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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慈悲山下來之前他們費力將繩索收了上來,砍斷了當然也行但葉無坷覺得過於浪費。
從小就明白勤儉持家是什麼意思的少年,腳上的襪子補丁就有六七處。
回到無事村,來時的車馬還在,高畫質澄她們似乎就可以直接離開此地趕回長安。
可陸吾等十二人卻不會隨高畫質澄走,他們湊在一起神神秘秘的商量什麼似的商量了好一會兒。
原本以為小姜頭離開就會很久才回來的老獵戶倒是喜出望外,然後他才醒悟過來,老大離開之前交代的那句照顧好爺爺已經刻在小姜頭心裡了。
高畫質澄將疊整齊的熊皮襖雙手捧著遞給葉無坷,葉無坷看到後就眼神一亮:“從有這件皮襖它就沒被疊的這麼漂亮過。”
高畫質澄因為這句話而開心起來,這個時候的她好像才是本該就因為簡單快樂就快樂起來的小姑娘。
她說:“收起來吧。”
葉無坷一邊搖頭一邊問:“我沒有說過把它送給你了?”
高畫質澄學著他的樣子搖頭:“你沒有,你說的是穿上它風都打不透。”
葉無坷道:“我記得我不止說了這句。”
高畫質澄嗯了一聲後說道:“是,你還說可別把你凍死個屁的了。”
葉無坷一撓頭:“原話?”
高畫質澄:“差不多吧,就跟你在懸崖上說可別把你摔死個屁的了差不多。”
這個從小在那種莊嚴肅穆環境下長大的丫頭,因為說了兩句不算粗話的粗話心裡居然還有些許雀躍。
葉無坷道:“那我現在正式一些,請你收下這件禮物。”
高畫質澄想了想,點頭:“好的。”
她看到器叔在朝著她招手,突然之間心裡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不濃烈可就是有些難受的感覺來。
“長安挺好看的。”
她說。
葉無坷點頭:“那有空去看看?”
用的語氣像是在請示,這讓小姑娘覺得反倒是自己小家子氣了。
她說:“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我平時就在兩個地方,要麼是雁塔書院,要麼是......這個暫時不能告訴你。”
葉無坷道:“那我若是到了長安就雁塔書院找你,找不到我就等著。”
高畫質澄笑,眼睛亮晶晶的。
她說:“我送你的那塊牌子你收好,萬一到了危險的時候能有用,當然,只是在大寧之內。”
葉無坷拍了拍胸口:“貼心收著呢。”
小姑娘因為這句隨口而出的話心裡砰了一下,她不能確定這個傢伙是不是故意逗她的。
“走了。”
她從來都不是個扭捏的人,該離開的時候就離開,況且她還猜測,葉扶搖會在長安城外等她。
上了馬車之後高畫質澄拉開車窗,風灌進去的時候她下意識的裹緊大氅。
本想和那個有意思的傢伙再說一句什麼,話到嘴邊又不知道還能說句什麼。
然後就聽到那個傢伙一邊揮手一邊喊:“快把窗戶關上吧,別把你凍死個屁的了。”
“嘁......”
高畫質澄將車窗關好,坐在那,兩條修長的腿伸直了,兩個腳丫在那一勾一勾的動著。
側頭看了看放在旁邊的熊皮襖,小姑娘伸手拍了拍,眼睛微微眯著,手上動作輕柔。
器叔似乎是感受到了高畫質澄在過往完全沒有過的情緒,他忍不住笑了笑但並沒有點破什麼。
這輛看起來普通但實則連重弩都轟不穿的馬車離開了無事村,在村口小姑娘再次看到那泥塑的時候心口微微一沉。
師父曾說,這個世上最厲害的毒叫快樂,沉迷快樂,就會忽略很多很多本該沉重的東西。
所以在長安城她總是讓自己看起來很莊重肅然,因為她覺得那該是師父希望她該有的樣子。
心情忽然就又沉重下來的高畫質澄輕輕吐出一口氣,車廂裡的火盆似乎感受到了小姑娘的鬱結,於是呼哧呼哧的更為努力的燃燒起來,該是想暖一暖小姑娘的心窩。
就在這時候馬車忽然又停下來,高畫質澄疑惑的抬頭問道:“怎麼了,器叔?”
器叔回答:“你聽。”
高畫質澄側耳,隱隱約約的好像聽到什麼聲音,她開啟車窗探出頭往後看,就見那個傻小子已經追到村口還在大聲呼喊。
“要不要吃個飯再走啊!”
高畫質澄心裡剛剛出現的鬱結沒有被車廂裡的火盆消融,卻被這車窗外的寒風和寒風中那傻小子的笑臉融化了。
她喊:“吃什麼啊!”
葉無坷喊:“上車餃子下車面,吃餃子啊。”
高畫質澄喊:“什麼餡兒的啊!”
葉無坷喊:“沒想好啊。”
高畫質澄嘟起嘴自言自語:“一點兒也不像是誠心誠意的樣子,連吃什麼餡兒都沒想好就瞎追......”
器叔噗嗤一聲就笑了:“有時候什麼都想好了的禮遇周全,未必及的上什麼都沒想好的倉促誠意,如果不診視這樣的倉促誠意,反倒是顯得我們高高在上不懂禮數。”
高畫質澄揹著手下車:“器叔你就是想吃人家一頓餃子。”
器叔點頭:“嗯嗯嗯,是我是我。”
這不苟言笑的漢子,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話突然也多了起來,他板著臉的威嚴和肅殺,都在咧嘴笑的時候蕩然無存。
高畫質澄喊:“有肉嗎!”
