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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五刻,宋元青終於抄完最後一本,他趕忙衝著外面喊道:“邢姑娘,東西是裝到乾坤玉分門別類還是怎麼辦?”
刑寒藻輕聲道:“馬上五更天了,趕緊去洗把臉,至多卯時二刻山主就會來的,咱們得下樓。”
宋元青一愣,五更天了?
他著急忙慌出門,跑了一圈兒又回來了,滿臉窘迫,“哪裡有茅廁啊?”
刑寒藻一拍腦袋,完了,估計要被說了。
她只好對著宋元青誠誠懇懇一句抱歉,開口道:“對不住,我忘記了這個,能不能……”
姬泉打斷刑寒藻,說道:“外面海闊天空,你可以大有作為,等劉景濁點卯過後,我立馬兒幫你修建茅廁。”
宋元青一笑,只說了句好,然後就小碎步往外跑去。
他是習慣了,在這拒妖島上,想找個茅廁還真不容易,不過海闊天空倒是真的。
刑寒藻有些內疚,她根本就沒想到這一層,當神仙太久,險些忘了,煉氣士可以不用上茅房,但凡人是必須要的。
宋元青倒也挺快,回來時大家已經給他備好洗臉水,他胡亂摸了一把臉,輕聲道:“走吧,咱們下樓,劉大哥快到了吧。”
四人一同下樓,樓下也有人了,不過刑寒藻沒想到,來得最早的,既然是東方疾臨。
姬泉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不是說不來嗎?”
東方疾臨倒也沒不好意思,只是說道:“昨個兒瞧見了陳家主對他作揖,我來看看他劉景濁到底有什麼能耐。”
自己找臺階,真不錯。
說話時,又一個年輕女子以神行符到此,阿祖爾滿臉詫異,“檀煙姑娘也來了?”
夏檀煙個子小小的,聲音也小小的,“乾爹非讓我來,說我是屬於二樓編外,日後在一樓做事兒。”
話音剛落,一道雷霆跨海而來,急忙忙落地,喘息不止,“我沒來晚吧?”
刑寒藻輕聲道:“放心,山主還沒有來呢。”
兩道身影同時落地,腰懸酒葫蘆的劉景濁,與東門笑酒一起,破爛山這位首席,明顯要故意落後劉景濁一個身位。
劉景濁看了一圈兒,少了個人,但沒所謂了。
“都來了,那就先上去再說吧。”
剛要邁步,一道劍光落地,是個一身白衣的青年人,眾人盡數轉頭看去,特別是宋元青。也不知怎的,一個大男人,覺得高興到想哭。
來人白衣挎劍,頭生雙角,是一對鹿角。但那臉蛋兒,簡直是美男子。
陳黃庭憋了半天,說了三個字,“沒晚吧?”
劉景濁一笑,搖頭道:“沒晚,很好。”
三層是三處小天地,劉景濁早就提前佈設了陣法,三樓暫時無人可上。
二層那方天地,其實就是一處雲海,雲海之中有山巔破出,山巔坐落一處四合院而已。
劉景濁走在最前面,後面跟著九個人。
走入正堂,座椅桌子早就擺好了,像是個會客書房,主位一張桌子後邊兒放著一張太師椅,下方左右各放著六張椅子。
劉景濁走去主位,先摘下酒葫蘆放在桌上,率先開口:“按境界落座。”
東門笑酒與陳黃庭自然坐在左右兩側首位了。
至於剩下幾個真境,也沒推脫什麼,先後落座,夏檀煙跟宋元青自然坐在最後面。
劉景濁這才坐下,先灌下一口酒,這才說道:“兩邊共計六處屋子,日後推開窗戶都是對著海的。議事時關窗,其餘時候把窗戶開啟。”
頓了頓,劉景濁又說道:“大家應該都認識,但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在這院子裡共事,還是需要自我介紹一番的。我先來,我叫劉景濁,以後就是你們的頂頭上司。”
沒有說中土劉景濁或是青椋山劉景濁,東門笑酒想了想,起身朝著大家抱拳,輕聲道:“東門笑酒。”
陳黃庭有些彆扭,感覺婆婆媽媽的,但人家東門笑酒一樣起身,自個兒坐著不像話。也只得起身,沉聲道:“陳黃庭。”
西花王朝的青年人起身抱拳,“東方疾臨。”
一身藍衣的女子也抱拳道:“龍丘白雨。”
加上劉景濁,共計十人,報完姓名之後,各自重新落座。
劉景濁笑了笑,“都別這麼拘束,又不是官老爺升堂。幾個小規矩先說一下,除卻隨身物品,東西可以帶進來,但帶不出去。還有互相之間的稱呼,譬如喊我,可別什麼表弟姑爺的,直呼劉景濁即可,黃庭兄要是不習慣,喊我劉見秋也是一樣。最後一條,令行禁止,戍己樓裡,我說的話,定下日子的,趕在那天要拿給我。”
說到這裡,劉景濁便看向末座,問道:“宋元青,謄寫的東西呢?”
