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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宮外就有傳言,說皇帝和鄭貴妃在大高玄殿真武像前盟誓,將來立朱常洵為太子。

其實……有這回事,但不完全是。

那還是朱常洵出生之前,鄭貴妃在生下皇次女後又有身孕。而有一回自己和她嬉戲時讓她摔了一下。其後雖然精心溫養,那孩子卻在降生當日便夭折。

那可是個男孩,鄭貴妃豈能不傷心?

朱翊鈞自責之下,才對她有了一番許諾。

既有許諾,又是心尖上的美人兒,朱翊鈞從此就更不喜那好大兒,越來越中意這鄭夢境為他所誕的三子朱常洵。

對鄭夢境,朱翊鈞始終有些別樣的寵愛。

尋常其他妃嬪,見到他總有許多拘謹。

後宮佳麗眾多,他獨寵此女,正因此女能與他交心,不似旁人那般唯唯諾諾。

正如當日那句言語:“萬歲爺如今不似老嬤嬤了!”

這句話,正是初入宮闈的鄭夢境對他的吐槽,說他有時候優柔寡斷,就像個老太太一樣。

闔宮上下,又有誰敢與他這般言語?

你還別說,常洛那小子……

朱翊鈞搖了搖腦袋,伸出手把她雙手往下一壓,而後再把她拉進懷裡:“母后那裡……外朝群臣……你也要體諒我的難處才是。”

鄭貴妃手上還緊捏著玉盒,人卻在他懷中啜泣:“臣妾只是不想讓萬歲爺為難……”

“哎,當時我真是怒氣一湧,恨不得斬下去,是你拉住了我,眾人皆知。”朱翊鈞安慰著她,“旁人哪知愛妃如此體貼?常洛這小子也是篤定了我不忍心真害了他,這才非要鬧得沸沸揚揚。在慈寧宮裡,他可不是那模樣!真是不知哪裡學來的心機!”

朱翊鈞絕不是個傻的皇帝,一些關鍵之處,他後來便想通了。

而唯獨對這愛妃,他就滿腦子都只是愛妃體貼,明白他的難處。

他更不喜歡這個大兒子了,可是也更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在朝臣面前說過的話不好不作數,對愛妃說過的話也不好不做數。

國本這種大事,也容不得他真的耍賴,畢竟百年後還是要去見列祖列宗的。

“罷了罷了,只能先叫朝臣和母后知道,朕是乾綱獨斷要辦這事的。這小子鬧得後宮雞犬不寧,先快些移居到慈寧宮去,也算我在辦這件事,還可靜待其變。”

朱翊鈞安慰著自己,仍舊使出了這拖字訣的逃避伎倆。

他覺得這也算對李太后和朝臣有個交待,並且保留變數。

畢竟母后也說了,具體事情她是不會過問的。

此事一鬧,難道他這個九五至尊的脾氣就不是脾氣?晾一晾也很正常!

“萬歲爺……說起來,大哥兒的脾性當真與以前大不相同了……”鄭夢境忽然裝作感慨一般,說了這麼一句。

俗話說三歲看老,朱常洛在宮裡已經呆了這麼多年,哪怕困居景陽宮內極少出來,但也不是全無訊息。

至少當年第一次出閣聽講時,文華殿的太監懶得生火把他凍得直哆嗦,後來還被講官正義訓斥才取上暖這種事,是人盡皆知、竊引為笑談的。

對怠慢他的太監都不敢放個屁,如今卻敢在皇帝、皇貴妃面前那般剛猛,著實令人費解。

“你這麼一說……當真是的……”

鄭夢境欲言又止,朱翊鈞看了看他。

“……萬歲爺,您說,會不會是什麼邪物上了身?”

朱翊鈞愣了一下,隨後卻也深思起來:“你這麼一說……還當真有點……”

回到景陽宮的朱常洛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真的開始懷疑起這一點,或者就想拿這一點做什麼文章。

但無所謂。

國本之事,取決於皇帝喜不喜歡他嗎?

祖訓在那,歷朝陳例,在大明,易儲可沒有其他朝代那麼方便,哪怕儲君名分還沒決定。

“殿下厚恩,奴婢沒齒難忘,必定肝腦塗地以報殿下……”

景陽宮後殿書房裡,王安痛哭流涕著磕頭謝恩,一片真情發自肺腑。

能做到那樣觸怒天子,還終究是把他護住了,王安是真沒敢如此奢望。

在宮裡,奴婢不就是草芥嗎?

