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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名叫馮京,他的父親叫馮式,雖然是宜州人,卻也是滕州茶商。

滕州就是後世廣西藤縣,因為雲南廣西地區茶葉質量不錯,因此當時有不少商人在廣西從事這個行列。

馮式今天過來是被朋友拉來的,但聽了一半就倉惶逃跑了,這事兒跟他沒關係。

朝廷現在還沒有在廣南西路開交子務,他想幫忙也幫不上手,更何況知道了事情始末之後,他就已經打定主意不參加。

出了樊樓,回到了馮家父子住的客棧,馮京還在那生著悶氣,馮式看他的樣子,就一邊去給自己泡茶,一邊說道:“京兒,你的確聰明,但有的時候,千萬不能鋒芒太露,這是為父經商幾十年經驗之談,不會害你。”

馮京忍不住說道:“可是父親,咱們也是茶商,朝廷這樣做對我們實在不利。咱家又不是什麼家大業大,斷了邊關的進項,家業來源可就失了一半,你難道一點都不著急嗎?”

“為父急啊,但急有什麼用?這些年為父看到很多跟官府作對的商人都是什麼下場?輕則傾家蕩產,重則跳河自盡,誰能和朝廷抗衡呢?”

馮式舉起茶杯,剛泡的茶還有點燙,他吹了吹道:“所以咱們做商人的可以貪婪,卻一定不能為了錢而忘了命。”

“行吧,父親有大智慧,孩兒自愧不如。”

馮京懶洋洋地回了一句。

馮式抬起頭看了兒子一眼,笑著說道:“好了,知道你心裡不服氣,你以後就會明白這個道理。話說回來,你想了什麼鬼主意?還妄想攛掇他們對付朝廷?”

聽到這句話,馮京就來了精神,笑道:“汴梁那些茶商召整合都府來的茶商,無非就是因為他們把錢都存在了成都交子務裡,現在汴梁和成都都認交子,不少成都茶商本身就帶了交子,他們想集中起來利用成都交子兌付汴梁錢幣。”

“嗯。”

馮式點點頭。

成都那邊交子運用已經很成熟,相比於比較保守的汴梁商人,成都商人太清楚交子的好處。

所以這次朝廷在汴梁開交子務的時候,訊息很快傳到了成都去,不少剛好要去汴梁做買賣的商人得知這件事情,非常高興,就大量存錢進成都交子務。

有了交子之後,他們就可以減少銅錢佔用船艙的空間,還能減少護衛、搬運工等隨船支出,因此成都商人從者如雲。

這次朝廷能一下子得到近兩百萬貫的存款,光成都商人就貢獻了一百多萬。

只不過這些錢還尚未運到汴梁來。

畢竟成都商人就帶著薄薄的交子出門做生意了,乘船二十多天就能到汴梁。而成都交子務那邊總計存了二百多萬貫的錢,光重量就達到了一千三百多萬斤,怎麼可能短時間內運得到嘛。

因而汴梁這邊的交子務存款其實依舊是五十多萬貫,並且朝廷還在市場上購買糧草,相信汴梁交子務的存款已經不多。

要是在這個時候茶商們大量擠兌的話,還真有可能弄得朝廷下不來臺,陷入窘迫境地。

這就是周雲升他們的計劃。

然而馮京卻說道:“周官人王官人他們的想法是不錯,但只是集中了一部分成都茶商,區區那麼二三十萬貫的擠兌,還不足以讓朝廷出什麼大問題,除非他們能把在成都換交子的所有商人全部集中起來,否則成不了事兒。”

“嗯。”

馮式喝了一口茶,笑眯眯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讚許地說道:“不錯,為父也是這麼想的。成都那邊雖然因為汴梁交子務新開,存了不少錢進去,可成都茶商的力量還是太小,其餘鹽商、布商、糧商、香料商、木材商等商人加起來才是大頭,他們撐死能湊出三十萬貫已經是極限。”

馮京就說道:“所以孩兒覺得,只要大家繼續集資,召集全汴梁抵制見錢法的茶商,把大家一半的錢全存入汴梁交子務。另外一半的錢,就紛紛用來購買市面上的糧米,哄抬糧米價格,雙管齊下,想來就能逼得朝廷乖乖就範了。”

馮式剛還在悠閒喝茶,聽到他的話,臉色一僵,稍稍思索之後,隨即抬起頭,震驚地看著自己那正得意洋洋的兒子。

這一招好狠!

