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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宮三人下場,連戰功都沒去折算,只是埋著頭返回住處。楊冥昭原本是被安排在中島以西三千五百里處。

劍修對同境不是劍修的妖族,談不上劉景濁那般砍瓜切菜,但也不是多難打。

斬殺三頭同境妖族之後,楊冥昭就有些飄忽,結果就被下方潛藏妖修戳了一劍,若非支援及時,命就丟了。

至於柳初言,一樣好不到哪兒去。是沒受傷,可她對於對方的小視,害得同行修士慘死,只在海上找到了輕飄飄的身份銘牌。

牌子上寫的清楚,玉竹洲夏亓。對柳初言來說,那就是個嘴賤的登徒子而已,可關鍵時刻,是他給自己擋下一爪子。

臨死之前,夏亓還說,他孃的,老子這輩子到頭兒了,居然沒摸過奶!

三人坐在院子裡,都沒去換衣裳,也都沒說話。杜神是守在戰船上,最安全。

可偏偏,六月折損了一艘戰船,就在自己面前,一船大瑤王朝兵卒,兩千餘人,在一隻蛤蟆精自爆之下,屍骨無存。

柳初言率先開口:“我出去一下。”然後就起身往外去。片刻之後,楊冥昭也說道:“我去走一走。”院中就只剩下杜神了。

他取出炭盆,本想煮茶的,可手抖的沒完沒了的,壓根兒就做不到。因為是他,間接害死了兩千人,那是兩千條命啊!

過了一會兒,他喝下一口滾燙茶水,低著頭走出了宅子,沿著海岸一直朝北,漫無目的。

在此之前,他就從沒覺得,關上歸墟門戶是個多難的事情,也從沒覺得打仗是個多難的事情。

問道宮中有一道沙盤,從小到大,曹秀只要有空就會去找杜神,在沙盤做一場天馬行空的推演。

小到幾座城池的爭奪,大到以兩座大洲為戰場,都有。十五歲後,杜神只輸過一場。

就跟下棋一樣,自十五歲後,也就在劉景濁手底下輸過一場。走著走著,下雨了。

戰場上一幕幕緩緩浮現眼前,在那艘戰船被擊毀之後,他就愣住了。可回過神才發現,前方坐鎮指揮的楚翟,只是戰船被毀之時略微一顫,之後就傳信、調兵、補上豁口、絞殺過線妖潮,一氣呵成。

就好像,那兩千條命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丟的。前方攔截衝陣妖修的煉氣士也好,已經在海上衝殺的大瑤王朝與醒神王朝的人馬也罷,好像都不把戰船折損當做一回事,只是與無情傀儡一般,殺妖而已。

又走了幾步,杜神猛的瞧見,島上唯一一條河的入海處,飄著上百隻紙船。

“這是島上那些孩子放的,幾百年前來過一個人,說他會招魂之術,只要放出紙船,就能帶著死者魂魄回家,慢慢的就傳下來了。”杜神被一聲喊的略微清醒,扭過頭一看,便抱拳道:“葉先生。”葉蘆臺伸手按住年輕人肩膀,輕聲道:“曉得劉景濁為什麼不跟你們爭論佈局事嗎?他就知道,你們只要一趟戰場能活著回來,就會是這種魂不守舍的模樣。別跟他鬥心眼子,之前我想過,後來我發現,鬥不過。”一個佈局之前,會絞盡腦汁想到破自己所佈之局法子,把自己往死裡逼的瘋子,怎麼跟他鬥?

杜神無奈一笑,

“葉先生不要說劉先生壞話了,我在戰場上的事情,跟他關係不大的。”又拍了拍杜神肩頭,葉蘆臺笑道:“那就行了,有些事情確實只有劉景濁做得好,但不妨礙我看不上他。你也可以瞧不上他,但他比你強的地方,你得認。”杜神搖頭道:“葉先生為何對他成見如此之深?”葉蘆臺笑道:“看不順眼誰,還需要理由啊?”柳初言拿著夏亓的銘牌,同樣失魂落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

拒妖島的變就變,沒過多久就是瓢潑大雨,她也只好躲在屋簷下,好在是這處屋簷,就她一人。

此時有人頂著斗笠走來,柳初言下意識往邊上挪了挪,覺得慚愧,臊得慌。

看了一眼柳初言手中的銘牌,劉景濁便開口說道:“拒妖島的傳統,你拿了他的身份銘牌,得去酒鋪喝完他的存酒,此處不相逢,別處必相逢,人生何處不相逢。”柳初言沉默片刻,問道:“你認識夏亓?”劉景濁搖搖頭,

“島上所有人的名字我都說得出,但不是都見過。夏亓,玉竹洲青汁臺修士,真境,喜歡吹牛,把逛青樓掛在嘴裡,但可能連女子手都沒摸過。我並沒見過他。”想了想,柳初言說了夏亓臨死前那句話。

