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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夜幕,安撫了無家可歸的靈魂,讓他們看起來不再像白晝般孤苦伶仃,接受著世界的責難和人們的冷眼。柳芷溪一個人蜷縮在黑暗的房間角落,失聲痛哭。這是她第四次,痛徹心扉地哭泣,第一次是父母車禍罹難,第二次是奶奶離開,第三次是老雷撒手人寰,而這一次,她的痛是那樣兇狠而急切,像走入了沒有出路的死衚衕,忘記了自己的起點,只是陷入迷茫而悲痛的死迴圈。柳芷溪回了一趟郴城,來參加曾瀟的葬禮。

她一直不知道,他已經病得那樣重,他們一起去探望老雷時,他其實就已經在體檢時檢查出了惡性腫瘤,卻一個人獨自承擔一切,沒有告訴任何人。曾勝利和盤靜,分開後再次相聚,卻是在這樣的場合,他們後悔不已,醫生說長期情緒不佳,也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曾瀟的病情。

曾父曾母后悔不已,當場奔潰,卻也已無力迴天。他們陪伴了曾瀟最後的日子,那是八月的清晨,夜來香的芬芳還未散去,霧濛濛的天空有點點啟明星光亮,曾瀟沒有像往常一樣疼痛得呻吟。他的狀態似乎比前陣子要好,他做了一個深深地夢,舒服地醒來後,對盤靜說,自己想吃桂花糕。桂花糕買來了,他的呼吸,卻也永遠地停止了。

葬禮的那天,天氣有了早秋的寒涼,柳芷溪穿著單薄的連衣裙,在風中覺得無比寒冷,她的心,更是如同置於冰窖。淚水,已經成了發洩悲傷的最無用、也最無力的武器,它被時光蒸發,只剩下觸目驚心的白色固體。

她走到他的棺欞前,他的面容已經毫無血色,身體冰冷僵硬,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她在心裡幻想,是的,這是另一個人,這不是曾瀟。當他被抬上去往火葬場的靈車,她才意識到,從此以後,她漫長的生命裡,不會再有他的參與,不會再出現他的音容笑貌,他只是清冷月光下的一個夢,只是青春印記裡一個不會再被重新填寫的符號。今生今世,已是陰陽相隔。

柳芷溪歇斯底里地追著車狂奔,雨水沾染了她的鞋襪,泥潭沾汙了她潔白的裙裾,卻只是徒勞,於事無補。她的手裡,是盤靜給她的,曾瀟在最後的時光裡,寫給她的信箋。潔白的信紙,還有淡淡芳香,上面是曾瀟灑脫飄逸的字跡——

“芷溪,今天我化療了,過程很痛苦,但是我不怕,因為它可以讓我在這個世界上,儘量多一點存活的時間。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多想你一天,愛著你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上天的饋贈。”

“芷溪,其實我很想和你在一座城市讀大學,但是我註定無法擁有你,所以只能揹著愛你的夢,走得更遠點,這樣我就可以臆想著,我是在你的愛的陪伴中,走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

“芷溪,你告訴我,你有一個不曾謀面的好友,叫作暖陽。你知道嗎,當你和我說的時候,我是多麼希望,自己就是你生命裡溫暖的陽光啊。只可惜,在我們的世界裡,你不是一株需要陽光的樹,你是深海里一尾自由的魚。”

“芷溪,高一那年,我送給你的禮物,你就永遠不要拆開了吧,就把它當成一個秘密。生活裡,總要有點未知的謎語,才會更加精彩,願我的出現,曾給你的人生,添上一筆色彩。”

“芷溪,我知道,自己快要走了,我是這樣地思念你,卻也不想見你。我不想你見到我這個樣子,我希望在你的記憶裡,我永遠是曾經那個生龍活虎、精神抖擻的曾瀟。”

“芷溪,我愛你,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寫更多,可是我的愛,未完待續。”

柳芷溪一頁頁翻看著信紙,心裡痛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彷彿吸入的空氣裡,含有大量的二氧化硫,一旦遇了淚水,變成了腐蝕一切的酸雨。

“Hello,everyone,todayourtopicis‘myfamily’.”葉子身著無袖波西米亞長裙,裙子恰好地凸顯了她完美的身材比例,看上去苗條而高挑。她的眉毛精心修過,兩片薄唇抹了炫目的唇膏,看起來自然且精緻。她微微張開朱唇,用柔和甜美的聲音對大家說。

學員們圍坐成一個圓圈,已經有人舉手躍躍欲試、侃侃而談,沒有人注意到,柳芷溪的眼裡閃過一絲慌張,她的眼裡泛起哀傷的漣漪。不,並不是所有人都沒有注意,有一個人,密切留意著她的表情和動態。

“Felice,pleasejoinus,talkaboutyourfamily.”羅潤的笑,像一把火炬,將柳芷溪的不安和忐忑一覽無餘,“Don’tbeafraid!”羅潤繼續給她打氣,她遲疑地望著他,卻讀不懂他眼裡的含義。

她忽然覺得孤獨而無助,蘇淮不在身旁,沒有人給予她深切的理解,冷江遠在千里之外,沒有人守護她如同珍寶,此時此刻,大家歡聚一堂,她卻是沒有根的浮萍,四處飄搖,羨慕著花園裡被人精心呵護的薔薇。