堪稱是釜底抽薪!

自己貌似生了個妖孽啊。

要是這個計策被周雲升他們採納,鬧出的動靜可就太大了。

還好那個時候自己攔住了他,要是他在會場上說出來,一旦被朝廷查到,恐怕......

想到這裡,馮式上下認真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似乎覺得有些陌生。

他頭一次發現兒子真的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聰明。

只是在稍微思索後,馮式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呵斥道:“真是愚蠢至極。”

馮京不解道:“父親,哪裡不對?”

“伱還是太年輕了,你高估了天下茶商,以為天下茶商真有你想得那麼團結嗎?”

馮式指著外面說道:“誠如你所言,如果他們乖乖聽話,朝廷的見錢法肯定是實施不下去。但你低估了人心,也低估了朝廷的決心。縱使能成又如何,你知道朝廷是怎麼對付那些造反者的?”

“怎麼對付的?”

馮京下意識問。

馮式漠然道:“為首者殺頭,其餘人編入廂軍或者禁軍,你去給他們出主意,那你就會變成主謀之人,你是想害死咱們馮家不成?”

馮京臉色就變得很難看起來,他萬萬沒想到後面還有這麼深層次的後果。

馮式看他的樣子,隨後以一種極為嚴肅的語氣說道:“京兒,走完這趟買賣,你就立即隨我回滕州,以後行商為父不會帶著你了,在家裡好好讀書,用功考狀元去吧。”

“父親,我......”

馮京錯愕不已,自己雖然有些冒失,可畢竟事情也沒發生啊。

然而他看到了父親那張肅然到近乎已經發怒邊緣的臉,最終就只能閉上嘴,乖乖聽話。

雖然年少,但這一刻他也隱約察覺到。

自己這一次,似乎真的差點闖下大禍了!

......

......

正值六月底,今日的天氣非常不錯。

趙駿從四月上旬穿越過來,到如今六月,已經來了兩個多月,接近三個月的時間,眼睛好得差不多。

午後暖暖的陽光照在崇德殿書房桌案上,以往這個時間點,趙禎都會在後苑聽課。

但現在隨著趙駿復明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反而愈發看重政務。

不為別的,只為等趙駿眼睛康復之後,讓趙駿好好看一看,他嘴裡那麼不堪的趙家叔伯老祖宗,是不是真的無能之輩。

但此刻趙禎坐在桌案後面,房間內香料味道與茶香四溢,他面色凝重地看著手中的劄子。

范仲淹就這樣肅然而立在下方,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過了好一會兒,趙禎將手中的劄子扔在桌上,抬起頭認真地看著范仲淹,說道:“範卿,這就是你寫的《條陳三十二事》?這可比你後來的《條陳十事》還多了二十二事。”

“是。”

范仲淹沉聲道:“西北戰事一起,不管能不能打贏,都會造成國家飄搖動盪。若是不能潛心改革,剔除弊病,大宋危在旦夕之間。因而臣痛定思痛,結合那王安石變法以及趙駿的建議,多加了二十二條。”

趙禎都被他給逗笑了,隨後生氣說道:“真是好啊,這改革到了範卿嘴裡,反而變得那麼輕鬆,只往裡面加條事就行了。範卿,你知不知道,真按你說的這麼做,大宋很快就會亡?”

“知道!”

范仲淹說道:“趙駿說三冗既是依附在大宋身上的毒瘤,也是大宋的救命之藥,三冗不除,大宋慢性死亡。強行剔除三冗,大宋死得更快!”

“那你還如此激進!”

趙禎提高了聲音,呵斥道:“大宋九十年後才滅亡,朕還沒當亡國之君呢,你就這麼急著想讓朕當趙佶那種不肖子孫嗎?”

范仲淹就說道:“臣只是上了將來需要改革的地方,也詳細些了為什麼要變法的原因。具體改革方式和內容,自然還是要商榷。陛下不要忘了,趙駿眼睛快好了。”

“唔......”

