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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何出此言?本宮好心來此探望恭妃姐姐……”
聽到她這麼說,朱常洛心中不屑。
他什麼綠茶沒見過?
朱翊鈞會因為她的“與眾不同”而引為知己,朱常洛與她卻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眼前種種,無非朱翊鈞既不待見王恭妃,也不待見他這個長子罷了。
父不慈是外臣在奏疏之中都內涵過的,朱常洛現在的言行舉止也可以稱得上“不孝”了。
但時不我待,朱常洛焉能再等二十年?
“貴妃娘娘一來,母妃都要驚懼得暈厥了。”朱常洛扶著母親,“是兒子之過,言語令母妃心憂。”
說罷再次看向鄭夢境:“貴妃娘娘宮務繁忙,若無要事,不如移駕回翊坤宮吧。景陽宮上下奴婢,我為皇長子,自會規束。若貴妃娘娘以為我失了體統,我在景陽宮等父皇訓誡!”
他的語氣裡已經表露出了不屑:你還教訓不了我。
鄭夢境無非想來殺雞儆猴罷了。
但就算把魏崗他們一併責罰了,看如今朱常洛的言行舉止,能威懾得了他嗎?
那就很好,定會回去吹枕頭風。
朱常洛正愁朱翊鈞意識不到他的好大兒不一樣了。
若非現在遭受的待遇是內外隔絕,他犯得著和鄭夢境在這裡打嘴炮?
今天故意整這麼一出,王安嘴裡的“隔牆有耳”確實起到了效果。
當然了,就算鄭夢境不來,朱常洛也準備強行出景陽宮去刷刷存在感了。
過去魏崗攔得住,現在卻不同了。朱常洛若強勢,他又能怎樣?
中宮無嫡子,他為長。
順位在上,大位就該是我!
景陽宮裡,暫時只有這些人感受到了朱常洛身上的那股氣勢:捨我其誰?
恰此時,又有一個小太監來到了景陽宮,見到院子裡的陣勢之後一時猶豫不決。
想溜走,卻又被鄭夢境盯上了。
“你是誰?在哪裡辦差?”
“奴……奴婢鄒義,在文書房當差,叩見貴妃娘娘,叩見恭妃娘娘,皇長子殿下……”
鄭夢境心頭一咯噔,頓覺不妙,眼神變得要吃人一般:“文書房的……你來這裡做什麼?”
司禮監文書房的小太監,跑到了景陽宮,只怕是為萬歲爺最近頭疼之下鬆口了的那件事,難道就在今天辦了?
“奴……奴婢……”
鄒義欲言又止,頓時大為後悔。
可已經到了當面,偷偷看了看朱常洛,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得陳公公首肯,奴婢前來傳信。殿下,陛下已宣諭內閣,著擬三禮敕文。陳公公說,殿下也該做些準備,以免大禮失儀。”
“哦?”朱常洛笑了起來,聲音裡卻不是很驚喜,“鄒義麼,我記下了。煩請回報陳公公,我會好好準備的。”
“……那奴婢就告退了。”
鄒義急匆匆離開。
皇長子記住了他的名字當然很好,但現在鄭貴妃也記住他的名字了。
要命!
景陽宮裡的氣氛頓時顯得有些尷尬。
王恭妃一驚一喜,卻又更加忐忑不安。
鄭夢境臉上陰晴不定,今天倒彷彿趕著來受這打擊。
皇長子竟像變了個人一般,不僅能言會道,更是性情大改,毫不見往日裡的怯懦。
她知道皇帝仍舊只是緩兵之計,但來此打壓這事會帶來的影響,卻讓自己大失威風。
剛被他言語逼迫得心中忌憚不已,司禮監大璫派人來傳信更顯得宮裡風向好像開始變了。
心裡有了更多擔憂,她只能先擠出一個不情不願的笑容:“賀喜殿下。既如此,本宮就先回去了。”
朱常洛看著她氣勢洶洶地來,又心不在焉地走,臉上平靜無波。
倒是巧了,沒想到恰好撞到他那皇帝老子主動傳口諭。
以鄭夢境的受寵,她大概是知道最近有些不利於她的進展,這才要找個藉口來抖抖威風。
不過朱常洛知道這仍不是塵埃落定。
口諭嘛,落於文字了嗎?
