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鮑勃的旅行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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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囪中冒出了滾滾的濃煙,站臺上響起來發車的鈴聲,拉響汽笛的火車慢慢啟動,朝著國境線另外一側緩緩駛去。
奧本海默在一邊碼放著兩個人的行李,陳慕武坐在包廂中的鋪位上,望著窗外正在不斷倒退的車站。
在去國的時刻,他繼續回憶著這次歸國時的見聞。
從賄選上臺的曹大總統,因為第二次直奉戰爭而倒臺以後,北洋政府名義上的國家元首,大總統,這一職位就一直空缺。
後期基本上都是在由國務總理攝行大總統職權,要麼就是成立臨時政府,由曾經召開了善後會議的段臨時執政在位,慘淡經營了不到兩年的時間。
然而,因為今天春天的那一場“三·一八”慘案,段臨時執政也下了臺。
於是國家又開始進入到了群龍無首的狀態當中,從四月到現在,光是內閣都已經換了三次,此時正由海軍總長杜錫珪代理國務總理,並攝行大總統職權。
雖然名義上的國家元首很混亂,但這並不代表整個北洋政府群龍無首。
曹大總統當權的時候,北洋政府的真正話事人,是他所屬的直系背後的吳玉帥。
等打完第二次直奉戰爭,直系基本就算退出了北洋的舞臺,整個北方政府背後的話事人,就變成了張公子的父親,張大帥。
明面上你方唱罷我登場,走馬燈一樣更換的總理和臨時執政,只不過是傀儡而已。
真正還是要靠這位手握軍權的張大帥,在幕後一手遮天。
可能是為了避嫌的原因,他一直也不去首都邶京,而是在關內的天侓還有關外的奉天兩地之間奔波往返,遙控著北方的局勢。
在國境線上作為歡迎貴客到訪特使的張公子,跟著瑞典王儲的專列,一直從滿洲俚到了奉天——如今的張大帥剛好就在這裡。
因為外交禮節,瑞典王儲肯定要在奉天接受邀請。
不過陳慕武又不用,他估計公事繁忙的張大帥,也不怎麼願意見自己。
張大帥和瑞典王儲見面,一是外交慣例,二是他也想看看能不能從這個西方列強手裡面,採購到什麼先進的武器,來對付南方的那幫人。
雖然瑞典在歐洲也只能算是一箇中規中矩的國家,但是在仩海和廈門兩地的公共租界裡有股份,那就能算得上是一個列強。
在張大帥那邊不受待見,但是在張公子這邊,他還是執意邀請,希望陳慕武在奉天多留幾日,順便參觀一下他引以為傲的東北大學,看看自己捐資修建的兩棟漢卿樓。
歸心似箭的陳慕武,拒絕了這個邀請。
在奉天當地吃了一頓地道的東北菜,休整了一晚上以後,陳慕武和瑞典王儲暫時告辭,帶著奧本海默脫離了大部隊,從奉天站再次登車南下。
他原本計劃的回鄉之路,是先沿著京奉線到天侓,然後再從這裡換成津浦線,一直南下回家。
至於說多走幾步冤枉路,從天侓先到邶京轉一圈,沒在陳慕武的考慮範圍之內。
“三·一八”慘案不但讓段臨時執政下了臺,也在邶京學界造成了一場大的動盪。
陳慕武的一位故人,因為寫了一篇登上過中學課本的《紀念劉和珍君》,和同題材的《死地》來抨擊段臨時執政的臨時政府,遭到了當局的通緝追捕。
他有家不能回,只能在本人開辦的山本醫院裡暫時躲避,又在夏天接到了林語堂的邀請。
所以現在魯迅已經輾轉離開了邶京,去往南國海濱的廈門大學執教。
想起魯迅先生,陳慕武又想起來另外一件事。
應該就是在明年,魯迅會拒絕這次力邀瑞典王儲訪華的文物販子斯文·赫定的好意,不答應自己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一事。
他在給中間人臺靜農的覆信裡,給出來的拒絕理由是“諾貝爾獎金,梁啟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這錢,還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們得不到……倘因為黃色臉皮人,就格外優待從寬,反足以長中國人的虛榮心……”。
但現在情況和之前相比又發生了變化,這一次完全可以不透過斯文·赫定,最年輕的諾貝爾獎得主陳慕武,自己就可以提名魯迅參評諾貝爾獎。
而且有了陳慕武這麼一個憑藉自己的本事“貨真價實”地獲得了諾貝爾獎的人在前面,說不定魯迅也可能會改變心意,同意他的提名邀請。
陳慕武決定等回到仩海,把一切都安頓好以後,再給遠在廈門的魯迅先生寫信,表明自己的這個想法。
他在邶京就只有魯迅先生這麼一位想要見上一面的故人,既然斯人早就離開,陳慕武覺得自己再去繞個道也就沒什麼意義。
即使到了邶京,陳慕武又能見誰呢?