趙禎略微沉吟,就沒有說什麼了。

因為范仲淹上的劄子裡確實只是寫了弊端以及造成這些弊端的根本,並沒有說要立即實施,而且人家說得也沒錯,這裡面的確都是如今大宋各地的弊端。

要想變法,你好歹得清楚自己哪裡出了問題才能變法,所以人家范仲淹也沒錯。

只不過這裡面的內容也讓趙禎看得心驚肉跳。

若真按他的一次性改革變動那麼大的話,整個大宋都得風雨飄搖,如果沒有殺人的魄力,國家會動盪難安。

因而趙禎就敷衍地鼓勵道:“範卿做得很好,不過你現在更重要的事情還是西北戰事。你可知道若是不能抵擋住趙元昊,就算你這條陳做得多好,都不過是一些廢紙。”

范仲淹沉聲道:“陛下,臣自然知道輕重緩急,西北之事,臣早已有了對策。條陳裡的一些事情,也能幫助西北戰事順利,這都是為了大宋天下。”

“卿能有此心,那便是再好不過。”

趙禎欣慰不已。

如今最重要的還是西北那邊的情況。

不管是見錢法還是交子務,本質上就是為了解決西北那邊的糧草問題。

范仲淹能夠一直對這件事上心,趙禎還是非常高興。

然而范仲淹很快就說道:“陛下,夫戰者,軍糧為首,其次精兵強將,再次為後方統籌。為大宋江山,請陛下罷呂夷簡、宋綬!”

趙禎臉色就再次沉了下來,冷聲道:“範卿,你怎麼回事,正是國家興亡之際,正該大家團結一致,你應該知道,朕最厭惡黨爭。趙駿說後來你慶曆新政,便是因朋黨黨爭而罷黜,難道你又想重蹈覆轍!”

范仲淹深呼了一口氣,隨後說道:“臣只是想告訴陛下,大宋江山並不是簡簡單單罷黜幾個官員就能挽救。但有些官員卻不得不罷黜,呂夷簡剛愎自用,獨斷朝綱,若他是一心為公那還算是件好事,可官家不要忘了,呂夷簡,正是天下官員庸吏在朝堂上的代表。”

趙禎皺起眉頭道:“你是何意?”

“臣知道這一次見錢法、交子務,是為了這次西北戰事。戰事一起,糧價大漲,西北軍需要的糧草不一定能短時間內湊齊,所以官家趁著六月新糧上市的時候,透過交子務收購新糧,開見錢法,以節省開支,為明年多做儲備。”

范仲淹拱手說道:“新法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然而邊關的官吏不會同意,大宋諸多茶商們也不會同意,他們會想辦法聯絡一切能夠聯絡的人,動手一切手段阻攔新法,就像天聖年間一樣。而呂夷簡,就是能夠將他們的意思上達天聽的人,若是不將其罷黜,新法必不能長久!”

趙禎眯起眼睛看著范仲淹道:“範卿真是為了見錢法和交子務,才想讓將呂相和宋相罷免?”

“是。”

范仲淹認真道。

趙禎看了他好一會兒,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片刻,他才淡淡地道:“朕知道了,此事容朕考慮考慮。”

“陛下。”

“好了,你下去吧。”

“臣.....是。”

范仲淹就只好倒退著離開崇德殿。

趙禎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稍稍思索,便也沒有多費心。

范仲淹的想法他大抵也知道。

無非就是想一步一步,先把趙駿說的那些反對名單裡的人全部趕出朝堂去。

趙駿之前說過一句話,叫做“權力不是來源於你是什麼人或者所任的官職,而是你與權力中心的距離”。

如果不能把握權力中心,就算你是皇帝,也有被架空的時候。

所以范仲淹無非是想將那些慶曆新政的反對者們的高層領導趕出朝堂,失去了高層中央官員的支援,餘下的中下層官員翻不起什麼風浪。

但問題是趙禎並沒有打算那麼做。

他希望的是一個團結的朝廷,而不是一家獨大的朝廷。

要是宰相、副相、計相、樞相以及他們部署衙門裡全是範黨的支持者,那他這個皇帝還當什麼?

仁君。

不代表是傻君。

趙禎輕輕敲擊著桌案,把范仲淹呈上來的劄子扔在了一邊。

過了大概兩刻鐘,一個年輕男人快步進入殿內,他是皇城使曹修,曹彬的孫子。

曹修上前幾步,拱手說道:“官家,城中一些茶商密謀,於兩日後,一起向交子鋪兌付匯票。”

趙禎的眉頭,頓時又緊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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