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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來到內院,九公主一邊指揮丫鬟擺宴,一邊對李柃道:“我就知你忙起來忘時的,索性叫廚子做了幾樣菜,簡單在這邊吃過算罷。”
說簡單,實際上山珍海味擺足十八盤,鑲金碗,象牙箸,玉瓷瓶都不曾少,堪稱美酒佳餚。
嬌妻對坐陪侍,婢子夾菜伺候,李柃只是坐在那裡,親自動嘴咀嚼罷了,但無絲竹悅耳,歌舞助興,對他這般潑天富貴的俗人而言,當真也可以說是一頓樸素快餐了。
九公主動筷不多,瞧他神色,忽道:“夫君怎麼好像有些悶氣?”
李柃聞言,吃完口中食物,才道:“還不是念著修煉機緣?你說我怎麼就那麼倒黴,偏巧靈根有缺。”
九公主寬慰道:“夫君在凡世也算快活似神仙了,何必強求?”
李柃微微搖頭,卻是想起,之前自己清點前賬,發現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二十一個年頭。
“凡品香方,世俗營生的略過不論,可為老祖所用者不過信靈香一方而已。”
“不過最近幾年,為夫業藝大成,商行事業也蒸蒸日上,摸索出椒,蘭,蕙,桂基材數品,辨識草木千百,接下來應該是融會貫通的高產時期。”
“倘若真有信靈香之外的其他出產,即便自身靈根有缺,也有可能被賜予機緣,引渡入門,以期延年益壽,多做貢獻。”
“我估摸著,成為煉氣修士還是有望的,只是即便如此,年壽也不過百歲春秋,如何稱得上神仙日子?”
九公主抿嘴一笑,聽他繼續闡述衷腸:“凡人壽七十已屬古稀,真正風華正茂的時節不過短短兩三十年,到老朽時,縱有佳餚美饌在前,嬌妻美妾成群又如何?”
“以前不知有修士顯法倒也罷了,既已知曉,如何能不想跳出這塵世苦海!”
李柃想象了一下自己老朽得雞皮鶴髮,牙齒掉光,走路都駝背,巍巍顫要人扶的日子,忍不住一陣惡寒,似有大恐怖襲來。
九公主道:“老祖不是已經親許,成嬰後就為你淬鍊凡骨麼?”
李柃道:“我倒知老祖是個有信的,可就算藉此成了煉氣修士,不過凡人鍛體的水準,善養生的凡夫俗子都有可能活得更久,能濟個甚事?”
九公主一時無言,好久才道:“難怪老祖都說,你是個心高的,居然都謀到煉氣之後的事情了,照我看,萬一尋而無果,豈不落個兩頭都空?還不如及早享樂。”
李柃道:“及早享樂?”
九公主道:“我看夫君也不像是愛出去玩的,不如養班家伎聽曲賞舞解悶,若有姿色好的,送到房裡伺候。夫君與我成親年餘,除隨嫁的通房丫鬟收用了,連個妾侍都不納,外人不知,還以為我善妒呢。”
李柃啞然失笑,這公主,倒真是沒得嫌。
但想到自己不過是其漫長生命之中一過客,百年之後她斬赤龍,斷凡心,真正尋仙問道,自己卻早已化為一坯黃土,不免又道心勃發。
難怪莊子要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啊。
待得入暮時分,九公主早已先歸家了,一場春雨不期而至。
李柃坐車打道回府,仍然不忘繼續自己的研究。
他至今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修煉機緣,既然已經確定靈根有缺,仙道無憑,那就索性從修士的另外一大特徵,神識念頭以及更深層次的靈魂著手。
這原本是高深境界才會涉及的內容,虧得有老祖協助,才能獲得一些典籍和秘錄參詳。
李柃估摸著,老祖原本就沒指望過自己能研究出個所以然,也不怕胡亂瞎練,折騰出個走火入魔。
因為修士煉魂由煉氣而始,走的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的循序漸進之路,自己連煉精化氣都做不到,後續步驟終究只是空想。
“難,當真是難啊!”
“這根本毫無頭緒,如何才能得入仙門?”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李柃聞到有陌生氣味接近,不禁疑竇頓生。
結果車簾很快被人掀開,是個身穿道袍的馬臉中年,相貌不甚好看,但卻具有著類似修士獨有的氣質,超凡脫俗。
“你是何人,為何攔我馬車?”
