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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連著飄了數日的細雪,已到了圍爐賞雪的好時節。
這一日,雲府的家丁們應著主子要求,一早在臨湖的亭子里布置好了炭爐。
雲燁獨坐亭中烹茶賞雪,明明該是愜意的事情,他卻彷彿十分暴躁。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已經有三個婢女被他訓哭了。
“爺。”
一個青衣小廝恭敬地走到亭邊行了個禮,雙手遞上來一疊信箋。
“宋姑娘問,這些帖子該如何回,還請爺拿個主意。
自從那日她跨出書房之後,雲燁就沒再踏進過書房。
也許兩人心中都憋著氣,所以最近誰也不曾找過誰。
幾日下來,自然擱下了不少信,想來是宋盈見積得太多,差人來問了。
剛泡好的茶水滾燙,雲燁漫不經心地掀了掀杯蓋。
“去把她叫來,讓她在這兒回函。”
“是。”
小廝領命而去,過了一會,只見他又一個人跑了回來。
“回爺的話。”
小廝擦了擦跑出來的汗,氣喘吁吁的,“宋姑娘說她現下待罪之身,還是不出門的好,免得爺將來難交代。”
“行啊。”
知道她是故意避著不見,雲燁冷笑一聲,隨手拆開了一封名帖,看也不看,就直接丟給了小廝。
“你帶過去讓她回,就說我不去,你也別再回來拿下一封了,讓她屋裡那個丫頭來,她待罪,她的丫頭可不待罪。”
小廝喏喏地應了,又一路小跑了下去。
這一次,宋盈不出所料地跟在了他身後。
她一路慢慢走來,裙裾幾乎紋絲不動。
青瑤陪在她身邊,蘇摩也十分盡職地跟在後面,和她們保持著五步遠的距離。
許是有段日子不見陽光,她的肌膚愈發蒼白剔透了些,就如此刻落在她肩頭的雪花一般,連唇色都是淡淡的。
只有一雙黑曜般的雙眸漾著微光,走入亭中後,她的眸光在他身上輕輕一轉,那一剎那他的心跳竟是漏了一拍。
像是陰沉了許久的天,突然見了日光一般。
宋盈面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她坐下來,十分公事化地潤了潤筆,也不說話,只是提著筆,等他開口。
雲燁不說話,她就保持著提筆的姿勢。
這個姿勢自然是累人的,但她從小訓練有素,手向來很穩,原是有資本和他僵持,只是這亭中不比在屋內,炭爐再暖也抵不住四面通風,沒一會,她的手便有些輕微的顫抖。
他的心驀得一軟。
心下嘆息,他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行了。”
這一按,他才驚覺到她的手有多冰冷。
與之相反的卻是她的脈搏跳得極快,不等她避開,他的手背已經探上了她的前額。
觸手滾燙。
“你病著?”
他立刻擰起了眉,目光刺向垂手站在一邊的蘇摩。
“怎麼不報?”
蘇摩的表情卻十分無辜。
“卑職一直守在宋姑娘屋外,實在不知姑娘身子不適。”
他的目光又轉而刺向了青瑤。
不曾想向來在他面前唯唯諾諾的小丫頭,這下卻一反常態,她氣鼓鼓的,小臉都憋紅了。
“小姐這幾日一直不太好,只是撐著不讓我找大夫,今日憑白在這裡吹了半日風,不病才怪了。”
所以她今日的推託不是因為和他賭氣,而是她病著?
“小事罷了。”
宋盈起身,卻被雲燁一把拉住了手腕,他並沒有用什麼力氣,但她卻已然站立不穩,晃了一下就跌到了他懷裡。
“你是大夫嗎?”
他忍不住斥道,但見她這般病懨懨的模樣,語氣終究是兇不起來。
“站都站不穩了,還逞什麼強?”
說著他將她打橫抱起,宋盈甚至沒什麼反應,難得乖順地倚著他的肩頭。
“你究竟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抱她在懷,他才驚覺她幾乎沒什麼份量,輕得像片落葉,彷彿風一吹就會碎了。
“渾身都是骨頭,很硌手你知道麼?每天寫寫字也能瘦成這個樣子,你到底屬什麼的?”
她低聲說了句話,但云燁沒能聽清。
“你說什麼?”
“……我說你吵死了。”
她連眼皮都懶得抬,自然也看不見他的臉色。
但蘇摩他們顯然都看到主子鐵青的面色了,於是所有人都靜若寒蟬,以免一個不小心被遷怒一番。
不過儘管一路板著臉,但從亭子到宋盈的臥房,這一路雲燁還真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壓了幾日的病氣似乎一下子翻湧了上來。
宋盈只覺四肢百骸無一不痛,她能感覺到厚厚的棉被包裹住了她,但她卻一點都暖和不起來。
頭很疼,疼得眼睛裡都泛起了淚花。
她能聽到大夫忽遠忽近的聲音,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寒症、鬱結、溫補之類的廢話。
她也能透過朦朧的視線看到雲燁,他坐在遠遠的地方,看不清表情。
但她總覺得他那模樣好熟悉……好熟悉……她究竟在哪裡看過呢……
啊,是了。
想到頭疼欲裂,半昏迷半清醒的時候,突然有一道微弱的光亮閃過她的腦海。
很久很久以前,她讓他教她騎馬,但墜馬那次。
他也是這麼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她。
這個人啊,連目光都是霸道得不許別人忽視的。
一屋子的人,她卻偏偏能透過人群感覺到他的目光,她甚至沒能真切地看到他的臉,但她卻能感覺到,她知道,那一定是他。
這麼想著,她終於沉沉睡去,她並不知道她此刻的睡顏有多安寧,終於不再是眉頭緊鎖的模樣。
不知道睡了多久,待她再次迷糊地睜開眼,印入眼簾的卻是屋內搖曳的那一點燭光。
“醒了?”
耳畔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她卻有點遲鈍地想著為什麼她屋裡會有個男人。
直到轉過頭,才看見是雲燁。
他一直坐在她平日練字的桌子前翻著兵書,聽到她的動靜,這才放下書來。
“青瑤呢?”
她吃力地抬起身子,剛才發了一身汗,人倒是清醒多了,只是渾身黏黏的很是不舒服。
“她守了大半夜,我看她也挨不住了,就讓她先去睡了。”
他見她搖搖晃晃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把她按回到了床上。
“幹嘛呢,好好躺著。”
“我……”
她有點支吾,但身上實在太過難受,所以她的聲音小小的。
“我只是想……沐浴……”
“不行!”
沒想到他十分乾脆地拒絕了。
“才退燒你沐什麼浴,再著涼怎麼辦?沒聽到大夫說你虛寒體質?宋盈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她只是想沐浴一下,他竟也能上升到“不想要命”的高度。
宋盈覺得頭又開始痛了。
“那我讓青瑤幫我梳洗一下總行吧?”
“等明天。”
“青……”
她剛想無視他直接叫醒青瑤,卻不想他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真那麼想洗?”
她分明看到他嘴角那不懷好意的笑,但也許是高燒還沒退盡,她竟還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那不如我幫你。”
這一下宋盈徹底清醒了,她僵在那裡,看到他嘴角的笑意越發擴大。
“還想洗嗎?”
她連連搖頭。
“很好。”
他很滿意地放開了她,慢悠悠地踱回到了書桌邊,繼續翻看剛才未看完的那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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