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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從小廚房出來便見月洞門邊已經沒了人,心頭狐疑,快步進了主屋。踏進裡間未看到有人在,倒是屏風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杵在原地靜默了一陣兒,忽然頓悟了什麼,抿著唇小心地往後退,不料剛退到門邊,便聽屏風後有人喚她,
“琥珀!”
琥珀應了一聲,停了腳步,
“娘子?”
“去將那套榴色襦裙取來。”謝夢華從屏風後探頭睨她一眼道。
“知道了,娘子。”
琥珀快步行去牆邊的綠釉陶櫃那裡,將裙衫找出,轉去屏風那裡替謝夢華換上,
“郎君走了?”
謝夢華點了點頭。
“娘子可是又發了脾氣?”琥珀覷了一眼謝夢華的臉色,瞧著不大爽利,心中暗想定是又和郎君起了嫌隙。
“多嘴!”
謝夢華乜目看向她,
“何時輪到你談攏主家的是非了?……以後我和郎君的事你少插嘴。”
琥珀見謝夢華面上不豫,便停了話頭兒,噘著嘴垂頭替她整理腰帶。
屋中一時安靜下來,謝夢華心中越加的煩悶,想叫琥珀回了李建申說她身子不爽利不去赴宴了,卻又心中不甘。
思來想去一耽擱,裙衫已然換好了。
“娘子,要換支簪嗎?”
謝夢華瞧了一眼琥珀,見她仍噘著嘴,眼眶也有些發紅,知道自己剛剛話重了,便緩了語氣,
“換那支鏤空平安吉祥紋髮簪。”
琥珀去妝奩裡尋到髮簪,重新幫謝夢華綰了發,將簪子別了上去,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
“娘子,您怪奴多嘴奴也得說。您和郎君成親至今還如此生疏,時間久了難免離心。郎君正值壯年,您若不先誕下孩兒,將來真被老太太納了人進門哪還有您安生日子過?”
謝夢華哪能不知曉這個道理,可自那日聽到他那般痛斥自己,她心中已然有了嫌隙,如何能跟他緩和關係。
正思索間,聽到外間竹書高聲喚道,
“夫人,郎君喚奴來問何時可以出門?”
謝夢華畫眉的手一頓,卻仍是細細地將眉描完,這才將石黛扔到妝臺上,又拈了口脂輕點了兩下,這才施施然起身朝外間行去。
竹書侯在門邊,見琥珀頭先打簾出來,忙垂首道,
“夫人,郎君已經在府門等候了。”
“走吧!”
謝夢華就著琥珀的手披上披風,跟著竹書一路出府而去。
日暮四合,冷風驟起,捲起一地的枯枝殘葉。
打著旋兒的寒意順著裙裾往人身子裡灌,謝夢華攏緊披風,加快了步伐,暗道天氣如此不好,才剛自己又故意拖延了一陣兒,不知這會兒李建申會不會凍著。
心中想著,腳下更是走得急切,全然忘了那人不久前剛剛惹了自己不快。
拐出廊廡,穿過前廳,一眼便見府門前來回踱步的李建申,謝夢華拈起裙襬又快行了幾步,站在階下喚道,
“郎君久等了。”
李建申正等的心煩,回身見她鬢髮被風吹亂,一手提著裙襬,一手撫胸口,兀自在原地氣喘吁吁的樣子,心口又是一陣兒煩躁,不耐地擺手道,
“快些上馬車,莫要誤了時辰。”
說罷已經抬步自行上了車,全然未顧身後的謝夢華。
謝夢華心中剛剛湧起的一點兒柔軟又退了回去,踟躕了一陣兒終是出了府門踩著圓凳上了車。
還未等坐穩,李建申便急切地朝車外的竹書吩咐,
“快行!”
