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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以為大宋商貿繁榮,裡面官商勾結,暗藏的汙穢肯定也是數之不盡。
但實際上這種現象竟然很少,史料記載中反而不多。
因為大宋不僅是商人做生意,官員同樣做生意,官員本來就是商人,普通商人哪裡鬥得過他們?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宋代的官員流動性太大了,保質期也非常短。
比如仁宗朝宰相二十三個,參知政事加上三司使、樞密使等副相、計相、樞相一百多個,平均在任時間基本不超過兩年。
像王隨去年才上任宰相,到今年還沒一年的時間,就已經遭到了以韓琦為首的諫官們群起而攻,不斷彈劾。
要不是他運氣好,趙駿從天而降,救了他一命,他現在就已經被參倒,在任時間也就八個月,可以說屁股都還沒坐熱就涼涼。
這種情況下,商人們即便想賄賂官員,拉攏與官員的關係,也往往是關係還沒處好,官員就已經調任走了,根本來不及和官員一起同流合汙。
所以實際上不是商人們不想勾結朝廷官員,而是維持不了長久關係。
反而各個衙門的吏員成為了商人們拉攏的物件,吏員們的主要收入,也是來自商人們的奉送。
比如茶商們拉攏最多的,就是負責茶引發放的太府寺吏員以及邊關安撫使、轉運使、制置使司、提舉茶鹽司負責收納糧食、清點貨物、交割茶引等機構的下屬吏員。
茶商交引虛估的價值,也都是這些吏員幫他們高估一些,抬高物價,幫助他們從國庫吸血。雙方三七分成,形成了這樣的利益同盟,從而各取所需。
因此在這樣的情況下,今年太府寺新調過來的判太府寺事的王雍,田昌甚至都還沒跟他見過面,自然也沒有資格和人家扯得上關係。
不過田昌畢竟是老江湖,很快就打聽到樞密使李諮連通太府寺事王雍一起召見全國各地茶商。
田昌沒有直接找上門去,而是先找了太府寺熟稔的吏員們,奉上一筆金銀,請他們代為引薦。吏員們得到了錢財,自是興高采烈,先與田昌吃飯喝酒,透了不少底過來。
“老田,你也是運氣好,如今李相公和王判事本來已經不見客了,是我等幫忙美言幾句,他們才答應見你,到時你可千萬要注意言辭,別漏了餡。”
翌日上午,太府寺一個酒槽鼻的老吏員帶著田昌從後門進了府衙,一路從偏院穿過各個衙署,向著正廳去,邊走還邊叮嚀著田昌。
田昌表面上應承,心裡頗為反感噁心。
他知道李諮本來就召集各路茶商們在太府寺開會,根本不用引薦,也絕不是他們這些吏員的功勞,他們比自己還不配在李相公面前說得上話。
結果吏員卻說自己能見到李相公全是他們的功勞,實在是令人作嘔。要不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田昌也不會花這冤枉錢。
很快在吏員的帶路下,田昌就進入了正廳,李諮身體不是很好,臉色略微蒼白,正在喝茶潤潤喉嚨。
旁邊還坐著個四十來歲的官員。
“李相公、王判事,這就是田昌,汴梁最大的茶商東家。”
吏員進來後先拱手行禮,然後才介紹田昌。
田昌忙不迭行禮道:“田昌見過李相公、王判事。”
“你就是田家茶鋪的東家?”
李諮放下茶杯問道。
田昌恭敬回應道:“是的。”
“朝廷打算重新實施見錢法,你覺得如何?”
李諮問。
田昌就說道:“這是利益國家的好事,小民萬分支援。”
“可是我聽說昨日汴梁幾個大茶商找你,要與伱聯合一起,共同反對新政?”
李諮淡淡地說道。
田昌大驚,連忙拱手道:“他們確實找過小民,不過小民並不願意與他們一起反對新政。”
“哦?”
李諮問道:“為何啊。”
田昌說道:“因為小民知道新政是為杜絕邊境貪腐,多虛估的交引,以利國家。小民不想損害國家之利,以私自己。”
“嗯。”
李諮滿意地點點頭,扭頭看向王雍道:“這田東家很有大義,正是朝廷需要的人才。”
王雍就笑了笑道:“相公說的是,其餘茶商在邊境多賄賂屬吏,從而在中間賺取高額虛估,唯有田昌不僅運糧最多,也少有虛估價格,即便多拿了,也會在回京取錢時少結一些。”
“你很不錯。”
李諮就又回過頭看向田昌道:“大宋要是能多出幾個像你這樣的商賈,那也不至於憂愁邊關無糧了。”
“是是是,相公謬讚了。”
田昌陪著笑臉應和,事實上他也不是不想拿那份錢,而是因為走南闖北多了,見識了太多官員巧取豪奪,知道朝廷的險惡,所以決定給自己留一份規矩。
那就是不該拿的千萬不能拿。
也就是這份規矩,算是救了田昌一命,因為趙禎已經從趙駿那得到了解決茶商們的辦法,那就是拉一派打一派,搞死不聽話的,扶持聽話的,現在就是李諮在找代理人的時候。
他見田昌乖巧懂事,便說道:“不瞞你說,朝廷現在確實需要肅清邊關的茶葉虛估毒瘤,為朝廷節約冗費支出。可邊關又不能缺糧,你說該怎麼辦?”
