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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沒完沒了的。
很多人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但那日之後,天底下再無人皇劉景濁了。
也無龍丘晾也無人間舟子,沒了好多人……
白小豆那天夜裡就離開了青椋山,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兒。在第三天,姜柚帶著白小喵離開了青椋山,是往西去的。
而楚廉,那天之後便把垂下的頭髮梳了起來,進了後山藏書樓,再沒出來。
陸青城尚未返回鬥寒洲,而是跟著高階陽與桂祘,陪著姬蕎,陪著龍丘棠溪。
一連半月,龍丘棠溪就坐在海棠樹下,一句話也不說。
雨沒完沒了地下,青泥河的水漲了一大截兒,都快要沒過河堤了。
龍丘棠溪取下他的酒葫蘆,怔怔出神。
過了許久,終於開口,問道:「青兒,你見到他了嗎?」
世人口中的陸青城,在這裡,就是青兒。
她點了點頭,輕聲道:「見了,在一萬年前見過、兩萬年前見過,還在五萬、十萬年前見過。」
龍丘棠溪心一緊,顫聲問道:「八千年內呢?」
陸青兒沉默了。
龍丘棠溪拿起酒葫蘆,抿了一口酒,聲音沙啞:「我先回一趟白鹿城,我爹還沒回去呢。青兒,能帶我回去嗎?你修為高一些,更快一些。」
陸青兒點頭道:「好。」
她最後摸了一下只剩半截兒的獨木舟,呢喃道:「十萬大山那次不算,說好了下次你找我的,敢食言試試!」
這半月之中,她想了很多很多,可想來想去,毫無辦法。
沒有路,那就趟一條路出來!
臨走之前,龍丘棠溪對著姬蕎,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娘,你放心,我不認命。」
姬蕎擠出來個笑臉,輕聲道:「丫頭,誰沒了誰都得過。」
龍丘棠溪緩緩起身,輕聲道:「娘,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陪你的。」
姬蕎搖了搖頭,「我有什麼好陪著的,如今九洲與天外互通,不行就出去散散心。我……就在這裡守著我兒子,守著我丈夫。」
龍丘棠溪點了點頭,輕聲道:「那我……走了。」
桂祘輕聲道:「去吧,有我跟二師兄呢。」
一整座青椋山,死氣沉沉的。
白小豆走了,姜柚走了,年輕人都不在。
而在青椋山後山,宋元青捏著上刻風平浪靜的牌子,頭一次想做煉氣士,特別想。
斯人已逝,活著的人再難受,也得活著啊!
天外回來的幾人,如詩仙、施姓讀書人,披甲漢子。也沒有臉皮做客,各自去了故土,回家看看。
方虢去了中土,他要拜祭他的大姑姑。
金月冉回了婆娑洲,她想去看望當年幫他的河婆。
而有一道先回東海又來青椋山的身影,已經再無天庭印記,沒了東海龍王的身份。
敖封走去了後山,呢喃道:「夫人,對不住。」
姬蕎只是搖了搖頭,隨後擠出來了個笑臉,說道:「龍四啊,小蒜苗,還有小粽子,我有事兒需要你們幫忙。」
張五味不在山上,他根本忙不過來。
北邊的鬥寒洲,西邊的玉竹洲,東邊的青鸞洲,三處地方只這半月,已經不知多少宵小偷偷登陸,多數是外界的散修合道,但其實,也有許多有開天門坐鎮的宗門。
半月來,死在張五味劍下的合道修士已經有三十餘人。
此時他身在鬥寒洲,剛剛斬殺幾個北俱蘆洲而來的合道修士。
他從那人身上翻找出來了一枚令牌,隨後便御劍北上了。
一月之後,外界邸報鋪天蓋地。
只一件事,中土張五味,獨自一人滅了三處宗門,且放下了一句話。
到九洲遊歷,我張五味歡迎之至。但來九洲找事,張五味的劍也歡迎之至。
人間再無守門人,尚有江湖人!
