翼翼的拿在手裡把玩一下,假想一下自己揮毫潑墨的丰姿,從來沒想過真的要用它來研墨寫字,如今,唉!至於紙嘛,極品竹宣,平時摸一摸嗅一嗅都能讓錢千里有極大的滿足感,現在被錢潮當成塗鴉的草稿用。
錢潮見自己的爹青筋暴跳,手指哆嗦的指向自己,心知不好,以為這次是要真捱打了,嚇得連忙抱著頭蹲在地上,等了半天卻沒等來那頓好打,抬頭偷看時,卻發現自己的爹正在瞪著自己運氣,彷彿是竭力的壓制自己的火氣,最終聽錢千里罵道:“哼!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起來!別那副熊樣,你娘不在這裡,你做給誰看!”
說罷,錢千里下定決心,等此事一了,一定要好好的將兒子的這個書房細細得檢視一番,看看這個小子究竟從自己那裡偷了多少東西!
這書房裡現在唯一沒有仔細看過的就是那個臥牛弩了,這也是錢潮今天倒黴的根源所在。錢千里將從兒子那裡得來的圖紙在案几上攤開,一邊看著兒子的圖紙一邊看那架小型的臥牛弩,將實物與圖紙一一比對,做工嘛,很是粗糙,選材也很隨意,都是竹木削制,大約有真正臥牛弩的十分之一大小,裡面密密麻麻全是木製機括。
“試射過嗎?”審視良久之後,錢千里問兒子。
“試過”錢潮見自己的爹問起臥牛弩的事情不由心中大定,忙討好一樣的開啟了臥牛弩正對著的窗子,指著窗外幾十步外的幾棵樹說,“我用那幾棵樹作的箭靶。”
錢千里看過去,樹並雖然不是老樹,卻也有海碗粗細,幾支錢潮自制的短矛一樣的箭矢就釘在樹幹上,其中幾支力道不小,竟然將樹射了個對穿。
“射一次我看。”錢千里見窗外無人,估計府中的人都被自己的夫人使喚去安排今天的晚宴了,便命自己的兒子演示一次給自己看。
錢潮聽了便用雙手轉動臥牛弩上一個木製絞盤,錢千里發現隨著兒子的動作臥牛弩內幾根橫樑一樣的竹木開始彎曲成開弓的模樣,弓弦互相上下交錯,每道弓弦間透過皮繩和轉輪相連,皮繩最後將力道彙集在臥牛弩最上面的一張大弓的弓弦上,“咔噠”一聲響,絞盤咬住了某個木製的扣齒,錢潮便停了下來,看向自己的父親說道:“十石力,不能再緊了,不然會崩掉。”
竟然能有十石力!錢千里看兒子轉那絞盤輕輕巧巧,況且這個臥牛弩乃是用尋常竹木所制,能有十石力,他心下懷疑,湊過去仔細觀看,見兒子從一旁的投壺中取出一支箭來,他點了點頭,就見錢潮將那支箭放在了臥牛弩的射槽內。
“射哪裡?”錢潮問自己的父親。
錢千里隨手一指一棵約在五十步外的樹說道:“那一棵。”
錢潮略作瞄準後便雙手拉動了臥牛弩上的牙發,“嗡”的一聲輕響,那支箭就射了出去,在錢千里眼中一閃而逝直直的釘在他剛才所指的那棵樹上。
“我去將箭取回來。”不等錢千里作答,錢潮就靈巧的從視窗翻了出去,跑到那棵樹下將那支箭露在樹幹外的一截掰斷又跑了回來。
待錢潮又從視窗翻進來將那斷箭呈給自己時,錢千里一把抓過那半截斷箭在錢潮頭上輕輕敲了一下罵道:“有門不走,成何體統!”
應該有十石力吧,錢千里心中琢磨,看著手中的半截斷箭,五十步遠還能入木如此之深,十石力應該是有的。若按軍器監的規制來做眼前的臥牛弩,那威力定然非同小可,比現在軍中所用的臥牛弩要強上許多。想到這裡他又看了看眼前兒子做的這架臥牛弩,他知道這其實就是兒子的玩具而已,不過現在看來威力卻著實不小,這也驗證了兒子對臥牛弩的改進應該是有效的。軍器監的臥牛弩如果按兒子的設計進行改進,當真是大功一件,想到這裡他對這架臥牛弩心中卻有點兒不捨。
不過既然有了圖紙,這個礙眼的東西還是毀了才讓人安心。
最終他對兒子說道:“你娘現在有孕在身,受不得驚嚇,你也知道我朝大律的嚴厲,此事已經不是你小孩子鬧著玩那麼簡單了,如果被外人知曉的話,莫說我,就算是你爺爺恐怕都會受到牽連。現在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嗎?”
錢潮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雖然不捨,但也無奈。
“很好,那就動手拆吧,拆完之後再將你外屋做的那些小一些的也拆掉,只要與軍器監有關的東西就都拆掉,拿到外面火堆裡燒掉,明白嗎?”
“嗯”錢潮點頭應道。
錢千里又指著窗外被錢潮當箭靶的那幾棵樹說:“把那裡也收拾乾淨。”
說罷轉身欲走又留下一句“自己做,不要讓別人幫手,明白嗎?”
雖然嘴裡說讓兒子把這些都拆掉然後燒掉,但是路過外屋時錢千里自己卻真捨不得,最終他將一具虎蹲弩和一具臥牛弩的小模型塞進袖子裡,轉身欲走時又回身往袖子裡塞了幾件,若不是袖子塞滿了他真想都帶走,反正這東西放在家裡不好,但是若放在衙署自己辦公的地方就誰也沒辦法再挑出什麼毛病來。
錢潮終於知道了為什麼今天晚上家裡像過節一樣了,他的臥牛弩一拆完,抱出去直接就塞進了燉肉的灶火裡。
幾個家人見小主人竟然在幹活忙要去幫忙,不想卻被錢千里喝住。
“都別管他,讓他自己弄!”然後錢千里又半真半假的大聲說:“我公務繁忙,對你疏於管教,若非你娘對我說,我都不知道你將府中鬧的沸反盈天的,今日之後,看我怎麼收拾你!”
家人們都見怪不怪,有的看著錢潮一臉倒黴哭喪的樣子還偷偷的笑,反正府裡這個小少爺本就是個閒不住愛折騰的,又正是貓嫌狗不愛的年紀,平日裡沒事都能讓府裡雞飛狗跳的,夫人看不過去就拿著雞毛撣子追著打,現在肯定是不知道捅了什麼簍子讓老爺給捉了,被罵挨罰也屬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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