田昌毫不猶豫地道:“小民今年還會繼續大力從江淮收購糧米送往慶州與河間,比去年還要多一倍,也絕不會虛高多估糧草。”
“很好。”
李諮見田昌很識相,就笑道:“你那茶行很不錯,維持了汴梁茶葉價格的穩定,你功不可沒。”
“謝相公誇讚。”
田昌應道。
“爾等先退下。”
李諮忽然讓周圍吏員和衙署衙役們走開。
眾人便退出廳內,大廳裡就只剩下李諮、王雍以及田昌三人。
接著李諮又讓田昌坐下,田昌有些惴惴不安地坐在旁邊椅子上,似乎是看見了他的緊張,李諮笑道:“你不用怕,是有些事想與你商談。”
“請相公明示。”
田昌小心翼翼說道。
李諮就道:“對於邊關亂象,你應該比我們瞭解得清楚,我們想聽聽你的意見,但說無妨。”
田昌知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就說道:“邊關確實有些亂,朝廷也該整治一番,對於這些事情,小民也不甚瞭解。”
“嗯?”
李諮皺眉道:“真的不甚瞭解嗎?你可知道欺瞞本官的下場?”
田昌想起了亳州富商張家和杭州富商許明的慘狀,忙驚恐從椅子上起來,叩拜道:“相公要問什麼,小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就是商人的智慧了,把提問權交給李諮,李諮如果知道什麼,他答出來那也不能算洩密,畢竟李諮本來就知道。而李諮不知道的事情,自然就不會問,他更加就不可能洩密。
然而這點聰明沒有瞞過李諮,李諮就說道:“先談談邊境的吏治問題吧,你覺得若是直接開啟見錢法,會對邊境吏員們造成什麼影響?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田昌就無奈道:“影響自然是極大的,邊境很多吏員全靠著這些撈錢,見錢法開後,沒有虛估,當場結錢,他們就失了很多收入來源,因而當年相公做見錢法開的時候,鬧騰最大的就是他們。”
本質上來說,見錢法是把原本商人和吏員勾結從朝廷那貪汙的錢收回去。商人們家大業大,頂多傷筋動骨,不至於傾家蕩產。但這是邊關吏員們撈錢最多的外快,斷了這條收入,就只有基本工資領,他們自然不幹。
李諮點點頭:“那有辦法可以穩住他們嗎?”
田昌搖頭道:“能有什麼辦法,除非朝廷能多給他們派些錢,不然的話,恐怕沒有人會答應。邊關的吏員們要是鬧騰起來,軍糧沒及時送達的話,造成的後果可就大了。”
“哼!”
一旁王雍大怒拍案道:“這群汙吏,拿著俸祿,還貪腐朝廷的錢財,本就該殺。他們居然還有臉鬧?李相公,就該上奏朝廷,大開殺戒!”
田昌聽了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大宋其實一開始也不是不殺士大夫,太祖和太宗朝就殺了不少,直到真宗和仁宗朝,才慢慢有了不殺士大夫的傳統。
比如郭承祐和孫沔這倆,犯的事兒該殺幾回頭了,但歷史上也就是貶官。
然而大宋只是不殺士大夫,底層百姓、商人、地主、吏員,那是該殺就殺,而且手段還挺殘忍,下手的正是那些士大夫們,仗著官員身份,可以說隻手遮天。
在升斗小民眼中,田昌已經是大人物了,但在李諮和王雍眼裡,他毛都不是,抄家滅族,也只是一句話的事情而已。
所以田昌聽得是心驚膽戰。
要是朝廷在邊境對吏員們大開殺戒,那就實在是太恐怖了,恐怕整個茶葉行業,都要被波及連累。
不過好在李諮沒有那麼大殺性,且他為人謙和,還放下身段和茶商們講道理,足以說明是一個有君子之風的高官,搖搖頭說道:“此事牽連甚大,不可取,田東家,我還有一事與你說。”
“相公請說。”
田昌忙道。
李諮就說道:“你那茶行很好,朝廷需要平抑物價,原本是國營榷茶,現在想與你們這些私人茶商做股,能吃得下多少茶葉,全靠你們的本事,你看如何?”
田昌聽了,頓時呼吸急促起來。
大宋茶葉其實是專營制度,有國企部門在販賣酒、米、鹽、茶等生活必需品,如果商人們想加入經營,就要有茶引、鹽引購買,這就是所謂的禁榷專賣。
但不管是國營鹽業還是茶業,都已經腐敗不堪,吏員們貪汙成性,造成百姓更願意購買私鹽和私茶。
到仁宗朝後期的時候,官鹽和官茶就已經入不敷出,接近破產。
後來歐陽修就曾經分析過,認為官辦售賣情況已經糟糕到了極點,官吏紛紛侵吞國有資產,把官鹽和官茶偷換掉,換成沙粒和劣茶,百姓也用劣鹽和劣茶抵塞攤派任務,轉而把好鹽好茶賣給私人商販,造成私鹽私茶橫行。
而且官吏們除了貪汙腐敗以外,在售賣上也不用心。他們畢竟吃公家飯,不需要因為售賣任務而少發俸祿。今天賣幾百貫,明天賣幾十貫,都不影響他們每個月工資,造成售賣積極性很低。
所以還不如停止專營制度,與商賈共同經營,流通才不會阻滯,剝奪商賈利益之謀愈深,則國家利益損害愈大。想把十分之利皆歸於公,就會虧得越多,十不得三。不如與商賈共圖利,倒可以十得五。所以大國之善經營者,應“不惜其利而誘大商”。
不過那都是後來的事情,至少現在茶米鹽酒都還是專營,茶商們想拿到茶引也不容易。而聽李諮的意思,是打算官營改革,與私人茶行共同參股,他們只佔股份不參與經營,但茶葉的份額卻是不限量,憑他們的本事去收。
這意味著以後大宋國企專營的茶葉解禁,以後他們拿到茶葉的份額就會大大提升,並且國營退出市場,他們能夠獲得的市場份額也會提高。這對於被茶引限制的私人茶商老闆來說,誘惑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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