宋元青趕忙起身,抱拳道:“共計兩大份,活人與死人。活人那份裡,又分成如今是否身在拒妖島的。在拒妖島的修士,九洲修士與拒妖島分別列出,其中劍修、陣師、煉丹師、煉氣士、卦師、咒師、符籙修士,都已經分門別類。修士姓名、籍貫,主修什麼、殺力如何,都寫清楚了。”
劉景濁點點頭,轉頭看向刑寒藻,問道:“如今在拒妖島的煉氣士、武夫,共計多少,各有多少?”
刑寒藻起身抱拳,答道:“煉氣士共計一萬一千三百五十一,武道中人有三百四十七人,共計一萬一千六百九十八人。”
劉景濁再點頭,看向姬泉,問道:“十二席加上我帶的錢,攏共多少?”
姬泉也起身抱拳:“現錢的話,七家、帆海山與葬劍城各五千,漁子前輩兩萬,破爛山兩萬,大瑤王朝與醒神王朝各五千,你帶來了一萬二,其中兩千是舟子前輩的。共計有十萬零七千泉兒。”
劉景濁輕說道:“賬上記清楚,還有子落山十萬養魂草已經入庫。”
姬泉點點頭,輕聲道:“賬本已經做好了,即日起七姓與破爛山、魚雁樓的天材地寶會陸續入庫,一根草都不會少計。”
劉景濁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以後禮數能免則免,坐下說就好了,咱們議事不會太多。”
頓了頓,劉景濁又說道:“大家都聽見了,那咱們這戍己樓是做什麼的,我也來與大家夥兒說說。壬寅年正月初一起,除卻酒鋪之外,拒妖島上所有東西,都只能以戰功置換,當然了,誰要離開,要以戰功折現也不是不行。咱們戍己樓,一二樓暫時負責與拒妖島外來的渡船對接,負責與七姓坊市與破爛山坊市對接,負責去核對戰功,置換戰功。”
說著,劉景濁取出一沓兒冊子,從兩邊分別遞去,輕聲道:“十二席擬製的戰功置換法子,一戰功,可置換一枚五銖錢。這裡我以妖丹為例,駁雜妖丹,十枚一戰功,五行純粹妖丹,一枚一戰功。如風丹、雷丹、劍丹,看成色,一枚由五戰功至十戰功不等。冊子上極其詳細,凡戍己樓一脈,都得熟讀且熟記。”
龍丘白雨翻了幾頁,輕聲道:“是不是定的太高了?這麼算的話,一個尋常元嬰,只要運氣不差,一趟戰場輕輕鬆鬆掙一枚泉兒。煉虛登樓下場一趟,百餘泉兒不在話下。”
東方疾臨撇嘴道:“煉虛登樓得拉得下臉去斬殺真境之下的妖族才行。”
東方疾臨笑著說道:“其實很簡單,新島不得開設坊市,拒妖島上的坊市只能以戰功結算,想留下修煉,就得戰功置換戰功,但戰場上下來的東西,都在戍己樓,坊市也好,修士也罷,戰功只是個數字。妖丹妖材在九洲都是緊俏貨,只要渡船來往及時,劉山主那邊的坊市賣的夠快,咱們就不怕手裡的現錢不夠。九洲那邊可以拿錢買我們手裡的東西,也可以以外界天材地寶置換。再者說,上戰場,符籙、丹藥、法寶、兵刃,都是消耗。再打個比方,外界一張千裡神行符售價一枚泉兒,若按戰功論,只需七枚五銖錢。所以買在拒妖島賣在拒妖島,還真不用擔心這麼多。”
當年聽到劉景濁這個宏大計劃之時,東門笑酒想到的第一句話就是,劉景濁就適合去當皇帝啊!