難不成要見他的“好朋友”胡博士嗎?
不過如果提名胡博士去參評諾貝爾文學獎,想必他一定不會拒絕。
……
離開滿洲俚站不久之後,火車已經跨過國境,駛入了蘇連的赤塔州境內,車窗外的景象也漸漸變得荒涼。
奧本海默安頓並清點好兩個人所攜帶的行李,又從中拿出剛剛在車站買的杏子,到車廂盡頭的水池裡清洗乾淨,這才重新返回包廂,在陳慕武對面的那張鋪位上坐了下來。
“不酸,甜的。”
他嚐了一口,才把手裡的另一枚杏子,遞給了對面正看著窗外發呆的陳慕武。
做完這些之後,奧本海默又從隨身攜帶的包裡面掏出了一個本子,然後又拿出並擰開鋼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寫滿內容的本子上,正是他之前心血來潮記錄此次中囯之行的旅行日記。
這次過境蘇連有大把的時間,自己對此次中囯之行的記憶也還沒模糊,剛好可以對日記中的內容進行修改和補充。
奧本海默打算整理好之後,回到英國就寄給英國和美國的出版商,看他們有沒有興趣出版自己的這本旅行日記。
他的家裡雖然有錢,但是一直當個富二代也很不爽。
他的老師兼偶像陳慕武的家裡也很有錢,但是陳博士卻靠著自己的本事,賺到了比自己家的家產多幾倍的錢。
不論是在學術上還是在生活中,奧本海默都想向陳慕武看齊,所以他決定就先從出版這本《鮑勃的旅行日記》開始。
鮑勃算是奧本海默給自己取的一個筆名,來源是他名字羅伯特的暱稱。
但是這個筆名用和沒用都沒什麼區別,因為日記中大量出現了陳慕武這個名字。
所以只要稍微查查資料,就能得知在1926年夏天,跟著陳慕武一起回國的這位鮑勃是誰。
奧本海默此前一直都是跟著瑞典王儲一行乘坐火車,直到從奉天登上南下的火車,他才真正地接觸到了中囯社會。
於是奧本海默日記的第一篇,就是從離開奉天開始。
*
年月日。
今天是我們離開奉天的第一天,我在顛簸但還算舒適的頭等車車廂中,寫下了這本日記開篇的第一句話。
奉天,是中囯東北的一座大城市,而且幾乎全都是憑中囯人一己之力建造,比中東鐵路上的哈邇濱還要大上幾分——這個樞紐站以及附近的城市建設都帶著濃濃的俄式風格,如果不是大街上走的都是黑頭髮黃面板的中囯人,說不定還真會把此地誤認為是鄚斯科,或者聖彼得堡。
奉天曾經是清王朝最早的首都,同時還是現如今統治著整個中囯北方的大軍閥ChangTso-lin的大本營。
我得以在歡迎瑞典王儲到訪的晚宴上,遠遠見過張大帥一面。
張大帥個子不高,嘴上留著很西方的八字鬍,不苟言笑,給人的感覺很嚴肅。
倒是他的兒子,也是他未來事業的繼承人,ChangHsüeh-liang將軍更容易親近一些。
他應該是張大帥的長子,但奇怪的是,他身邊的長輩卻總是叫他“六兒子”。
或許這是一種愛稱,也或許中囯人在家庭成員上,有一種特殊的排序方式。
張少帥雖然長得一表人才,但他身上也沾染著中囯人的一種陋習。
在他和陳博士的幾次交談當中,總是時不時地就抱歉告辭,離開一段時間。
等張少帥再次回來之後,身上總是會帶著一股濃濃的古龍水味道。
但是我也總能在香水味道背後,聞到一股惡臭。
詢問過其他人以後,我才明白,張少帥那幾次很失禮的離席,是為了去抽福壽膏。
幾十年前,英國人用堅船利炮敲開了古老東方中囯的國門,並開始在此處傾銷阿片。
就連大軍閥的公子都未能倖免,但陳博士卻能做到潔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這是很難能可貴的。
我同時也恍然大悟,為什麼陳博士會在劍橋大學,表現出一種對菸草強烈的牴觸情緒。
張少帥應該是在我們進入中囯時,才在滿洲俚站臺上和陳博士第一次見面。
但不知為什麼,他卻表現出一種異於常人的熱情,
我當時驚歎於陳博士不但在歐洲和美洲有著很高的名聲,在他的祖國也有如此高的影響力,以至於能讓一位將會在未來掌控中囯一半領土的軍閥繼承人,到國境線上相迎接。
在英國的時候,我就在一本名叫《TheAnalectsofConfucius》書本上讀到過,中囯是一個十分尊師重教的國度。
沒想到剛一進入中囯,我就見證了,這種說法並不是空穴來風。
