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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邦廣慶,和太永昌,敬修守念,紫序天成~”蒼老平和之音在靜謐的祠堂中說著什麼,聲音的主人是一位負手駝背的老爺子,身穿白色粗麻布衣,燭光下他眼睛微睜,盯著身前列祖列宗的靈牌,背後站著是他的大兒子鍾序寧,髮帶緊束,眉目展直,長袍輕薄於身,看著像個儒士。
……
“取…紫字。”老爺子沉默片刻後給出了鍾序寧想要的答案。
鍾序寧一聽,面露喜色,欲言又止,片刻後問到:“尾字是?”
那不高的老態身影轉了過來,盯著自己的長子,堅定有力道:“言。”
窗外雷霆一閃而落,震得鍾序寧頭腦暈眩,眨眼間恢復了知覺,他重複了對面老爺子剛才說的那個字。
“言~言~紫言~鍾紫言,爹,你……”方才還喜上眉梢的鐘序寧,此刻臉色煞白,兩眼驚詫直瞪。
紫乃天生尊位,有“龍氣”之稱,鍾家五代傳承,輪到鍾序寧兒子這一輩才迎來這個‘紫’字,本是天大的吉兆,沒想到鍾老爺子竟然給自己孫子取名‘紫言’。
古人有云惡紫奪朱,眼下國朝政黨混亂,藩鎮割據,鍾序寧作為朝廷重臣怎能不清楚他老父此舉的意義。
新帝登基五載,各地天災人禍不絕,北方三年乾旱,餓殍遍地,民眾易子而食,南方洪水橫行,水獸作亂無能人治理,多處郡縣揭竿而起,都是藩王在試探京師這位昏庸的皇帝如何應對,值此唇亡之秋,鍾序寧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要謀逆。
鍾序寧慢慢平靜了心情,冷語道,“爹,我鍾家世受皇恩,即便朝中所有大臣都欲推翻姜國,我們也不能生出顛逆之心。”言辭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此刻他不再是鍾天墨的兒子,而是這鐘家一家之主。
鍾老爺料想到兒子會有這般情緒,只是緩緩擺手,嗓音沙啞,苦笑道:“並非你所想的那樣,其實這一切都是為了小兒輩,至於你我父子……就給這風雨飄零之大姜,陪葬吧。”
鍾序寧變得疑惑,心想老父難道不是要造反?這一夜,一父一子,敲定了整個鍾家命運抉擇之事,半夜父子二人推開門,一同走出祠堂。
三年後姜國覆滅,新朝建立,享負盛名的鐘家一夜之間全族被屠殺殘害,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伴隨著新朝的建立,這樁禍事隨著時間推移,慢慢消失在鄉野雜談中。
又過了十四年,江北辛城的乞丐窩冒出一個姓鐘的窮書生,自己吃不飽穿不暖,還時常接濟小乞丐們,弄了一個破爛的學堂,教他們識文斷字,知書曉禮。
鄉鄰都懷疑這個書生不是傻子就是騙子,真正有本事的讀書人都去考功名了,哪有時間成天陪乞丐混在一起。
近日聽聞煙波寺附近時常有人失蹤,昨天小乞丐窩中丟了一個叫苗苗的丫頭,這書生擔憂學生安危,沒多猶豫就決定把人尋回來,早飯過後便動身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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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多寺廟,光辛城周圍就有大大小小十幾座,要問如今的年輕人聽沒聽說過煙波寺,大部分人肯定沒聽說過,因為那是一座荒寺,早在百年前就已破敗不堪,些許狐鬼傳說只在老一輩人的茶餘飯後閒談一二。
臨近午時,日光溫和,秋風蕭瑟,離著煙波寺尚有十幾里路,這書生坐在山路旁一棵木樁上,看著遠處更高的那座山間雲霧繚繞迷濛神異,一時興起,吟了句:“古剎雲光杳,空山劍氣深。”
書生休息夠了,就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將左腰間包著的那把菜刀提了提,右腰間掛著一個特製木牌,上面寫著‘鍾紫言’三字。
此行並不是頭腦一熱做的決定,傳聞煙波寺最近之所以失蹤人口,是因為來了夥山賊,專幹殺人越貨的勾當,鍾紫言自幼習練過一些武技,等閒三五人尚能勝之,不過拳腳功夫終歸比不得兵器鋒利,以防萬一拿了把菜刀傍身。
熬過今年冬天,鍾紫言便滿十八歲,當是風華正茂,揮斥方遒之際,只可惜從他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書生意氣,有的只是為生計奔走勞頓,寒暑拮据的一張衰臉。
偶爾目露精光,神采煥發,也會在瞬間暗淡,早已死去的父輩們希望他背起的,和他所能背起的,天地之差。他的出生和他現在的處境,就像是一個人的前世和今生,判若鴻溝,無法逾越。