但姚放牛說了句,這件事,除了劉景濁之外,沒人乾的成,別以為他十餘年四處晃盪真是遊山玩水去了。
劉景濁輕聲道:“生意事就這麼點兒,你們的分工,我也得說一下。夏檀煙暫時在一樓,看管天材地寶。進出多少,記不清楚就得吳業掏錢往進補。”
年輕姑娘怯生生點頭,大氣都不敢出。
上次闖關她也看了,完全不是一個人嘛!
劉景濁繼續說道:“姬泉接管破爛山坊市,怎麼弄下來之後你自己看,掙錢也好虧損也罷,坊市賣的東西要比外界便宜三成。外界渡船與拒妖島東西的置換或是買賣,都由你執掌,另外給你兩個幫忙的編外名額,去找童嫿要酈瀟瀟跟酈素素姐妹。”
姬泉咧嘴一笑,“這個我在行啊!”
劉景濁又說道:“刑寒藻跟宋元青負責戰功置換與來拒妖島的修士的造冊記錄,也給你們十個編外名額,自己想法子去找,找不來就自己累。”
刑寒藻笑著點頭,結果一看宋元青,睡著啦?!什麼場合,你怎麼敢睡覺的?
她剛要開口,劉景濁便搖搖頭,輕聲道:“別吵他,讓他睡一會兒。”
灌下一口酒,劉景濁繼續說道:“再就是生意之外的事兒了,龍丘白雨與陳黃庭,在這一萬多人裡邊兒,挑人。我需要百支煉虛牽頭兒的隊伍,人數在三至五人,其中必須有一位至少在神遊境界的陣師,還要一位殺力在真境巔峰的人。還需要三十支三人小隊,必須全是真境,其中得有一劍修、一陣師。煉虛、登樓境界的,我自己去找。”
陳黃庭終於說了句話:“我去幹這個嗎?我會不會……”
劉景濁笑著看向陳黃庭,輕聲道:“你去,將來你自己也要帶隊巡視戰場,這些小隊會以拒妖島為中心往東散去,每五百里一隊,等日後人多了還要增設,以東邊修建的島嶼為大營,要做到一批值守,一批休整,一批備戰。我只給你十天,十天之後我要見成果。”
陳黃庭沉默片刻,抬頭道:“可……”
劉景濁只是看著陳黃庭,“不聽調令的,你來找我,敢滿嘴胡謅的,你別來找我,自己問劍。”
陳黃庭點了點頭,“知道了。”
劉景濁取出一枚玉簡丟給阿祖爾,輕聲道:“這是一道陣法,你的事兒,就是自己先把陣法琢磨透徹,然後去給每個下場陣師教授。只是暫時,大戰起後,你另有他用。”
“東門笑酒,陳黃庭找過卻不願意來的人,你一一上門。戰場上膽敢不聽令的,你來處置。”
東門笑酒一樂,“監軍唄?”
劉景濁也笑了笑,“咱們戍己樓,得罪人的事情不會少,但有個劉景濁擔著,惡人輪不到你們做。”
頓了頓,劉景濁抿了一口酒,輕聲道:“二樓除去我這把椅子,攏共放了十二把椅子,夏檀煙是暫坐,將來還會有四個人。我希望二樓這些人,記住一句話,戍己樓存在的意義,是讓九洲修士前來戍邊,是讓戍邊人,能不死就不死。還有,我說的戍己樓編外,跟二樓編外,是兩回事。”
這次眾人盡數起身,抱拳稱是。
劉景濁點點頭,開口道:“日後每月初一在此議事,想做什麼,自己提前擬好,只說事,不做無意義的議事。也無需每日卯時到此,做完手裡事之後自行休息即可,但有事得隨叫隨到。還有無其他要說的?無事即散。”
東方疾臨輕聲道:“咱們,就只做這些煩人之事嗎?就不說說怎麼多殺敵嗎?”
