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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葉無坷他們就已經把東西收拾好,開啟門出來的時候外邊還是漆黑一片。
苗新秀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二十年的這間老屋,眼神裡的迷離是他心底裡封印不住的不捨。
他在那裂開了不少縫的門板上輕輕摸了摸,又拍了拍,門軸吱呀吱呀輕響,若在回應他的辭別。
大奎站在門外凍的打了個哆嗦,二奎站在門口另一側不停的跺腳。
二奎說:“娘說過,家裡要是沒個婆娘永遠都是冷的,苗大叔家裡沒婆娘,昨夜睡在他這我屁股蛋子都是冷的。”
大奎道:“你那屁股蛋什麼時候不是冷的。”
葉無坷側頭看他倆:“?”
二奎說:“我屁股蛋冷,那不是因為我也沒婆娘嗎。”
大奎說:“那你說人家苗大叔沒婆娘幹嘛?苗大叔有婆娘也暖不著你屁股蛋啊。”
苗新秀:“咳咳......”
二奎一本正經道:“苗大叔都老了還沒婆娘,我才多大,我將來肯定有,姜頭阿爺給我算過,說我能有仨婆娘。”
苗新秀:“咳咳......”
二奎問他:“苗大叔你一次婚都沒成過嗎?”
苗新秀:“沒。”
二奎說:“那你不如我,我能成三次婚呢。”
大奎道:“那我還能成七次婚呢。”
二奎說:“你那個不算,你說娶七個得自己想轍去,我那個是姜頭阿爺給算的,三婚天註定,你那個七婚靠打拼。”
苗新秀低聲道:“咱們還是抓緊上路吧,不然一會兒鄉親們都起來了。”
葉無坷點了點頭,他知道苗新秀不想讓鄉親們看到他走,他在雙山鎮已經二十年,他不捨這裡,這裡也同樣不捨他。
二奎用肩膀撞了撞葉無坷:“你幾婚啊。”
大奎說:“廢話,咱家有倆妹子,他當然兩婚。”
二奎道:“那還有個高姑娘呢?他也三婚,跟我一樣天註定。”
在旁邊的陸吾,徐柯,還有謝長遜三人同時舉頭望天。
苗新秀此時又回望了一眼這個鎮子,然後吐出一口白白的氣,在這個清寒的黎明,他率先朝著鎮子外邊邁步。
“苗鄉丞!”
身後突然傳來喊聲,苗新秀腳步驟然一停。
那個和葉無坷見過一面的老人家,在小孫子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卻腳步很快的追過來。
“真的要走了嗎?”
老人家問的時候,嗓音和他的步伐一樣顫顫巍巍。
“嗯,要走了。”
苗新秀轉身回應,他不想騙雙山鎮的鄉親,從未,也永不想騙這裡的每一個人。
老人家急匆匆的追來,到近前後就一把握住了苗新秀的手。
“夜了個下半晌你們回來就在收拾東西,我來瞧你的時候看見了,你還想揹著我,那時候我就想,你大概是要走了。”
老人家緊緊的握著苗新秀的手,用力到他的手指和苗新秀的手指都稍稍有些變形。
“就不回來了?”
老人家問。
苗新秀張了張嘴,沒敢回答。
就在這時候,鎮子裡亮起來的地方越來越多,不知道多少人或是舉著火把或是提著燈籠出門來,像是一條一條星河,逐漸在鎮子口匯聚成一片星海。
“苗鄉丞,真的要走了?”
“別不回來,咱家在這。”
一個看起來才五六歲的虎頭虎腦的小傢伙喊:“苗大伯,你還答應我今年臘八到我家裡吃飯呢。”
旁邊一個被娘抱在懷裡的四五歲的小丫頭喊:“你家臘八不好次,我家臘八才好次,苗大伯來我家次臘八。”
苗新秀眼圈微紅著笑道:“丫頭,你倆是一家的。”
那小丫頭喊:“不是一家的,我跟我娘睡,他跟我爹睡。”
那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不服氣:“那是我偷著跟娘睡你不知道,爹偷著跟娘睡你也不知道,爹還跟娘打滾兒呢!”
