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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這天,有渡船落在新島,滿滿當當一船人,都是往拒妖島湧去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要去歪脖子樹下去刻制銘牌,都是青鸞洲人,多是數次“進宮”了。
有個白髮老者領著個年輕姑娘上了拒妖島,老人是有身份銘牌的,但得給搶來的徒兒弄個身份銘牌才行。
歪脖子樹下,袁姓老者問道:“哪洲人氏,姓甚名誰?”
女子一下子愣住,一旁的鄧稼木趕忙說道:“莊蔦,青鸞洲人氏。”
袁老漢抬起頭,“第一次來啊?不懂規矩?”
鄧稼木訕笑一聲,輕聲道:“徒兒,首次登島刻制身份銘牌,是要自己報出姓名的。”
女子微微一笑,輕聲道:“前輩,我叫莊蔦,青鸞洲人氏,頭一次來。”
袁老漢很快燒錄好了身份銘牌,並說道:“第一次就第一次,幹嘛這麼咬言砸字?找到住處之後,去東邊兒海上戍己樓,找宋元青錄檔。”
鄧稼木一愣,“什麼時候登島還要去勞什子戍己樓錄檔了?”
老漢不耐煩道:“現在,有意見?你小子長得比我還老了,還有意見?”
分明是個髮鬚皆白的老者,卻只能對著歪脖子樹下的老者訕笑。
鄧稼木趕忙拽著莊蔦,打算趕緊過過桃李林,先找個住處再說。
可年輕女子卻轉過頭,輕聲道:“師傅,我想看看這些前輩。”
袁老漢手上刻刀一停頓,沉聲道:“改日吧,今天不太合適,非要去的話就去桃林盡頭看。”
鄧稼木瞬間轉頭,“誰啊?”
老漢輕聲道:“劉姓家主。”
鄧稼木心神一抖,轉身看了看年輕女子,傳音道:“你今日頭一次登島,只是個初入凝神的小修士而已。”
莊蔦傳音答覆:“嗯。”
被鄧稼木一把抓起,不敢飛太高,只能繞過桃李林。但莊蔦一直在往桃林那邊兒看去,眺目。
但很快就回過了頭。
拒妖島上,死個人不算什麼,他已經是在位時間最長的家主了。
其實七姓家主,向來不是什麼坐鎮中軍帳的將軍元帥,當上了家主,就是半隻腳踏入酆都羅山,早晚會死。
桃林那邊兒,人是多,但沒有一滴眼淚,只是吳業親手為前輩奉上一杯相逢酒,大夥兒來世再相逢。
新任家主也已經有了人選,劉炔的爹,叫劉美祝,早就是擬定的接班人,當然是登樓巔峰。
等前任家主的身份銘牌掛好之後,他敬一杯酒,作一揖,就算是即位了。
但在敬酒之前,有一道身影穿著白衣,瞬身落地,對著那棵桃樹一作揖,輕聲道:“這是宋氏家主送您。”
話音剛落,她雙膝跪地,一個響頭。
“這是閨女送您。”
有個剛剛落地海邊的年輕女子,一下子長開了嘴,吮吸一口海風。
宋男來磕完頭後立即起身,站在一邊,面無表情。
緊接著,海上幾道身影先後趕來,鄧惡風是劍修,劍光墜地,抱拳說了句好走之後立刻掉頭折返,他可不在返回拒妖島的登樓修士之列,要立即返回戰場。
七姓家主先後落地,作揖,送行。
此時天空緩緩飄起雪花,西邊兒海上也有劍光趕來,論年紀,景歡自然不及劉滿良的。
這位葬劍城主明顯重傷未愈,但還是來送人了。
在場眾人,劉美祝只算是劉滿良的侄子而已,七姓家主,現如今只有新上任的劉美祝有個後代了。
終於是沒人了,劉美祝剛要敬酒,又是一道劍光落地。
但這次,眾人皆轉頭,因為來人穿著一身紅衣。
不對!那是……血!
劉景濁揹著兩把劍,自己御劍折返,戰場回來就在趕路,臉上血汙也沒來得及清洗。
有站在遠處的外鄉修士剛要開口罵,結果聞見那一股子血腥味兒,立馬閉嘴。
血都沁在了衣服上。
宋男來冷聲道:“你還有臉來?”
劉景濁置若罔聞,邁步走到桃樹下,跪下磕了個頭,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脫下血衣放下,之後便扭頭離去。
沒有立即折返戰場,而是御劍去了戍己樓。
沒上戰場的幾人早就在樓下等著了,劉景濁只是輕聲道:“加緊督造符籙,登島符籙修士全要去,不去的,逐出拒妖島。東方疾臨那邊兒有什麼難辦的,寒藻去找左前輩,讓他出面。”
龍丘白雨沉聲問道:“我們何時上戰場?”