劉景濁笑道:“記住我說過的,咱們要做的,是先讓九洲修士湧入拒妖島,再讓戰場上少死人。要打仗,只一支王者之師不是必勝,得軍械糧草輜重都能跟上才是。”
東方疾臨便再沒說什麼,只是起身問道:“陳前輩,只有十天,咱們走著?”
陳黃庭輕聲道:“樓下等我,我跟他說幾句話。”
刑寒藻就要去叫宋元青了,劉景濁卻說道:“我跟他也有話說,你們先去忙。”
眾人識趣下樓,劉景濁遞給陳黃庭一壺酒,輕聲道:“出去說,讓元青睡一會兒。”
陳黃庭一身白衣,長得其實都快趕上顏敬辭了,妥妥的美男子,只是一百多年來,他始終頭戴笠帽,除了下戰場之外就很少出門,真正得見他真容的人,其實不多。
頭生雙角,劉景濁反倒覺得有點兒好看。
所以劉景濁打趣道:“咱們戍己樓女子不少,你悠著點兒啊,別人我不管,別禍害我家寒藻。”
陳黃庭只是說道:“你知道我不近女色的。”
抿了一口酒,陳黃庭沉聲道:“你真的覺得我適合嗎?”
劉景濁反問道:“頭上的帽子摘了,心裡的帽子呢?我給人邸報上說成一個混賬東西,我理他們了嗎?背地裡罵我的人多,站在我劉景濁當面,幾個人敢亂嚼舌根子?你是個劍修!”
陳黃庭沉聲道:“我沒你那腦子,反正誰敢說什麼,我出劍不會留情,你也別嫌我給你惹事兒。”
說完就要走了,劉景濁也抿了一口酒,輕聲道:“別人瞧不上咱們,咱們自己不能瞧不上自己。”
陳黃庭已經下樓。
劉景濁笑了笑,抬頭看了看天空,剛剛辰時而已。
閒坐一個時辰,屋裡睡覺的宋元青猛然驚醒,一看屋子裡已經沒人了,趕忙起身,快步出門之後,正好瞧見站在院子裡的劉景濁。
宋元青走去劉景濁身邊,面帶羞愧:“劉大哥,我……對不起。”
劉景濁搖搖頭,“這有什麼,我少年時五天五夜不睡覺,一睡著能睡三天呢,你這不算啥。”
宋元青這才一笑,“劉大哥跟以前不一樣了。”
劉景濁撇撇嘴,“歲數畢竟在這裡了。”
頓了頓,劉景濁遞去一壺酒,笑問道:“感覺怎麼樣?”
其實宋元青很少喝酒,但劉景濁的酒,他還是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長這麼大,從沒有像這幾天這麼舒坦過,真的。”
說著又喝了一口,劉景濁側目過去,怎麼兩口酒就醉了?至於嗎?、
宋元青一屁股坐下,沉聲道:“劉大哥,我……我這麼多年,一直聽你的話,讀書學理,修習兵法。可就是沒地方用啊!”
沒等劉景濁開口,宋元青又說道:“劉大哥,我之前一直在想,難道,我終其一生都只能看著別人上戰場,而自己卻只能碌碌無為,平凡一生嗎?難道我這輩子,只是看一眼這天下,什麼都留不下嗎?”
劉景濁輕聲道:“現在呢?”
宋元青沉聲道:“抄了這幾天東西,我好像有點兒改觀,其實……大家都一樣。好些人,滿腹抱負,可一下海就再沒回來。”
劉景濁笑道:“聽聽我?”