陸吾,徐柯,謝長遜舉頭望天。
二奎問大奎:“為什麼打滾兒?”
大奎:“成了親好像都得打滾兒,應該是摔跤。”
二奎想了想突然就覺得很累,搖頭嘆息:“我得摔仨?”
那位老人家拉著苗新秀的手說道:“該去幹什麼就去,別忘了回家來就行,我這一把年紀了,到臨走的時候不能見不著你。”
苗新秀眼神有些迷離,嘴唇也在微微發顫。
葉無坷上前一步說道:“阿爺阿奶,叔叔嬸嬸,苗鄉丞會回來啊,這次剿匪得上報縣衙,縣衙還要上報府衙,府衙還要上報到長安,好大一圈,等事辦完了他就回來了。”
他說:“鄉丞到了長安,興許還能見到皇帝陛下,到時候陛下就問,你就是那個雙山鎮鄉丞?你乾的很好,得給你升官兒!”
老人家聽到這激動起來,立刻說道:“升官好,給鄉丞升官好,去做大官,你得做大官,做大官要是回不來......也沒事,你是個好官,做大官也是好官。”
苗新秀忽然大聲喊道:“我不做大官,我將來肯定回。”
被孃親抱著的那個小丫頭問:“苗大伯你不騙人?”
苗新秀使勁兒點頭:“不騙人。”
小丫頭努力的伸出胖嘟嘟白乎乎的小手:“拉勾,拉勾就不能騙人。”
苗新秀過去和她勾住手指,小丫頭說:“你不騙人就是好大伯,我也讓你和阿孃睡。”
小胖小子兒拉著他爹的手說:“我看行,阿爹你看行嗎?”
苗新秀:“......”
陸吾,徐柯,謝長遜舉頭望天。
脖子都望酸了,嘴角忍不住的想抽搐,心情又複雜,明明有些傷感,可又憋笑憋的難受。
老人家讓孫兒把帶來的煮雞蛋塞給苗新秀,苗新秀沒有躲開,以前鄉親們總是變著法兒的給他送些吃的,他都是能不收就不收,因為誰給他送東西,送的都是自家捨不得吃的好東西。
他雖只是不入品的鄉丞,可有俸祿,雖然他那點俸祿,九成都用來接濟鄉親了。
這地方靠天吃飯靠山吃飯,鄉親們家裡的哪一粒糧食不是來自連石頭縫都不放過的栽種?
但這次,他不敢拒絕。
他的衣服裡塞滿了煮雞蛋,窩窩頭,臘肉,脖子上還不知道被誰掛上了串大蒜,滿滿當當,像是武裝到了牙齒的大將軍。
他彎腰給鄉親們鞠躬。
老人家說:“給鄉丞磕個頭吧,願鄉丞到哪兒都無病無災。”
“願鄉丞無病無災!”
鄉親們都跪下來。
苗新秀也跪下來,也給鄉親們磕頭。
葉無坷跟著苗新秀跪下來說:“大家都放心,鄉丞是我師父,有我照看著他,保證他平平安安無病無災。”
老人家扶著他:“以前沒怎麼見過你,可我知道你是個好娃兒,跟著師父要好好學,你們都好好的。”
葉無坷點頭:“記住了。”
大奎見葉無坷跪下來他也跪下來,二奎見大奎跪下來他也跪下來,別人磕一個頭,他在那咣咣咣的磕。
陸吾他們三個身穿戎裝,朝著雙山鎮的鄉親們肅立行軍禮。
天已經亮了,苗新秀走幾步就回頭,鄉親們走到高處看著他,一直在揮手告別,又像是在招手想他回去。
眾人走了很遠,心裡依然都有些難過。
雖然苗新秀和雙山鎮鄉親們的告別好像和他們並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可又好像他們每個人在這一刻都變成了苗新秀的化身,所以感同身受。
似乎是想打破這種難受的氣氛,陸吾先是笑了笑後說道:“苗大叔要是想去長安,等我們回長安的時候帶你一起,長安城裡好吃的好玩的,我們幾個包了。”
還不等苗新秀說話,二奎急著問:“長安城裡好吃的多嗎?”