李柃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生警惕,因為他從突然飄至的濃烈氣味判斷,這人似乎心懷不軌。
馬臉道人看了看他,道:“你倒是看起來臨危不亂,不像個草包,只可惜心跳加劇出賣了你,莫非想要尋機逃跑?罷了,諒你凡人一個,再如何聰明機敏也翻不起風浪,倒也!”
揮袖之間,一股無形大力猛的敲向李柃後頸。
“這廝還真是個煉氣的,怎會來對付我!”
李柃念動之間,已經結結實實捱了一擊,結果沒有暈,畢竟敲悶棍是個技術活,這人似乎想要拿活口,並未下重手。
但卻仍覺眼冒金星,一時天旋地轉,連站都有些難站穩。
“來人!”李柃連忙呼救,可馬車不知何時竟已駛入一個小巷,奴僕隨從們也東倒西歪躺在地面,不知死活。
馬臉道人一把抓起李柃,就往一口大布袋子塞去。
李柃感覺自己掉到了一個大缸般的布囊裡面,頓時聽不到外面動靜了,用力捶打篷布,毫無反應,彷彿所有力道都被卸除。
“這是法器?”李柃倒吸一口涼氣。
片刻之後,騰雲駕霧般的感覺襲來,李柃感覺外面那人似乎扛起布袋,飛奔而走。
李柃捂著腦袋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可知我是黃雲老祖門下弟子,玄辛國裡也是有家業的!”
那人似乎對李柃的事情一清二楚,冷笑道:“誰家背後還沒個老祖了?指名要拿的就是你這個制香人。”
“什麼?”李柃暗自震驚。
那人道:“不怕告訴你,我們是隔壁渚元國的,說起來,主家老祖和你們家還是同宗同門哩。”
這就是所謂的有恃無恐了,李柃聽罷無語。
對方道:“所以,你最好識相一些,否則區區凡人,一劍殺了又何妨?”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那人似乎一口氣跑出幾十裡遠,才在城郊的一座荒山停下,把李柃放出。
“到地方了?也不知道這人還有沒有同夥,但既然是為香方而來,暫時應該性命無憂,得先穩住他們才行。”
李柃在袋子裡面顛簸好久,幾個時辰熬下來,實在又累又餓,但是大腦仍然飛快運轉,不停思考著對策。
這處地方似乎是個山洞,被人點了幾支火把,照得通明,竟然還有四個身穿短襟,精悍幹練的武人在,其首領身穿錦衣,富商大賈的模樣。
“仙師出手,果然不凡,這就把他給捉到手了。”
捉住李柃那人咧嘴一笑,道:“多虧我家師弟引開了其他人,才叫我好得手。”
李柃定神看了看那錦衣首領,發現這竟然是個認識的:“霍家商行的霍掌櫃?”
霍掌櫃是個外國人,的確來自渚元國,似乎還和渚元王室關係密切。
霍掌櫃聞言,轉過頭來,笑眯眯的拱手見禮道:“李老弟,別來無恙?”
李柃冷哼一聲,心中卻急速思索開來。
霍掌櫃假惺惺道:“之前我還真以為李老弟是做凡俗生意的,雖說掙得好大一筆家業,也沒甚可奇,但年前有信靈香一物聲名鵲起,黃雲真人還藏著掖著,不讓人知其來源,就足讓人起疑了,暗中細查,方才發現,果然是由李老弟你所供奉。”
“我家老祖有令,請李老弟你來渚元國做客一趟,倉促之下,難免驚嚇,倒是要在此給李老弟賠個不是了。”
李柃皺眉道:“渚元國的老祖?可是青雲真人?”
霍掌櫃道:“然也,天雲宗門下嫡系,合該有我家老祖一席,故號青雲真人是也,未來成就元嬰,也和你家老祖一般稱尊做祖,都是繼承的正統道號。”
李柃道:“天雲各支,嫡系最貴,卻不承想,竟然也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
霍掌櫃聞言一滯,那馬臉道人卻不著惱,反而笑嘻嘻道:“說得對,但沒有意義,小子若是識相,知道該怎麼做吧?”