宋元青點頭不止。
劉景濁灌下一口酒,輕聲道:“我啊,十二歲之前,想的是長大之後當個閒散王爺,娶十個八個頂好看的媳婦兒,一天鑽一個屋子,好不快活。”
宋元青哈哈大笑,心說看不出來呢。
劉景濁也是一笑,又說道:“後來從軍,想的是以後得跟爹要個大將軍王的稱號,帶領大軍給景煬王朝開疆拓土。可後來從八品校尉做到了五品將軍,殺了不知道多少人,就有點兒變化了,所以後來算是當了逃兵,到青椋山開始修煉、習武。那時候想的是,日後行俠仗義,管盡天下不平事。結果,後來青椋山被滅,乾孃因我而死,我又變了,滿腦子仇恨,稀裡糊塗就來了拒妖島。那時候,想得又不一樣了,我想著找到仇人報仇之後,就像那三位一樣,守在歸墟。”
宋元青輕聲問道:“那現在呢?”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輕聲道:“現在,想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但事兒得一樣一樣來,先把歸墟門戶關了。”
頓了頓,劉景濁輕聲道:“人在不同歲數都有不同的想成為的人,想做成的事兒,誰家孩子年幼之時想的都是我要如何如何,提筆安天下,上馬定乾坤。可凡人一生,及冠後回頭看,想做的事兒好像沒做成幾樣。而立之年再回頭看,都顧不上想了,活著緊要,妻子、父母、孩子,都要養的。四十而不惑,凡人到此,說是土埋了半截也不為過,有些人功成名就,但大多數人還是得捱日子,日日為錢糧發愁,這時候,誰還想得到我年輕時候想要做什麼?是不惑了,其實也是不得已的看開了。五十六十,一生至此,活的怎麼樣好像都不重要了。只是此時想到從前,會不會懊惱?回望一生,我居然成了我自己討厭的那種人?為什麼?哦,是多年前某個岔路口,多走了一步或是少走了一步。”
轉過頭,劉景濁輕聲道:“元青啊!凡人也好,煉氣士也罷,只要邁步,前方就是崇山峻嶺懸崖峭壁,但只要朝著前面走著,總會翻過的。誰都有不如意的事兒,誰也都有多年前走錯的一步。我喊你來,除了一些非你不可的事兒,還想讓你做成幾件只有你做得成的事兒。等到以後歲數起來了,不也可以找補回來些,不至於讓這一生盡是遺憾。”
指向側屋那分成數摞的冊子,劉景濁笑著說道:“就如同這個,後人翻起,怎麼會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個叫做宋元青的人,耗費心血一筆一劃做成的。”
宋元青背過頭抹了一把臉,沉聲道:“謝謝劉大哥。”
這麼些年,大家對自己都很照顧,小紅駒也好,或是讀的書,都是大家想方設法從外邊兒帶回來的。沒人瞧不上一個只是凡人的宋元青,是宋元青自己瞧不上自己,因為無以為報啊!
劉景濁拍了拍年輕人肩膀,輕聲道:“我很喜歡那句風平浪靜,我希望有朝一日,每個下海修士,都會在你這兒討來一句風平浪靜再下海。”
宋元青重重抱拳,沉聲道:“元青定不負劉大哥所望。”
等到年輕人拎著酒壺下樓,劉景濁這才又灌下一口酒。
今日九人登二樓,其實是有人想將其中一人與自己撇清關係,免得日後遭受他的牽連。
真不希望是他。
………………
新鹿王朝出兵之後,浮屠洲東西兩側腹背受敵。再加上滅洲城那邊兒已經有了十登樓,先前又有龍丘棠溪持劍過境,斬殺數尊登樓大妖,如今景煬王朝大軍已經過了兩洲屏障,前推三千餘里了。
某處山坳之中,數千大軍正在休整,領兵將軍叫做羅杵,是如今領兵將軍之中為數不多煉氣士,但也只是金丹而已。
打了敗仗,死傷三千餘人,大家夥兒都興致不高,聽說監察御史已經來了。
他孃的,是打了敗仗,我們七千人對兩萬妖族,援軍遲遲未到,還派御史來?什麼意思?