徐柯笑道:“當然多,天南地北的好吃的在長安都能吃到。”
二奎拉了葉無坷一把:“妹夫,咱們去長安吧。”
大奎道:“妹夫還有大事呢。”
二奎問:“什麼大事?”
大奎道:“不知道。”
葉無坷緩了一口氣,也讓自己從趙先生一家被殺的悲愴之中儘量抽離出來。
他不想因為自己而讓大家都不敢笑,他的悲傷是他的,可是開心,他希望是大家的。
他說:“大事就是去長安,等到可以去的時候就去。”
陸吾若有深意的看了葉無坷一眼後說道:“其實......你想什麼時候去就可以什麼時候去,郡主說過你隨時能去。”
葉無坷笑著說道:“等什麼時候能把無事村都搬到長安去,那才好玩。”
陸吾心說這個傢伙,年紀輕輕怎麼這麼心累。
二奎湊過來問:“那,長安城裡有什麼好玩的?”
陸吾還沒說話,徐柯笑道:“你不是說你命裡能成三次婚嗎,到了長安小淮河,有的是漂亮的外域姑娘,你想天天成婚都行,一天成好幾回也行。”
一說到這謝長遜也來勁了,眼神發亮,自言自語的吟詩一句:“二八佳人體如酥......”
說完這句就停了,陸吾笑話道:“後邊的怎麼不說了?”
這詩名為警世,是長安城裡一位呂姓才子所做,全詩四句,是為:二八佳人體如酥,腰間仗劍斬凡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大概是說若沉迷於青樓享受,早晚都會敗壞了身子一命嗚呼。
被陸吾激了一句,謝長遜這般在長安城裡放蕩不羈愛自由的性子還能慫了?
他咳嗽了一聲後搖頭晃腦且意志堅定的說道:“二八佳人體如酥,斬凡夫就斬凡夫,人頭落就人頭落,骨髓枯就骨髓枯!”
徐柯挑了挑大拇指:“丈夫!”
陸吾也挑了挑大拇指:“種豬!”
二奎看向大奎問:“大鍋,他們是在說戲詞嗎?一套一套的。”
大奎搖著頭理性分析道:“應該說的是配豬。”
二奎道:“那有什麼,咱村配豬哪次落下我了,哪次我沒看過。”
陸吾:“配豬?”
徐柯:“粗俗。”
謝長遜白了他倆一眼:“壓個妹沒完沒了的......趕路趕路,說不定到了澄潭關就有體如酥。”
苗新秀這種自認為是個粗糙漢子的傢伙,在這群新時代的年輕人面前竟然覺得自己單純的就跟......
就跟葉無坷是的。
葉無坷聽的一愣一愣的,心想著這些詞要不要記下來?他以前也學過不少意志堅決的詩詞,每次讀都覺得這些詞句可真好。
可今日總覺得謝長遜那幾句斬凡夫就斬凡夫好像是堅決之中的堅決,死有何懼的那種堅決,但又不知為什麼就覺得這堅決之中隱約還有幾分猥瑣。
更讓葉無坷有些羞愧的,是一說到二八佳人他就想到高畫質澄,然後他就在心裡罵自己,敗類啊敗類,匹夫啊匹夫。
苗新秀先要去縣衙稟告剿匪之事暫時與他們告別,說好了之後到澄潭關匯合。
他們分開之後又走了二十幾裡,就到了大寧東北最為緊要的邊城之一......澄潭關。
進城之後沒多久他們就打聽到,因為前幾日的大雪過於放肆,城關外鵝毛河邊上的村子裡老屋被壓垮了不少,澄潭關的武將軍還有府丞王大人都不在,分別帶著人在村子裡搶修房屋救治百姓。
幾個人商量了一下,也不在城裡等著了,乾脆直接出城去,還能幫上些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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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是為本書的第一位盟主淡定從容加更,我繼續使勁兒碼字,陸續把盟主加更都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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