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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去姚家,這次劉景濁沒用什麼障眼法,背的是自己的兩把劍。

與姚婆婆聊了一整天,什麼都聊,家長裡短,天下大事。

後來那位太守前來拜會老壽星,見著了劉景濁,多餘的話都沒敢說,只是說此地縣令已經被罷免,此時人在牢獄之中,一干人等都已經拿下,他會待上月餘時間,等到將毒瘤連根拔起再走。

眼瞅著天快黑了,劉景濁的手還在姚婆婆手裡。

姚婆婆輕聲道:「入夏了記得來,帶上蕎丫頭,我會撐著點,撐著給你們再做一頓炒田螺。還有你那個兒子兒媳婦,都喊上,都來啊!」

劉景濁拍了拍老婦人手掌,輕聲道:「放心,一定會來的。」

早晨直到現在。姚婆婆已經乏得不行了,劉景濁便以靈氣催起睡下,說明兒早晨就走了,入夏之後一定會來。

走出房門,劉景濁拿出準備好了的一柄巴掌大小的木劍,輕聲道:「我爹沒做到的事兒,我補上吧。萬一我沒來,也會有人帶著姚生水的孩子去走江湖,這把劍就是信物,絕不會再食言!」

頓了頓,他看向姚巖樁,輕聲道:「別怪我爹。」

老人搖頭不止。

劉景濁抱拳作別,剛要邁步,卻被小妏喊住,「姚先生,能不能留個名字?」

劉景濁一笑,「這有何不可?若是男孩,就叫姚新語,女孩子,叫姚新沐。」

年輕婦人一臉笑意,輕聲道:「太奶奶的炒田螺,我學會了的。」

劉景濁笑著點頭,「會來吃一場。」

將來關上歸墟門戶,返鄉之時,一定會來。

走出門時,孫文惇傳音過來,「公子,那就日後再見。」

劉景濁無奈道:「就不能好好的跟那丫頭道別嗎?支開她,至於嗎?」

孫文惇只是說道:「總歸是個走,道別作甚?公子只說到瘦篙洲後,我需要幹什麼?」

劉景濁傳音過去,「瘦篙洲,無甚需要了,直去中土吧。」

再無下言,孫文惇已經挨著邢玉川御風遠去,極快極快。

劉景濁自行返回茶鋪,預料之中的,有個年輕女子抱著夾鞘刀,坐在門前,怔怔出神。

剛想說點什麼,年輕女子猛然起身,輕聲道:「走吧,咱們往哪兒去?鋪子我留給小妏嫂子了,屋子早晨就掃乾淨了,我也沒什麼好帶的,乾坤玉里堆滿了衣裳,我用的東西,全有了。」

劉景濁沒說話,只是坐在了臺階上,一口口喝酒。

刑寒藻開始喋喋不休:「我老早就想走一趟江湖了,一起玩兒的那兩個現在都出去了,就我自己沒走遠。公子,咱們接下來去哪兒?會不會路過傳說中的葬劍城?聽說那條由南至北的卻河,縱貫青鸞一洲,咱們是不是也需要走過那條河?還有……」

「想哭就哭唄,你又不是男孩子。」

女子一下子撅起了嘴,淚水打旋兒。

刑寒藻抱住膝蓋,把頭埋進去,哽咽道:「你怎麼做到可以與家人告別而不傷心的?」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輕聲道:「我第一次離開家,是偷偷參軍南下。那時候我可高興了,終於可以不被人管了,所以路上很快,特別快,明明數月時間的行軍路,我覺得就是嗖一下,所以就不存在什麼難告別了。」

刑寒藻擦了把眼淚,「你可真心大,那後來呢?捨得把兩個徒弟丟著?」

劉景濁沉默片刻,開口道:「寒藻,有些離別,不是我們想沒有就可以沒有的。我的確是個不戀家的人,但我也想看著白小豆長大,看著姜柚成長。再者說,我見過的離別,無可奈何的離別,太多了。剛剛上戰場時,一個斥候隊裡,最後就剩下

我一個,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我面前,但毫無辦法。十四歲做了從六品下的校尉,領八百人而已,但一場仗下來,總是不得已要跟許多人告別。後來手底下人越來越多,死的人也越來越多,這些個離別,我都不想要,但它們不會不來。」

劉景濁又抿一口酒,輕聲道:「後來,乾孃被害,青椋山滿門被滅,我師傅魂飛魄散,屍骨無存。那時起,我就沒有家了。」

刑寒藻忽然起身,抹了一把臉,輕聲道:「走吧,頭一個不在家裡過的年,我也向往。我還有個請求,能不能不喊公子,彆扭。」

劉景濁神色古怪,「我年齡在這裡放著,你總不能喊我叔兒吧?」

畢竟劉景濁暫時還算是三十四,週歲,但刑寒藻才十八啊!