劉景濁輕聲道:“我叫你,你就可以上了。”
一身遮不住的煞氣,血腥味兒刺鼻。
夏檀煙壓根兒不敢往前湊,就連戰功不少的阿祖爾,也覺得此時的劉景濁,有些冷。
刑寒藻皺著鼻子,雙手遞上一封信,輕聲道:“山主,青椋山來信。”
劉景濁看了一眼刑寒藻,本想說一句不看的,但還是接住了信。
“寒藻,所有在宋元青這裡錄檔的修士,如何安排,你心裡要有個數兒。戰場局勢每日都會送回戍己樓,你們境界不高,所以腦子得夠。”
刑寒藻點頭不止,“知道了。”
轉頭看了一眼桌上擺放的上刻風平浪靜的石頭,劉景濁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撿了一枚。
正準備御劍而起,忽然有人大喊:“劉景濁!往哪兒跑?”
有人御風而起,落在戍己樓下,二話不說舉刀就來。
劉景濁頭都沒轉,只一身殺意,鄧歡當場怔住。
“有點分寸,不要逼我在今天打你。”
話音剛落,劉景濁已經化作劍光遠去,一點兒多餘時間都不留。
鄧歡一下子癱軟在地,哭喊了起來,“你娘殺了我娘,我不該報仇嗎?”
刑寒藻皺著眉頭,這鄧歡確實挺沒分寸的,就看不出來山主心情很不好嗎?再者說,今天是送老前輩的日子。
宋元青輕聲道:“可,你娘通敵,這是事實。”
鄧歡紅著眼睛抬頭,“我不信!”
那就沒辦法說了,大家各忙各的去了。
往南邊兒幾十裡處,一處宅子裡,有個女子取出一沓兒黃紙,跪在院子裡燒了起來。
白髮老者站在門口,不知該說些什麼。
莊蔦輕聲道:“以前覺得人死了,掛個牌子,敬一杯酒的事兒而已。沒想到出去一趟,我居然染上了這祭奠的‘惡習’了,你說,人是什麼時候開始為先祖立墳的?又是什麼時候開始有了燒紙習俗的?”
鄧稼木輕聲道:“傳說最早的時候只有墓沒有墳,想上墳都沒地方去。是讀書人的老祖宗,那位老夫子將父母合葬,自此才開始有了這個習俗。至於燒紙,眾說紛紜,我聽到最多的,是一位造紙人造出的紙賣不出去,他只好仿照錢幣樣式剪出來,去燒給祖先用,結果一下子就風靡起來了。”
莊蔦低聲道:“拒妖島上又沒有城隍,他們又怎麼收得到。”
鄧稼木輕聲道:“應該收得到的,肯定收得到的。”
正午前後,換回一身蒼青長衫的劉景濁,返回了中島,繼續坐在城樓,等明日清晨再搬樓朝前,繼續殺就是了。
大半月來,劉景濁再沒重提那個不得越線的規矩,也沒專門去傳信給誰,讓他回來休整。大家好似有了默契似的,到點兒準時折返。
雖然這一點開始有所改觀,但劉家主戰死,屍身還在東邊兒城頭掛著,這邊還不得越線殺妖,明明可以殺的也不能去。當面罵的,背後罵的,不知道多少。最重要的就是,他劉景濁真境而已,獨自在前方越境殺敵就可以,我們煉虛去找好殺的登樓就不行嗎?還必須得三人一隊才可以去?許多長久待在拒妖島的修士,覺得忒憋屈。更有大把人,見劉景濁在前方殺煉虛如屠狗一般,便更不把朽城下來的妖修當回事兒了。
多是登樓之下的修士,覺得此次大戰,對面畜生也不過如此。
當然沒人敢譁變什麼的,但這些煉氣士之間一傳十十傳百的輿情,想壓是壓不住的。
劉景濁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等大夥兒成了快煮熟的青蛙了,我換防就是,換成拒妖島上憋了快倆月,憋著一肚子氣的修士來。
那些可都是冰水裡出來的,又怎會掉以輕心?
頭生雙角的俊俏男子一步躍上城樓,傳音道:“東方疾臨跟阿祖爾另外拉起來的兩百支小隊,已經能上戰場了。”
劉景濁點點頭,傳音道:“換防之時只出百支,一樣不主動迎戰,穿插在戰場上幫忙即可。”
頓了頓,劉景濁以劍氣隔絕此地,揮手便是一道沙盤。
他指了指戰船位置,輕聲道:“南北中,暫時會各放置三支戰船隊伍,相隔不會太遠,至多三百里,也就是說,戰船中間的空檔,是要神遊之下的修士去填的。對付妖潮,戰船是好手段,但對付結丹的妖修,暫時就有點兒不夠看了。所以說,得護好這些個戰船,只放妖潮進來,不能放金丹及以上的妖修進來。人家有的是妖獸,我們沒那麼多人。三百支小隊,只能是一百支穿插幫忙與救援,一百支填補這個窟窿,剩餘一百支,輪替換防。這些隊伍會很辛苦,別人都是一月一換,他們得是兩月。”
陳黃庭點了點頭,反問道:“你什麼時候回戍己樓?”
劉景濁轉過頭,笑道:“原來不是個大老粗啊?”
陳黃庭只是說道:“哪有打仗了,本該坐鎮軍帳的元帥衝殺在最前面的?元帥死了怎麼辦?”
在戰場上說死,不晦氣的。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沒說話。
陳黃庭也取出一壺酒,灌了一口。
“劉景濁,你是個孤獨的人吧?能想出用沾滿妖族血的衣裳送劉前輩,反正我覺得,蠻孤獨的。”
“我也是。”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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