九洲,也有邸報。
神鹿洲的明教,被一個手持漆黑長劍,穿著黑色斗篷,騎著墨麒麟的神秘人所滅。
就連凡人,執迷不悟便照殺不誤。
這封邸報一出,某些躲躲藏藏的煉氣士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
畢竟如今天下,再無十二人,也沒有什麼煉氣士不能動凡人的規矩了。
龍丘棠溪返回白鹿城後就瞧見了邸報,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並未多說什麼。
反倒是龍丘灑灑,拿出了一枚乾坤玉交給了龍丘棠溪,說道:「這是姐夫留的,說等以後你來了,讓我交給你。」
龍丘棠溪接過乾坤玉,沒敢看。
龍丘灑灑擦了擦眼淚,輕聲道:「姐,還是看看吧。」
龍丘棠溪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將神識探入乾坤玉。
一看之下,再次淚水決堤。
乾坤玉里,裝著不知幾萬封信,她一看就知道,最早的一封信,二十年前就已經寫好了。
那些年在戍己樓,他最多一天要寫十幾封信。
龍丘棠溪擦了擦眼淚,呢喃道:「灑灑,當好城主,我跟爹都相信你,誰不服,你找我!」
頓了頓,龍丘棠溪又說道:「至於我,我要拿回我的東西!」
拿回我的一道魂魄,不然我無法破境大羅金仙。
九洲動盪,天外也差不多。除了瓜分沒了道祖的道宮,也都想來九洲分一杯羹。但即便家族之中有大羅金仙的,也不敢輕易到九洲,誰也不敢試試自己有沒有本事打殺張五味。
雨下了八十一天,今日雨終於停了。
有個背劍姑娘,好不容易找到了另外一個背劍姑娘。
是在青泥國的一處宅子裡找到的。
陸青兒緩緩推開門,可是沒看到白小豆。
但白小豆就在這裡。
於是陸青兒輕聲道:「你不能把氣撒在凡人身上,你這樣,師叔即便活著又怎麼樣?這是他想看到的嗎?師叔在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讓我告訴你,天底下誰缺了誰都能活,白桃是他的大弟子,更要活得好好的……」
話沒說完,便被一道哽咽聲音打斷:「我不叫白桃,我叫白小豆!我也不願意你們都圍著我轉,師孃跟閣主肯定比我更傷心,你來找我做什麼?我沒師父了,你們不必在意我的感受了。」
陸青兒再一看,白小豆就蜷縮在桌子底下,泣不成聲。
陸青兒只得說道:「我帶你回家。」
白小豆搖頭不止,「在青椋山,看見什麼我都能想起我師父。回家?我沒有家了!」
陸青兒握緊了拳頭,一腳踢開桌子,冷聲道:「師叔困在過去,他不是回不來,你就不願意想想辦法,讓他平安歸來嗎?可能十年可能百年,要是我們都不管,他肯定回不來的!」
白小豆一愣,「什麼意思?你是說……」
陸青兒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出關之後,稀裡糊塗的回到了十萬年前,師叔就在十萬年前。他不是回不來,只是機會很渺茫,但要是不想辦法,那肯定回不來的。」
白小豆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問道:「我要怎麼做?」
陸青兒沉聲道:「變強。」
白小豆點了點頭,
背好兩把劍,邁步就走。
陸青兒一皺眉,「你幹什麼去?」
白小豆頓了頓,開口道:「我去還劍,順便拿一樣東西。」……
這年的九月初三,一份由魚雁樓刊發而非轉載的邸報,傳遍了九洲。
筆墨不算濃重,甚至有些輕描淡寫,可說出來的事情,卻極重極重。
邸報上,只是寫了幾人生平。
篇幅最大的,是許多境界不夠的煉氣士以及凡人並不陌生的名字。
劉景濁,丙寅年九月初三生人,戊午年卒,終年五十四歲。他有一大堆頭銜,景煬流離王、青椋山主、白鹿城大小姐的道侶,以及人皇。
生於拒妖島,後被帶回中土,為景煬王朝天和帝養子。十二歲化名劉見秋南下從軍,十六歲開始修煉,得劍兩柄,一曰獨木舟,一曰山水橋。十七歲領景煬五龍衛平妖鬼十國,青椋山被滅之後,東出遊歷,時年一十九歲。二十歲再次化名劉見秋,首入拒妖島。二十一歲持劍闖入玉京樓,後被所謂天人打落人間身受重傷,後自囚三字塔中。二十三歲出三字塔,南下返鄉,二十四歲收下首徒。三十三歲重開青椋山,辛丑九月初三,背戍己樓過海。同年,以人皇身份率領人間修士戍邊。壬子年七月二十一,歷時近十一年,拒妖于歸墟,時年四十六。後為救母,與姬聞鯨軒轅城一戰。再後來,為報仇,滅糴糶門、摩珂院、掛壁樓。戊午年,戰死天幕,為九洲修士爭來半境。
沒有太多解釋,只是平鋪直述,講述了一人生平而已。
可有許多人是在這兒才知道,原來人皇就是他。
離洲好客山莊,鄧大岙拿著那份邸報,沙啞道:「那小子……沒了?」
穆伯點了點頭,沉聲道:「是啊,沒了。」
許多遊歷在外的人,也瞧見了這邸報。
趙長生坐在海邊,呼吸沉重,耳邊不斷迴響著劉景濁曾經說過的話。
「我有廣廈萬千,薪火無數,世人不必凍斃風雪之中。」
「胳膊沒了,我教你練左手劍。可要是骨頭沒了,你就再拿不起來劍了。」
趙長生一隻手捏緊了邸報,咬著牙,沉聲道:「劉大哥,我有一把傘,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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