劉景濁一笑,

“倒是真性情,起碼敢說。”柳初言忽然轉過頭,問道:“我還需要說什麼?做什麼?”劉景濁搖頭道:“喝酒就行了,喝完就是最尊重夏亓,但存多少就是多少,不多佔一口。”自己的絕不少拿,不是自己的,絕不多佔。

活著時佔便宜那是應該的,死了之後佔便宜,丟不起那人。柳初言沉聲道:“就站一塊殺妖而已,他怎麼會願意救我呢?”劉景濁開口道:“前段時間,青汁臺來信,她喜歡的師姐嫁人了。他本想著在拒妖島闖出名聲,回去之後能讓師姐喜歡,沒想到一出門幾十年,鍾情女子已成人婦。”柳初言皺眉道:“就這事?”劉景濁輕聲道:“我見過一個人,他門前一棵樹被人砍了,第二天他就安安靜靜躺在樹邊,再沒起來。”沒等柳初言說話,劉景濁便問道:“你們三個,就真的沒走過江湖?”柳初言苦笑道:“自小在問道宮,沒出去的機會。但我還是覺得,只是這事兒,不至於,樹死了,人要活的。”劉景濁搖頭道:“有人生來是石頭,有人生來是豆腐,不一樣的。”即便是石頭,碰到鐵錘掄,也會碎的。

柳初言反問道:“你呢?你是什麼?”劉景濁笑道:“我?我又不為自己活,我是會變的。”柳初言點了點頭,打算去往酒鋪。

走了幾步,她忽然問道:“能不能去安慰一下杜神?”劉景濁氣笑道:“要不要我喂他吃飯?你們喊師父的那個人是我嗎?”孃的,勸人還要我主動去?

什麼世道,怎麼都他孃的這樣?這要是換做上戰場前,柳初言已經開罵了,可現在她罵不出來,只是沉聲問道:“都不把自己的命,當做是命嗎?”劉景濁搖了搖頭,

“多待一些時候你就明白了,沒人想死的。”扭頭離去,柳初言便也邁步走去酒鋪。

玉竹洲夏亓,存酒二兩,看來是酒量不好。吳業問了句:“有無什麼話要帶?”柳初言想了又想,還是說道:“他說,他想摸奶。”一句話而已,酒鋪方圓醉漢全被逗樂了,真醉的假醉的,都在笑,就是嘲笑。

柳初言皺起眉頭,心說難道拒妖島上就不知道一句死者為大嗎?嘲笑聲音還沒停下,柳初言實在是忍不了,一拍桌子,轉過身,怒道:“難道死的不是你們同袍嗎?難道你們都能活著回來嗎?”結果,笑的更大聲了。

這小丫頭,天賦不錯,腦子不好?他想摸,你給他摸不就行了?在笑聲中,柳初言走了,臉色很難看,她對這拒妖島很失望。

回去路上,碰見了折返回去的楊冥昭。兩人對視一眼,也沒說話,就並肩前行而已。

走出很遠很遠,柳初言這才說道:“島上人都沒皮沒臉的,人都死了,他們還笑話。”楊冥昭略微沉默,隨後說道:“咱們歲數不小了,但……還是沒長大。師父把咱們送來拒妖島,可能也是想讓我們長大吧。”柳初言皺眉道:“什麼意思?”楊冥昭搖搖頭,輕聲道:“不是他們沒臉沒皮的,是我們不明白。誰都覺得自己會死,所以誰都不怕別人笑話自己。都不怕別人笑話自己,又怎麼會忍住不笑話別人?沒必要是不是?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好幼稚啊?”然後,兩人都沉默了。

“咱們自以為的成熟,好像到了這裡,變得半生不熟了。”有人笑了笑,開口道:“我聽過一句話,成熟的人,往往很晚熟。聽起來是自相矛盾的,但仔細想想,不無道理的。”那傢伙來了,估計要陰陽怪氣調侃一番了。

結果,劉景濁只是說道:“還不錯,會覺得慚愧,會反思,那就還有的救。”柳初言轉過頭,沉聲問道:“你想幹什麼?”劉景濁只是說道:“覺得自己能勝任的話,明日一早,戍己樓二流議事。”兩人明顯都是一愣,楊冥昭更是抬起頭,問道:“我們?”劉景濁點點頭,語氣頗為無奈。

“沒法子,矮個兒裡邊兒拔將軍,也就你們三個湊湊活活能上二樓了,但能不能留住還得看你們表現。”柳初言問道:“杜神呢?”劉景濁指了指海上,

“已經在二樓,在與我家寒藻在沙盤推演戰局。”此時此刻的二樓,另一座沙盤,圍滿了人。

一方是杜神,一方是刑寒藻。刑寒藻是妖族那方,攻方,杜神是守方。

在雙方合道不下場的前提下,杜神要守住拒妖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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