院子裡,魏崗為首的“隔牆之耳”仍舊戰戰兢兢地跪著。
往日裡,他們是不怕皇長子的。
但今天不一樣了。
朱常洛沒向他們抖什麼做派,只是平靜地說道:“該幹什麼幹什麼吧。”
魏崗怠慢皇長子,又“斷章取義”、“擅進讒言”這種罪,不必立刻就算賬。
焉知將來沒有使其過、為奇兵的可能?
“母妃,回屋平復一下,無需擔憂。”
也該對她做點心理建設,後面的爭鬥恐怕更刺激。
只不過他的對手其實既不是這些太監宮女,更不是鄭貴妃母子,而是朱翊鈞本人。
也不知他爹大明宅宗現在在做什麼。
朱常洛對自己父親的印象很模糊。
上一次見到他,似乎是被帶到幾位閣臣裡,演了一出父慈子孝,打消朝臣關於皇帝有意廢長立幼的猜疑。
那還是十年以前的事,那時候記憶裡的幾個老閣臣現在都不在朝了。
司禮監秉筆、提督東廠的陳矩以前推薦了王安來給他伴讀,現在又讓那鄒義來傳口信,這事值得玩味。
還有內閣大臣們。
現在的首輔趙志皋,據說病癱在家;次輔沈一貫,實則一人當值擔著諸多政事。
對皇帝今天的口諭,他們又是什麼反應?
……
文淵閣的正殿裡,沈一貫看著面前默記下來的口諭,抬頭望向正廳裡懸掛的夫子像時滿臉都是愁容:如今的閣臣,狗都不做!
【朕仰承天眷祖德,賜生元子及諸皇子,前屢旨明白。去歲以來,卿等數揭上請。以其元子冊立冠婚之禮重典,且原所居之宮狹小,已將慈慶宮葺飾以備移居。】
【昨該監已工完,茲大典可挨次舉。其分封諸王,悉照前旨行。卿等宜體朕意,撰敕諭禮部擇日具儀來聞。】
有口諭又怎麼樣?
撰了敕文,皇帝還不是能用出不報大法,繼續拖下去。
皇帝不是第一次失信於天下了!
申時行因為最初那一輪的國本之爭最終下臺了,王家屏只待了數月也離開。
王錫爵養望半生,回朝之後就因“三王並封”之爭身敗名裂黯然離場。
到趙志皋接任,國本之爭彷彿成了他碰都不敢碰的話題,這才被譏為柔而懦、無識無才無局無量的四無首輔。
如今更是病癱在家,終日裡就是按時請辭,大小事都裝糊塗。
“再去趙閣老府上催催。”
沈一貫吩咐了一箇中書舍人。
皇帝讓撰敕,以他的文才這倒很容易。趙志皋若無意見,也署了名,就可以呈上去了。
陛下既有口諭,內閣若不及時推動,那麼科道言官、大小群臣又將集體衝閣臣了。
不能奈何皇帝,還奈何不了你們?
位置讓了,我們來!
但如果沒得到硃批、報出來,沈一貫萬萬不敢現在就讓禮部知道。
這位置,誰坐誰苦。
他嘆了口氣,又提起筆來。
自己要摘出去,顯得十分重視此事。
這位置,畢竟也香。
【臣惟皇長子冊立冠婚……】
文淵閣裡安靜得很。
國本看似大事,但這則聖諭,並不能立刻掀起軒然大波。
大明各路英雄好漢,暫不知道國本之爭開了新賽季。
景陽宮後殿的書房裡,朱常洛也在寫字。
【賢良遇度要根基,九闕卷內證皇極。】
【不是個中先天數,難入龍華續祖機。】
王安看著朱常洛繼續習練書法的九蓮經文,想起了被九蓮菩薩託夢賜經的李太后。
“殿下……用這經文習字是?”
皇帝已經降下口諭,王安的聲音大了一些。
他本人的書法造詣也可以,看得出來皇長子臨摹的還是皇帝的筆法。
朱常洛手上沒停,只是恰好念出剛抄到的文字:“妙難量,洩露了後天影象!”
他臨此世之前的職分,放在如今來講,不過區區一縣幕僚師爺。
可十七載勤學,十五載歷練,遍觀中外,精研政要,如今更是命定為皇,難道再等二十年、做一個月的光宗?
後天影象裡,大明國祚已經在進入倒計時。
後世有一語:明實亡於萬曆。
其後女真入主,固步自封。
倒不是說朱家就更好。但朱常洛託身到了朱家,既有個中先天命數,何妨早續祖龍功業,讓大明更偉更大、光宗耀明?
總比造反坐皇位難度低一點。
屬於他的賽季,版本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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