後來我才知道一件事,陳博士除了是一位名滿天下的物理學家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家。
他曾在中囯國內的一份報紙上連載過一篇百萬字的,在連載期間,這份報紙的銷量,在全國範圍內都達到了第一名——這可是柯南·道爾爵士寫福爾摩斯系列時,都沒能達成的成就。
張少帥也是陳博士的讀者之一,並且還是其中很狂熱的那一種,所以才會對我們展現出如此的善意。
我的漢語水平,僅維持在能和說北方官話的中囯人勉強交談的這一水準,並不足以把陳博士的全文翻譯成英文。
只能期待其他人能儘快完成這項工作,讓陳博士的大作早日和英文世界的讀者們見面。
奉天是張大帥的大本營,於是張少帥也在這裡有凌駕於他人之上的權利。
作為張少帥相見恨晚的朋友,此次南下的火車票,根本無需我們自行購買。
在臨行的前一天晚上,張少帥就派專人送來了車票。
除了瑞典王儲的專列,我還是第一次在中囯乘坐火車。
我們此行乘坐的是頭等車廂,這些從國外進口的車廂內外配置,看上去和英、美各國的也差不多。
剛進入車廂後,給我的感覺是中囯是一個貧富分化十分嚴重的國家。
從奉天到天侓,我們車票的價值大概在十二美元五十美分,摺合成中囯本地的貨幣,則是整整三十銀圓。
據我瞭解,在中囯,工人已經能算是中高收入人群,他們每個月的工資是五銀圓左右,約合兩美金。
也就是說,一張頭等車票,就相當於中囯工人整整半年的工資。
但即便如此,頭等車廂內的乘客依然是人滿為患。
整個頭等車廂中,只有我一個外國人。
其餘乘客都是穿西裝戴禮帽,打扮得衣冠楚楚,除了髮色、膚色和身高之外,和歐美人幾乎別無二致。
我一開始以為,他們都是中囯的有錢人,但是靜下心來,卻一句都聽不懂,他們口中說的是什麼。
到這時我才意識到,他們可能不是中囯人,而是在中囯東北橫行霸道的本人,也是張大帥背後的靠山。
在明面上,他們臉上掛著的虛假而諂媚的笑容,但在別人看不見時,我卻能從他們的眼裡看到充滿惡戾的目光。
這個國家和民族給我的感覺十分不討喜,冥冥之中,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
可能我永遠都不會和任何一個本人成為朋友,但有很大的可能性,和他們成為你死我活的敵人。
另:
火車駛出奉天幾個小時之後,曾在傍晚時分停靠在一個叫做溝幫子的車站。
陳博士開啟窗戶,向月臺上售賣食物的小販購買了一種名叫燻雞的食物,堪稱美味。
*
年月日。
在頭等車廂附帶的臥車鋪位上度過了難熬的一夜,我們在中囯的旅程,已經進入到了第二天。
火車在到達天侓之前,還經過了一個叫做鄌山的車站。
據陳博士所言,這裡是中囯首都邶京附近最大的一個工業城市,是中囯鐵路的發源地,也是他母校交通部鄌山大學所在的地方。
鄌山還是我們美國那位備受人喜歡和尊敬的商務部長,胡佛先生的發家之地。
但聽陳博士介紹,這位胡佛部長的發家手段可不太光彩。
鄌山大學的規模雖然不大,但學生的學術水平卻很高超。
據陳博士介紹,他的學長,MaoI-sheng博士,因為在美國康奈爾大學的入學考試中成績過於優秀,從而使該校的學生獲得了畢業之後免試就讀康奈爾大學的資格,這所學校也獲得了“東方康奈爾”的令名。
但我覺得,自從該校出了陳博士之後,早就應該把這個綽號,從“東方康奈爾”升級成為“東方劍橋”才更為合適。
因為我們攜帶有不少行李,所以陳博士只能放棄在此地下車,到母校故地重遊的念頭。
但他還是在火車停靠的十幾分鍾時間裡,下車到月臺上的郵筒裡,給母校的老師們投遞了一封早就寫好的信件。
離開鄌山之後,又在火車上捱過幾個小時,我們才終於到達了此行的一個較大的中轉站,天侓。
本想在此地住一晚略作休整,買到第二階段的火車票之後就繼續南下。
但等我們帶著行李走上天侓站的月臺之後,事情的發展就又再一次地偏離了原本的計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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