不過匹夫可挑萬斤之力,何況他還讀過書,那些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暫時還壓不垮這個年輕人,鍾紫言自有解壓的法子,教那些小乞兒識字就是最有效的一種。
將腰扭動了兩圈兒,舒緩了痠麻之感,嘴裡唸叨一句:“苗苗啊苗苗,你可千萬別出什麼事兒,不然你家先生可要傷心死了。”鍾紫言順著山路大步走起,快滿十八歲的身子已有七尺之高。
煙波寺所在的這座無名大山是一些山野樵夫經常上下的地方,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裡的野雞野兔,藥草石礦等等,都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山寶。
這座無名大山的山路很多,最寬的那條,是由於鄉民樵夫們走的太多,據說早以前煙波寺還興盛時,官家的馬車每日都會上山,只不過那都是百多年前的事情,如今這條山路也在逐漸的變窄。
鍾紫言走的就是這條大道,君子行事,光明正大,路自然是挑寬的走,在先前那座小山腰休息的時候,觀測距離這邊的路程不太遠,十幾里路走下來,已是傍晚,這可真是奇了怪。
秋季多雨,看著天色越來越暗,烏雲籠罩頭頂,要下雨了,鍾紫言加快腳步上山,離山腰還有一段距離,早前出來時,忘了帶傘,等會兒怕淋雨。
即便是跑著趕路,還是被淋了一段兒,天雷轟轟,一開始雨水淅淅瀝瀝的落下來,隨後是噼裡啪啦,鍾紫言將背上的包袱護在胸口,彎著腰快速奔跑,霧氣很重,很快便看到了煙波寺的輪廓。
到了寺廟近前,已顧不得端詳查探,只是瞟了眼院門旁高大的石臺,寫著“煙波寺”三字,隨後便徑直穿過破敗的院門,跑入正殿,正殿四面透風,頂層好幾個大窟窿漏著雨水,原本應該擺著的大佛像已經變成七零八落的石塊,說不出的荒敗。
正殿內兩側有偏房,偏房的側牆由於常年沒人打理,內裡的石柱石塊裸露在外,有一些已經掉在地上,鍾紫言走了一圈,發現東面那間偏房比西面稍微好一點,最起碼靠近大堂的這半面牆是完整的,頭頂也不漏雨,便一屁股坐下了。
“鍾紫言啊,你出門都不帶傘,可不是活該被淋?”
自己嘲諷了自己一句,檢察干糧沒有被淋溼後鬆了一口氣,去外邊大堂找了一堆乾草和木板,拿回東偏房起火烘衣服,一邊吃著乾糧一邊發呆。
夜色幽深,月光照下,雨漸漸停了,衣服都已烘乾,鍾紫言穿好衣服,打算探查一番這寺廟的其它地方,起身將火堆用土埋滅,拾來的木板和枯草已經不多,得省著點用。
剛出正殿的門,天際雷雲轟隆一聲響,震得鍾紫言耳膜發疼,聽聲音來看,雷聲落下的地方距離這裡很遠,但不知為何能有如此震顫之威。
鍾紫言也沒有多想,有月光照下,視線便沒那麼模糊,從正殿走出步入後院,才發現這煙波寺的確宏大,本以為的後院其實只是中院,房舍起碼有三十多間,東西南北皆有坐落,有的甚至是三層石樓,穿過中院,來到後院,這裡則低調很多,屋舍都一般大小,不過院子比前院和中院都寬闊。
凡入眼中的建築,只有破敗荒廢,沒有一個完好無缺的,鍾紫言在後院走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特別的,除了其中一間稍微大一點點的禪房內有尊完整的佛像外,其他地方沒什麼出奇,於是回到中院,正準備穿過中院回前院時,聽到了女童的哭聲。
“苗苗?”
沒錯,這不正是苗苗的聲音麼?鍾紫言立刻掉頭環顧四周,高喊苗苗。
這聲音的來源一時難辨方位,鍾紫言冷靜傾聽,發現是從後院傳來,於是折返後院,一間間房舍找遍,還是沒有看到人影,最後停在那間有完整佛像站立的禪房,這時哭聲已消。
鍾紫言盯著那完整的佛像一直觀察,這裡最奇怪的就是這尊佛像,為何其它佛像沒有一尊是完好的,唯獨這尊只是失了彩,仔細觀察發現這佛像的胳膊和半個腦袋有人為修補痕跡,一般人粗略看很難發現。
對著佛像由上到下,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這個佛像腳底的佛臺,是一個圓形石盤,與佛像本身並不契合,像是猜到了什麼,鍾紫言慢慢的將石盤連同佛像推開,發現了藏在其下的地洞。
搬開佛像的剎那就有一股血腥之氣撲出,其中夾雜著陰冷,令人汗毛直豎,鍾紫言打了個冷顫,心理生出一絲莫名懼意,恰在此時裡面又傳來一聲哭泣,聽不清是誰的,鍾紫言此刻將她當成了苗苗。
極力剋制住內心的恐懼,鍾紫言掏出火燭吹著,將菜刀握在手中,慢慢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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