一幫靠著山坡的將士,中間有個大髯漢子,領軍校尉,從六品。他撇著大嘴,沉聲道:“狗屁御史敢說半句不是,我就砍了他!我雖然與那外鄉佬不合,但人家打仗是有真本事,只給個五品銜兒我都覺得屈才了。”
一旁有個年輕人,滿臉汙漬,有氣無力道:“行了,鍾御史會親自來的,他不會胡亂指責,該受罰的是誰就是誰。”
頓了頓,年輕人又說道:“再者說,沒地方怪了,咱們後方被妖族切斷,五千援軍……全死了。”
大髯漢子一下子紅了眼睛,“他孃的!狗日的畜生。”
大家情緒都不高,對面有個人插嘴道:“毛霖,我一直挺好奇的,我們想要得個從八品虛職校尉,那是真得立功,你怎麼一來就是了?你小子跟我說實話,你跟那外鄉佬什麼關係?”
毛霖沒好氣道:“我跟他沒關係,琉璃長公主是我朋友,行了吧?”
哪成想那人一拍大腿,一副瞭然神色,“怪不得!長公主是二皇子的大弟子,這個外鄉佬據說是朝廷從青椋山要來的人,人家還是神鹿洲哪個小國的大將軍呢。”
大髯漢子抓起一塊兒土疙瘩就丟了過去,“閉嘴,瞎打聽什麼?毛霖誰都沒靠,人家是會試頭名,舉人老爺,要不是參軍,保不齊就是狀元郎了,給個校尉虛職還屈才了呢!”
那人一愣,瞪大了眼珠子,“不會吧?你你你……他小子在戰場上可比誰都不要命,書生敢這樣?”
毛霖有氣無力道:“瞎他娘白話什麼呢?就三天休整,歇歇不行嗎?”
說著,已經有人來了,三道身影,跟橫七豎八躺著的將士對比鮮明,那三位御史老爺穿得可叫一個乾淨整齊。
後邊兒那位監察御史皺著眉頭,高聲喊道:“羅杵何在?”
鍾孝泉本就臉都沒地方戳了,結果給自己帶來的人來了這麼一出?
他轉過頭,沉聲道:“閉嘴!”
可毛霖已經抱著大槊起身,滿臉汙垢,身上的血都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其他人陸續起身,沒一個身上符甲是全乎的,沒一個身上沒幾個被撕咬的口子。
鍾孝泉沉聲道:“羅將軍,我是鍾孝泉。”
山坳盡頭,慢慢讓開一條路。有個手提長槍青年邁步走來,一樣,滿身血汙。
離著老遠,鍾孝泉便躬身抱拳,高聲道:“耿將軍讓我代他與羅將軍認個錯,來之前,他已經自領三十軍棍。”
羅杵沒說話,只是走到近前,看著鍾孝泉。
這位御史中丞緩緩起身,一把扯掉上衣,露出細嫩後背,沉聲道:“鍾孝泉監軍不力,領將軍軍法。”
羅杵還是沒說話,只是彎腰撿起衣裳給鍾孝泉披上。沉默了好半天,這才說道:“我誰也不怪,打仗,不就這樣嘛。”
轉頭看了一眼毛霖,羅杵輕聲道:“把陣亡名單交給鍾御史,煩勞鍾御史把那些兄弟帶回家。”
鍾孝泉接過冊子,沉聲道:“方向,一定送他們回家。對了,魏姑娘託人帶來一封信,羅……”
羅杵擺擺手,“不看,把信等到大家的信來的時候一起給我。”
鍾孝泉一愣,拿冊子的手都有些顫抖。
羅杵忽然一笑,輕聲道:“想辦法給山主帶句話,羅杵沒給青椋山丟人。”
鍾孝泉點點頭,沉聲道:“我會想法子帶話給殿下,而且我來的路上,聽顧劍仙說,殿下已經到了歸墟。”
歸墟二字一出,一片譁然。
以前不知道,現在怎麼可能不知道?原來二殿下是去了歸墟嗎?
自始至終,不提魏薇。
鍾孝泉明白羅杵用心,於是轉頭對著鍾孝泉說道:“有人也讓我帶話給你,說欠你一頓飯。”
改名為毛霖的毛阿雨一愣,“她……她還記得呢?”