葉無坷喊:“難搞噢。”
高畫質澄再喊:“蘿蔔白菜呢?”
葉無坷:“有的啊!”
高畫質澄揹著手往回走點點頭說:“我還挺愛吃蘿蔔白菜的。”
器叔不走:“連肉都沒有,還真是一點誠意都沒有啊,我看,這餃子吃不吃也罷。”
高畫質澄一邊走一邊說:“有些時候什麼都想好了的禮遇周全,未必及得上什麼都沒有想好的倉促誠意,不診視這樣的誠意,反倒是顯得我們高高在上不懂禮數。”
器叔撇嘴。
其實肉還是有的,真的是難搞而已。
當高畫質澄看著葉無坷拎著一個鎬頭出屋就好奇的跟了上去,葉無坷走到院子一側堆起來的雪堆旁邊,挽起袖口哈了哈氣,然後朝著那凍瓷實了的雪堆一鎬錛了下去。
“肉都凍在雪堆裡,原本是留著過年吃的。”
葉無坷很艱難的錛開凍雪,從裡邊拽出來一大塊凍肉,他捧著凍肉回身的那一刻,笑容燦爛。
“這一大塊肉二十個人也夠吃了的。”
在說話的時候,卻看到高畫質澄的眼角微紅。
她輕聲問:“那你們過年的時候怎麼辦?”
葉無坷很誠懇的回答:“再刨啊,這樣的肉雪堆裡凍著十七八塊。”
高畫質澄轉身往回走,仰起頭的樣子是在想這一顆眼淚你要是敢掉下來老孃就敢給你吞下去。
倉促誠意?
他特麼就是倉促......
此時天空還飄著雪,純潔無瑕,高畫質澄走著走著莫名其妙想起來葉無坷在無事村裡仰頭看雪的時候,她正在渤海的雪原上逆著風雪飛奔。
於是更莫名其妙的事發生了,那句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從腦海中冒出來,也許是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總會因為這樣的詞句而心有所觸。
然後她又想到自己這是在胡思亂想個什麼東西......
“其實......喊你回來,不是因為想請你吃飯。”
這時候她身後傳來葉無坷的聲音。
小姑娘回頭看他義正辭嚴:“肉才刨出來的你還想放回去?”
葉無坷這才醒悟她誤會了,連忙解釋道:“我阿爺教我卜卦,我給你卜了幾次都是下下籤,果然就在渤海那邊遇到了危險,我還想提醒你,也許回到長安你該更小心些才行。”
高畫質澄微微一怔。
片刻後她忽然笑起來,微微揚起的嘴角全是能把這寒冬按在地上摩擦的溫柔,眼睛裡的光彩則能讓璀璨星辰黯然失色,她一本正經的問:“你給我卜了下下籤,所以就跑去渤海那邊接應我?”
葉無坷道:“主要是我哥也跟你在一塊兒呢,我怕你運氣這麼差連累他。”
高畫質澄微微揚著的嘴角微微的抽了抽。
她回身走,又怕顯得尷尬,於是問:“給你自己卜過沒有?”
葉無坷抱著大塊凍肉在她身後跟著:“卜了,是中上籤,我哥是上上籤。”
不等高畫質澄說話,葉無坷就一邊走一邊繼續說了下去。
“可是我想,你的下下籤是怎麼來的?我阿爺說,在我遇到你之前這麼多年,他每次給我卜卦都是下下籤......是因為我遇到了你所以才有的中上籤,而你遇到了我所以才有的下下籤,必是我連累了你,我得去找你。”
小姑娘腳步再次停住,回頭仔細看著那少年的臉,她試圖在這張臉上看到虛偽,看到市儈,看到逢迎,可看到的只有平淡,平淡的就好像這裡的冬天就該下雪,凍肉就該埋在雪堆裡。
風雪大的時候你就該穿上那件熊皮襖,想吃肉就得把凍雪一鎬一鎬的錛開,而我連累了你我就該救你。
至於你穿上我的熊皮襖我可能會冷,你想吃肉我刨開凍雪我可能很累,你下下籤我去救你我可能會死,他反而不在乎。
對於葉無坷來說,這好像就該是天經地義。
她就那麼看著葉無坷,把原本一臉平靜的葉無坷看的有些迷茫起來,看的時間稍顯久了些,以至於這少年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沾了什麼髒東西。
可這苦寒天氣連一隻鳥兒都不曾飛過所以斷然不可能有鳥屎,但大奎好像不久前挖過鼻孔還甩了甩,若臉上真的是鼻屎......那真的是醜爆了啊。
於是他問:“我臉上是有鳥屎?”
高畫質澄微微搖頭。
葉無坷自語:“死大奎......”
看著那少年被雪白了頭的片刻之後,小姑娘心裡莫名其妙又出現了那句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然後她在心裡把這兩句話擦掉,提筆寫上:白頭豈是雪可替,相逢已是上上籤。
她深呼吸,然後無比認真的對葉無坷說道:“我從小到大運氣一直好,遇上你變成下下籤,這是很嚴重的事啊......”
葉無坷稍顯侷促起來,他想問我還能幫你做些什麼?
“肉多些!”
高畫質澄盯著葉無坷懷裡抱著的那好大一塊凍肉兇殘殘惡狠狠的說道:“吃純肉餡兒的,你要是敢放一點蘿蔔白菜這仇就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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