馬鞭一聲脆響,車子驟然發動。
謝夢華還未扶穩,顛簸間歪倒在李建申身上,肘間磕到車壁,一陣鈍痛,痛得淚意翻湧。李建申也被這忽如其來的狀況撞到車壁上,背上一痛,待要發作,垂目看到謝夢華髮紅的雙目,話到嘴邊又吞下肚去。
用力將人扶穩做好,李建申輕挪了挪身體,又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謝夢華捂著發痛的手腕移開視線,心中一陣酸澀,不知自己當初一意孤行的要嫁與他是否是錯的……
車行一路,兩人俱是無話,謝夢華無趣,掀開車壁上的窗紗朝外打量。
坊間人流如織,來往人群手上大多拿著青色的袋子,沿街的點心鋪裡貼出了售賣太陽餅的紙條,她這才反應過來,今日是中和節,怪道明府會將接風宴定在今日。
本朝自德宗始頒佈了詔令,廢除了正月晦日,定了二月一日為中和節,意為天氣轉暖,萬物復甦,農事開始,聖人還將這一日定為百官休沐日。
今日休沐,卻一日都未在府中見到李建申,謝夢華本想問他去了哪裡,抬頭瞥見他靠著車壁闔了雙目休息,便未開口。
一時心中也有些煩悶,幸好縣尉府離官署並不算遠,兩炷香的時辰車子便停了,隨後車外傳來竹書的聲音,
“郎君,夫人,官署到了!”
李建申撩袍躬身出去,臨了回頭看了一眼謝夢華道,“夫人稍後整理下鬢髮再下車,我在車下等你。”
謝夢華這才抬手撫了一下,耳邊摸到了幾縷碎髮,出門前別好的髮簪已然有些鬆了,悄聲喚了琥珀進來將髮髻攏好,這才撩簾下了車。
下了車才看到官署門口已經停了幾輛馬車,陸續有官署中當差之人的家眷從中而出,謝夢華站定預備見禮,卻被李建申託著手臂先行帶入官署內。
“郎君,為何不等等同僚們一道進來?”
等拐過了一道廊廡,謝夢華才輕聲問道,“我剛見張佐史家的馬車也到了,上次他夫人託我打聽的西紅花……”
“佐史夫人不過一句客氣話而已,夫人如何還當得了真了?”
李建申手下觸到謝夢華臂上軟膩的肉,頓覺自己竟然託著她的手走了一路,倏然放開了手,不自在的說道,
“今日席上有貴人,切勿多言,若待的無趣夫人可先行回府。”
謝夢華被甩下的手臂收攏在裙側,五指攥了攥裙襬,忍下要掉頭回府的衝動,終是隨著李建申的腳步緩行而去。
宴席設在官署後方的明府私宅內,席設四行,謝夢華跟在李建申身後跟明府孟時遷見了禮,便尋了自己座位坐下,其後陸陸續續有同僚攜家眷入內,兩相見禮便四下分坐。
李建申安頓好謝夢華便去了對席和同僚們暢聊,這邊只剩幾個零零散散的家眷四散坐著。
謝夢華不慣參加這種宴席,只將注意力放在自己受傷的手上細細揉捏著,不妨耳中聽到一聲輕喚,
“李夫人!”
舉目四望,看到旁側坐了佐史張乾的夫人王氏,正一臉驚異地瞧著她,謝夢華道,
“張夫人,您喚我?”
王氏瞧了眼對面聊得風生水起的一幫子郎君,向後側了側身,湊近了一些小聲道,“我還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
“張夫人為何如此問?”
“你……”王氏欲言又止,小心地又噓了一眼對面,“你可是來找那裴都督的?”
“裴都督?……我為何要找他?……”
謝夢華一怔,心中狐疑王氏今日怎的東一句西一句的,開口道,“張夫人有話不如與夢娘直說。”
王氏見她一臉發矇,嘆了口氣,左右瞧了瞧,才開口說道,
”“你近日可回過孃家?”
“一候前才從孃家歸來,近日不曾回過。”
看謝夢華的樣子不似假裝,王氏心中猜疑難不成李縣尉並未告知?心中暗怪自己多嘴,想打個遮兒將話頭掀過去,剛想開口,便被打斷。
“張夫人,到底何事?”謝夢華心頭忽然突突地急跳了兩下,心口也有些難受,語氣也不免帶了些急切。
王氏心中思忖一陣兒,見無人注意這裡,湊近了些,小聲嘀咕了幾句。
話未聽完,謝夢華便覺天旋地轉。
眼中瞧到對席上的郎君紛紛起身迎向了門邊,她呆愣愣地看向門口,耳中一絲聲音全無。她又看向王氏,只能看到她一張一翕的嘴,卻不知她說了些什麼,腦中只剩下剛剛聽到的隻言片語。
“你阿耶昨兒夜裡被關入府衙……”
“是縣尉親自帶人去的……”
每一個字都如鋒利的碎片刺入肉中,痛意來襲,謝夢華才知,原來是這樣……
王氏最後說的那句話也終於在耳中漸漸清晰,
“難不成這麼大的事李縣尉不曾告知與你?”
是啊,這麼大的事他為何不告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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