鍾孝泉輕聲道:“快十年了,她可一次冰糖葫蘆都沒吃過。”
說完之後,鍾孝泉高聲道:“大家寫信,我會帶去給你們家人的。”
結果無人動彈。
那個粗獷校尉笑了笑,開口道:“三位御史,不如抓緊把火器符甲給我們送來,這個實在點兒,還能多殺些妖。至於寫信,有什麼可寫的,保不齊明兒就死了,寫了也只讓家裡人擔心,朝廷管了我們家人吃喝就行了。”
鍾孝泉不知如何開口,沉默好半天,這才說道:“明日便會送到。”
那漢子又問一句:“鍾御史,咱們死了多少人了啊?”
鍾孝泉沉聲道:“截止昨日,戰死將士,已經超過了五十萬。”
那漢子再問:“咱們殺了多少妖了?”
鍾孝泉沉聲道:“大約一百五十萬。”
漢子大笑,“那划得來了,是不是啊兄弟們?”
多虧了劉景濁從婆娑洲帶過來那個人,弄出來的東西,丟出去一炸一片,妖族,呵呵,任你皮糙肉厚,也扛不住幾下。
可是……那些個沒化形且不知死的畜生,實在是太多了。
鍾孝泉沉聲道:“有個絕密訊息,我今日告訴列位。”
後面兩人沉聲道:“鍾御史!”
鍾孝泉只擺了擺手,隨後開口:“陛下親臨滅洲城,明王殿下就在浮屠洲境內,與對方大妖廝殺。咱們這場仗,打的是子孫後代百世千世的安寧!”
………………
有個數年後重返故土的姑娘,本來最快也要明年開春才能到,但搭了一位前輩的船,只一個月,就從中土到了離洲。33
關鍵是那位前輩是誰,她跟趙長生都不知道,那人只說跟師傅是好朋友,差點兒插香結為異性兄弟的那種。
怎麼我都不知道師傅有這麼個朋友?
一艘小舟跨海,起碼也是合道了吧?
那位前輩將二人撇在驚雲國,然後就不見了。
趙長生的黑驢,已經被姜柚佔為己有,二人往方家坊市趕路呢。
趙長生年近三十,已經結丹。姜柚二十出頭,遲遲未到第二境,好在已經武道歸元氣。
真要打的話,趙長生覺得自己肯定打不過姜柚。
之前見過啊!這丫頭打架不要命,只攻不守。你砍我十刀,但我只要近身,一拳不會比你十刀輕的。
趕在下元那天,二人終於到了方家坊市,姜柚跳下黑驢,準備上那處高樓,結果下邊兒守門的漢子伸手攔路,沉聲道:“什麼人?什麼地方都敢去?”
姜柚一口地道朱雀王朝官話,說道:“我找方芽兒。”
漢子冷聲道:“你是什麼人,我們二掌櫃不在。”
沒法子,姜柚只好退後幾步,高聲喊道:“芽兒姐姐,我是姜柚啊!”
漢子氣極,“喊什麼啊你!”
結果一道粉衣墜地,面露喜色,“柚兒妹妹嗎?”
姜柚咧嘴一笑,“是我,你是蕊兒姐姐吧?”
方蕊兒大喜過望,“芽兒跟路先生先生去了八業廟,你先跟我上樓吧。”
趙長生板著臉,“就沒人搭理我嗎?”
方蕊兒一看,少了一條胳膊的劍客,便笑著說道:“長生嗎?對不住對不住,咱們一塊兒上樓。”
遠處雲海,有個中年人笑問道:“這丫頭長得也太好看了,劉景濁積了什麼德,居然想著當我老丈人?”
一旁有個年輕人淡然說道:“九月初三那天,有個傢伙也跟你這麼想的,被龍丘棠溪一劍砍死了。那人的爹還是個合道修士呢,也死了。”
中年人一愣,旋即訕笑一聲:“我鬧著玩兒,真打她主意,劉景濁不得把我往死裡削?”