“Felice,youarewantedoutside.”辛晨曦也是這家機構的助教,他敲了敲教室的門,告訴柳芷溪。柳芷溪像陷在泥淖裡,突然有人拋下了一根解救她的繩索,她立即死死抓牢,順勢向上。她匆匆離開教室,卻在心裡告誡自己,要鎮定從容,不能看起來像落荒而逃。

她走到門口,看見蘇淮滿臉笑意地站在電梯口等她。“芷溪!今天晚上有空嗎?”蘇淮的眼裡,寫滿了期待,“呃,我們要晚自習哦,但是沒事,我請個假。”柳芷溪歪頭略一思索。“哦,那我們今晚,金牛角餐廳見,不見不散哦。”蘇淮覺得有些難為情,臉微微紅,聲音弱了下去,但是聽見柳芷溪肯定的答覆,他還是露出孩子般開心的笑容。

“芷溪,那個是你男朋友嗎?他好帥啊!”同校的楊玉芳正好出門接熱水,她一臉興奮地問柳芷溪。“呃,這個”,柳芷溪覺得這句話是這樣耳熟,彷彿昨天還有人在她耳邊提起,但細細想來,已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如今世事無常、物是人非,時間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它如同白駒過隙,不知不覺中世界已然改變、恍若隔世,可是我們在漫長的記憶力回眸,曾經的一切依舊清晰如昨。

“不,不是的,他是我的表弟。”柳芷溪的笑,像風中搖曳的山百合,目光真摯而誠懇。“他在哪兒上學呀?可以介紹我認識嗎?”楊玉芳的眼裡有光,眼神卻緊張不已。“可以的,只是,他已經成家了,有三個孩子。”柳芷溪認真地回答,楊玉芳一臉遺憾。

以前在郴城,蘇淮就很喜歡去金牛角西餐廳,柳芷溪跟著他和林素錦去過幾次,他很耐心細緻地糾正,柳芷溪使用刀叉的姿勢。如今她和蘇淮兩人,面對面地坐著,蘇淮特意換上了乾淨體面的衣服,理了頭髮,剃了鬍渣,用洗面奶清潔了面部。

柳芷溪望著他,心中百感交集,第一次見他時,他還是那個被命運眷顧的陽光少年,那時她是多渴望,能經歷此刻的場景,他的眼裡,溫柔靜謐,全都是她的影子。可是,奶奶車禍過世後,她的人生就發生了驚天鉅變,她曾經心裡有恨,她只被玫瑰的刺傷了,卻忽略了它的美好和馥郁。

後來,雖然時光漸漸撫了她內心的傷痕,她的感情卻也逝水而流,只剩下了純粹的友情,因為冷江,已經填補了她心裡的空白。而如今,命運輪迴,他們凝視著彼此,距離就是咫尺之間,卻再也跨不過時光的溝壑,雖然再近一步,並非萬丈懸崖,但也已無路可走。

“芷溪,今天,是我的生日。”蘇淮輕聲說,柳芷溪點點頭,她示意他開啟手機。蘇淮意外地欣喜,“芷溪,你還留著?”他的微信裡,有一張柳芷溪製作的生日賀卡,賀卡背景,是那年他們和曾瀟、林素錦元旦時的合照,照片上,他們稚嫩的臉龐上,是發自肺腑的微笑。那時的豪言壯語,是否已經實現了呢?而那句感人至深的“一定的!我們是永遠的朋友“,還在耳畔久久迴旋。

“蘇淮,你知道嗎?曾瀟,他走了,是因為癌症。”柳芷溪別過臉,眼裡的淚卻在華麗的吊燈下,顯得格外明顯。“嘭”,蘇淮手裡的刀叉,不自覺碰到了瓷質的盤子。他的眼裡,溢位無限傷感,像一隻被獵人的陷阱套住而無能為力的小獸,“什麼時候的事情?”他的聲音在努力保持情緒的平穩。“就是上個月”,柳芷溪聲音很低,幽幽地望著他。“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儘管他在努力鎮靜,柳芷溪還是聽出來他語氣裡的激動和不滿。“他不想讓人知道,除了他的父母,就只有我去了他的葬禮。”

“為什麼?”蘇淮的眼眶紅了。“什麼為什麼?”柳芷溪難過地問。“為什麼只有你知道,而我們都不知道?難道我們和曾瀟不是好朋友嗎?”蘇淮語氣淡然,卻可以感受到他內心地悲痛和掙扎,“是因為,他對你,有超出友情的特別感情嗎?”

“蘇淮……”柳芷溪不知如何回答,低聲喚他。“芷溪”,蘇淮的眼裡閃著光,“什麼時候,你也能夠看我一眼,我把你當作最親的人,最好的朋友。你對我的感情心知肚明,卻把我放在可有可無的位置,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問問你的內心,我到底是什麼?一個只需要被人施捨的可憐蟲嗎?”

柳芷溪的心裡,像被烈火炙烤,像有千百隻白蟻啃噬著她的心。她愛蘇淮,這毋庸置疑,可是她知道,自己這輩子,也不可能再對他產生愛情。她確實傷了他,可是她不能彌補,因為她心田裡只有這麼多土壤,填補了這一塊,就會空缺那一塊。蘇淮定定地看著她,她抱歉地解釋說,“蘇淮,真的對不起……”可是她的道歉,連她自己也覺得蒼白無力。“芷溪”,蘇淮無奈地搖搖頭,“你對不起的,不是我啊。而你最不能辜負的,也是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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