李柃道:“方子是有,但就算我明明白白寫出來,製作過程的一應典儀,細節也不好說,差之毫釐,謬之千里,不知諸位以為然否?”
霍掌櫃道:“這個我還真信,實不相瞞,我們暗中調查信靈香方子已久,表面做法一清二楚,但始終只得個凡品而已,有妙用的始終琢磨不出來,這種事情想來也不好見諸於筆墨,還得辛苦老弟你往我們國都走一趟。”
李柃默然一陣,道:“可有吃的東西?我這大半天下來,都快餓死了。”
霍掌櫃招了招手:“給他拿點吃的。”
當即有孔武漢子拿來清水乾糧,都是旅人上路時候將就的吃食。
李柃好久沒吃這種粗茶淡飯,差點沒把自己噎死,不過眼下形勢逼人強,他也只好來個艱苦樸素。
吃飽之後,天就黑了,一行人卻似早有準備,各自警戒,放風,井然有序。
霍掌櫃不慌不忙搜李柃身,弄走隨身攜帶的諸般物件,李柃這些年間所做的筆記,整理的修真資料,還有一些香料配伍,公式推算都落入眼中。
“這是什麼?”
李柃瞥了他一眼,自認漢字對方不懂,懶得理會。
霍掌櫃也沒有自討沒趣的追問,想來心有所求,不敢得罪李柃太過,但是這種狀態絕不會無限持續下去,李柃還不知道對方老祖的性情和行事風格,倘若遇上個急躁殘暴的,只曉得殺雞取卵,那就糟糕了。
接著,從李柃身上搜出一塊靈符,卻是自家老祖給的傳訊法器。
李柃一直把它隨身攜帶,但卻找不到機會使用,這並非對方有多麼嚴密謹慎,分明是知覺靈敏,動作快捷,從頭到尾都不會錯過監察。
雖然李柃很不甘心,但卻也不得不承認,凡人一個,再如何聰明機敏也翻不起風浪。
連心跳聲不對都能被聽出,還指望掏出靈符來用?
看到此物,馬臉道人神色一肅,親自過來把它貼身收好。
霍掌櫃又翻李柃寶囊,發現三根顏色暗黃,宛如木枝的條快事物,盡皆指頭來高,三寸來長,寸許來寬,金條似的形制,不由眼前一亮,出聲詢問道:“這就是信靈香?”
李柃道:“不錯。”
信靈香此物,就是李柃這些年來安身立命,青雲直上的老本了,他本凡世一匠戶,出身貧寒,又無靈根資質,就是靠投獻此物以獲回報。
當然,也少不得那聞香識人的本領幫忙,若非確定投效的仙師對自己並無惡意,李柃並不敢貿然把此物的製作方法拿出來,更不會選中蕙質蘭心,天性溫柔的九公主做妻子。
但是見了它,霍掌櫃身上氣味一下變得濃烈起來,如同禿鷲撕咬腐屍,無形惡臭散發。
這是李柃以前從未以天賦異稟感知過的氣味,霍掌櫃定是嫉恨貪婪交雜,甚至起了殺心!
霍掌櫃渾然不知已經洩露了心思,嘖嘖稱奇,就連馬臉道人聞言也忍不住湊了過來,問道:“這東西看起來也不像是天材地寶,但卻偏偏能夠勾動神念,有助煉魂,究竟是怎麼製作出來的?”
李柃道:“信靈香妙用豈止於此?”
霍掌櫃道:“哦?願聞其詳。”
李柃道:“平常薰香,凝神靜氣只是等閒,治病療傷也有奇效,便是用來辟邪,驅蛇蟲鼠蟻,防蚊蟲叮咬都是合用的,我見這山洞潮溼腌臢,不是個好地方,可刮粉末少許,四處布撒,預防萬一。”
霍掌櫃笑道:“看來這信靈香還真稱得上是百寶藥?不過李老弟這麼說,不會是想要藉機留跡,引人追蹤吧?”
旋即哈哈一笑,依言用指甲在香塊上面刮下些許粉末,布撒於周遭,其有恃無恐可見一斑。
馬臉道人譏笑道:“死心吧,玄辛國諸人大概追著我師弟往北去了。”
竟然還有同夥?果真是蓄謀已久啊!
李柃暗自思量,無論如何,必須設法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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