“你本來也沒什麼錯。”朱常洛讓他起了身,“伱是我的伴讀,我不護你護誰?我不護你誰護你?”

王安的兩隻淚眼寫滿忠誠,殿下恩情如何能還完?

經此一事,他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朱常洛卻正色道:“我知道你過去也是萬事求穩,但既然能為我安危願意赴死,我便知你忠心!王安,我十二歲時你便到了我跟前。經此一事,你該知道我如今已有了主意!”

王安連連叩首:“奴婢知道了!殿下要奴婢做什麼,但請吩咐便是!”

“暫時卻沒什麼事。”朱常洛笑了笑,然後問道,“若再讓你去找陳矩,敢不敢?”

王安愣了一下,而後咬牙點頭:“奴婢這條命已是殿下保回來的!殿下有吩咐,奴婢有何不敢?”

“那就去洗把臉吧,再喝些薑湯。今日淋了雨,可別病了。”

朱常洛說完,王安眼裡更加忠誠了一些。

等王安再又千恩萬謝地出去了,朱常洛才收起了笑容繼續思考起來。

李太后今天后半段,還數次點了點朱常洛的不該。

她扶助幼子順利親政,以宮女和非皇后的身份如今有太后之位,恐怕是最愛惜名聲的,始終強調不過問朝政。

這回還能借著多年委屈撒撒潑搞得李太后關注,後面卻不能當真讓李太后覺得他是個不孝子。

沒辦法,在這大明,忠孝大過一切。

看朱翊鈞隨後對他的態度,很明顯,就算對自己的印象大為改觀,但朱翊鈞就不是個理性的皇帝。

就算他展現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手段、談吐,理論上講更應該作為儲君來培養,朱翊鈞卻更不待見他了。

從慈寧宮離開之後完全不想理他,坐上御輦就讓太監飛快抬走。

真是一個一意孤行又情緒化的爹。

朱常洛一開始“大言不慚”釣魚,多少存了改善一下父子關係的意思。

萬一是過去的朱常洛太慫呢?

但老爹直接要殺王安敲打他,朱常洛就只能改變節奏,直接鬧到太后那裡去算了。

如今看來,這件事還是需要內外一同用力。

外臣又該怎麼知道皇長子如今不一樣了,也在主動爭取呢?

次日一早,朱常洛還是找來了王安:“陳公公昨日手掌傷到了,這事終歸還是因為我,你代我去探望一下。”

最有望被立儲的皇長子主動結交司禮監大璫,這仍是大忌。

王安卻不再有猶豫:“奴婢這就去!”

因為前兩日的風波,魏崗也不敢再多為難,王安順利出宮去了。

但不久之後,他又灰溜溜地回來。

“陳公公說監務廠務繁忙,他又在養傷,便把奴婢打發回來了……奴婢沒用……”

王安一臉慚愧的模樣,朱常洛仍在練字,走筆不停。

“他知道你去過,就行了。”

王安滿臉問號。

“啊?”

朱常洛繼續寫字。

對他那父親的筆跡,朱常洛確實是在用心習練。

做皇帝當然不必是書法大家,朱翊鈞的書法也稱不上是大家。

可練好他父親的筆跡,一來顯得“孝順崇拜”,二來……誰知道將來沒有能派上用場的地方?

王安不懂如今的皇長子殿下,因為他的言行都與過去大不相同了。

若非一直就沒出過景陽宮、他每天都守在皇長子身邊,王安真會以為是換了一個人。

他猜得一點沒錯,就像鄭貴妃如今在悄悄算計、皇帝也在琢磨不透的:皇長子“邪物”上身了!

朱常洛如今不僅繼承了那些記憶和對這個時代的認知、學識底子,還有自己本身對明末這段歷史的熟悉、後世宦途的經驗。

做文秘,研究學習,撰寫材料,陪伴領導工作,其實能學到很多東西。

譬如現在王安不理解的,朱常洛也不用多解釋。

權力核心圈子裡的那些人,哪用得著事事都說破?

陳矩知道了皇長子派人來過,就該懂了。

那天只提到了皇祖母一下,陳矩還不是聽懂了,安排人去請動了李太后。

宮裡這件事一鬧,風波雖然已被抹平,但出手的是李太后。

形勢既已有變,剩下的決斷,該交給陳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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