年輕人撇撇嘴,輕聲道:“行了,人也護送到了,回去跟師尊稟報吧。”
中年人摸了摸自己鬍子,輕聲道:“我想了一路,沒想通,咱們不是跟劉景濁有仇嗎?護送他徒弟作甚?”
年輕人淡然道:“這叫有備無患,不翻臉就沒仇,懂嗎?”
………………
中土星宿海,一座嶄新山門就算正式落地了,名字還是永珍湖,守門的是一頭金丹境界的虎妖。
今日有一封信傳來,是青椋山傳信,給素蝶的。
擔任掌律的年輕女子拿起信,拆開一看,淚水當場就止不住了。
姐姐的仇報了。
順著河水到了那處天下長河第一彎,再繼續往北大約兩百里,就到了一處邊陲小縣,幾年前這城中尚有一家藥鋪,可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兒,藥鋪憑空消失,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似的。
有個讀書人打扮的老人,帶著個少年人到了此處。
老人笑著問道:“劉顧舟的爹,是死在這裡對嗎?”
少年人輕聲道:“我們的爹都死在這裡,還有風泉鎮的很多男人。”
老人點點頭,“盤瓠神石,有一半被那個叫做劉堃的百越琴師封印在這下面,以自己的命封印的。”
少年人眯起眼,沉聲道:“你到底要扶持誰?”
老人淡然道:“黃帝想都不用想,沒可能。但其餘四帝,皆有可能,這就得看日後劉景濁捨棄氣運之後誰吃下的多了,吃下最多的那個,自然就是唯一的大帝了。”
少年人冷聲道:“孟休,我殺你,會很輕鬆。”
老人笑道:“明白,畢竟也曾證道凌霄嘛!”
話鋒一轉,“只要你願意……”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我要願意,早在萬年前就是陳天帝了。”
一直往東,順著一條河水之下,再過一處茫茫雪山,便到了琉璃州境內。
化馬縣那棵神樹,如今成了一方土地公,也算是“位列仙班”,有了正式朝廷編制了。
繼續往東,青椋山有客來。
走過一趟浮屠洲戰場的陳青蘿,終於到了青椋山。
結果一看,好像還沒有自家造化山氣派啊!
山中人不多,來待客的就是蘇崮了,到這會兒陳青蘿才知道,白小豆跟姜柚都不在,劉景濁也已經到了歸墟。
登山路上,她瞧見一個翻山練拳的女子,蘇崮笑著介紹:“這是我們陳掌律親傳弟子,名叫流泱。”
沒過多久,又碰到一個紅衣小姑娘跟青衣小姑娘一同下山。
兩個姑娘倒是都有禮貌,陳青蘿便笑問道:“劉景濁從哪兒拐來的這麼多小可愛?”
蘇崮笑道:“紅衣小姑娘,可是咱們青椋山峰主之一呢。”
陳青蘿嚇了一大跳,青椋山的峰主,那不得煉虛打頭兒?
走著走著,又碰見正在練槍的阿達,依舊是少年模樣。
只是金丹修士,護山供奉嗎?
今日大家都很忙碌,所以上山路上。碰見的人其實不少。
等蘇崮把大家境界都說了說,陳青蘿就唯有苦笑了。
她說她也要去歸墟。
…………
棲客山下初雪城,白小豆揹著箱籠剛剛折返,懷裡通天犀便告訴白小豆,家裡來了客人,但不是人。
白小豆深吸一口氣,以心念牽動青白,這才邁步進門。
結果,她瞧見院子裡蹲著一頭怪異小獸,跟牛犢大小差不多,但瞧著很怪啊,像是剛剛出生。
喬崢笠瞬身到此,眯眼看向那頭異獸,沉聲道:“白桃,他要認你為主。”
白小豆一愣,“啊?認我為主,幹什麼?”
喬崢笠轉頭看向東邊兒,有個白髮老者牽著一頭剛剛生產完的牛,一步數百里,很快就消失不見。
這位書院山長呢喃自語,“都開始押注了啊!”
中土崑崙,有人怒喝一聲:“大膽!”
陸吾憑空出現,沒忍住笑:“牛生麒麟,豬生象,你這憑空多了兄弟,哈哈哈!”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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