女子想了想,「那就還是叫公子吧。」

劉景濁緩緩起身,笑道:「往北,到高陽莫家。」

自揭傷疤的勸人,勸這等小年輕還是有用的,換做旁人,那就不好說嘍。

不到萬里路程,劉景濁也沒著急,起碼得過完年,總不能大過年的跑去莫家吧?跟莫問春關係再好也不行,他又不是家主。

其實算起來,自己的外婆還是莫家女子呢,但只是旁系而已。只可惜,外婆走得早。

臘月裡,風雪大作,劉景濁分明是個劍修,但刑寒藻壓根兒就沒見過他御劍。這一路上反倒是沒少瞧見他摸黑看書,看的書籍五花八門,有那種先賢古人的名作,也有尋常話本,總之就是沒瞧見他練劍。

有一次刑寒藻沒忍住問:「公子劍術很高?從來不用練劍?」

倒是把劉景濁問得一愣,他只好說暫時在一個緊要關頭,得尋求一種念頭通達,練劍無用。

半月時間,時而搭乘飛舟,時而步行,也就走了個小兩千裡。磨磨蹭蹭的,都快把刑寒藻急死了。一個大男人,好歹也是山主了,咋個回事兒嗎?很閒嗎?

結果這位公子,還真就閒著沒事幹,瞧見熱鬧不看,反倒是時常看著河水溪流出神。

今日小年,身處荒郊野嶺,一頓好飯都吃不上,刑寒藻本就一肚子氣,卻瞧見那祖宗居然取出個魚竿兒蹲在一處淺塘釣魚。

刑寒藻實在是沒忍住,走過去一把搶過來劉景濁手裡的魚竿兒,沉聲道:「公子!能不能靠點兒譜兒?你到底想幹什麼?半個月了,悠哉悠哉的,咱們是真閒到這個份兒上了嗎?」

劉景濁倒也不惱,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口酒,輕聲道:「寒藻啊,你說要是沒有這池塘,水會去哪裡?」

刑寒藻捂住額頭,這人忒不靠譜兒,自己都後悔跟他走了。我在問你什麼呢?你答的是什麼?

她沒好氣道:「池塘都沒有了,還有水?沒東西裝著,水不就漫開了嗎?」

劉景濁點點頭,冷不丁抬手顯露異獸嫻熟神通。

刑寒藻只瞧見面前驀地出現一幅畫卷,畫卷之上,是恍若天河傾瀉的大水,流入人間,四散開來。

劉景濁輕聲道:「這是沒人管的樣子,到處都是,但什麼都不是。」

刑寒藻沒好氣道:「水又沒有形狀,大河彎彎是因為河床彎彎,拿什麼裝,它就是什麼樣子。」

劉景濁一笑,心念一動,畫面之中憑空出現一處大坑,水很快被灌滿,卻溢了出來。

「天下江河皆入海,海水灌入歸墟,那歸墟的水到哪兒去了?」

刑寒藻懶得理他,你問我,我問誰去?

結果畫面再變,時而變作數條河流,時而化作無邊大海。

刑寒藻嘆息一聲,壓著怒氣問道:「公子想看什麼?想要做什麼?」

劉景濁轉過頭,笑問道:「你覺得你是

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人面對此問,總要沉思的。可刑寒藻卻立馬,夾刀帶棍的,「我覺得這話的人就是個大傻子!人又不是不會變,今天我這樣,明天可能就那樣了,問這個有意義嗎?不該是問我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才對嗎?你天天看書,不明白這個道理?」

劉景濁一愣,「是有點兒燈下黑了。」

想讓水變成方的,不得拿個正方器皿去裝?

我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好人?救世主?守門人?

裝水的杯子走就有了,那還等什麼?Z.br>

劉景濁緩緩起身,笑道:「無門但有路,路漫漫,大步朝前嘛!方向?六合八荒何處不能去?」

邁步就是路,前方無人,我趟水過河。前方無門,那就回頭,邁步之後門已經在身後了。

自身那座天地,劉景濁飄飄然落地風泉鎮。天降大雨,有個孩子披著蓑衣,蹲在磨坊邊上,眉頭緊皺。

河對面有一處宅子,竹籬笆圍牆,破舊,但整齊。

劉景濁邁步而已,天旋地轉,風泉鎮已經成了如今模樣。他緩步登山,走上遲暮峰,坐在了海棠樹下。

這處天地,十一座大洲,五處仙島,瞬間跨過春夏入秋,再一轉眼,已經風雪不止。

這方天地,由原來的淺描,變成了細畫,劉景濁看向左側青椋山,如在畫中。

雷澤之畔,有個少年人問道:「怎麼忽然間想通了?這個道理又不是沒想過。」

海棠樹下,劉景濁笑道:「你呀!從前的確是個色胚,偷看劉小北洗澡,還死不承認。也確實是個懦夫,害怕面對那些個戰死士兵的家屬,逃離中土不也是為了逃避?還是個做事自以為是的人,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湖畔少年一愣,「我?」

劉景濁點點頭,「也是我,我們就這樣。」

少年人再問:「那咋辦?」

劉景濁心神退出天地,猛然頓足,自言自語道:「真正的我,不堪之處良多,接受他不是殺了他?」

猛地一口血噴出,嚇了刑寒藻一大跳。

湖畔少年輕聲道:「這樣的求真我?」

劉景濁擦了擦嘴角鮮血,笑道:「不好嗎?」

少年笑道:「怎樣都好,都一樣。」

某個人心裡,真正的自己不一直就這樣?

刑寒藻問道:「你怎麼啦?」

劉景濁搖搖頭,笑道:「沒事,破開了第八境而已,早在瘦篙洲的一座山上就該破境的。」

刑寒藻:「哦,啊?!」

我破境黃庭也比你這動靜大啊!你入了個假的第八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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