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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愛丁頓確實在他的那本書剛一出版之後,就送給了陳慕武一本。

陳慕武當時也很客氣地說了一句,自己有時間一定拜讀。

可這時間一拖就是小兩年,愛丁頓的這本書,陳慕武卻是一直都沒翻開過。

他現在覺得很尷尬。

那感覺就像是,自己明明已經在微信上和人說過晚安,然後在樓下燒烤攤上羊腰子啃得正香的時候,卻被別人抓了個現行。

陳慕武的第一反應是想要狡辯一下,看能不能把這件事情給敷衍搪塞過去。

但是他又想到多說多錯,只能十分不好意思地向愛丁頓承認,自己確實沒好好看過他寫的那本書。

當然愛丁頓也並不是真的因為這麼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而大發雷霆,他的心裡只不過是有一股怨氣沒能發洩出來而已。

畢竟任誰辛辛苦苦寫得一本書,還專門給人送了過去,結果幾年之後得知,別人根本看都沒看,知道這個真相之後,一定都會生氣的。

陳慕武決定轉移一下矛盾,來上一出李代桃僵。

聽愛丁頓話裡的意思是,他當然贊同宇宙膨脹學說,也認為陳慕武在量子力學上總結的各種方程也好概念也好,都是物理學上的重大發現。

但是即將來英國的那個人不這麼想。

陳慕武覺得或許可以請愛丁頓幫忙,好好勸說一下他的那位固執的老朋友。

“愛丁頓先生,你知道愛因斯坦博士即將去倫敦的皇家學會,領取今年的科普利獎章嗎?”

“我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盧瑟福爵士和我說,這枚獎章其實並不需要到現場領取,可是在皇家學會致信愛因斯坦之後,他仍然表明要親自到現場來領這枚獎章。

“我始終覺得領獎章只是他在英國的藉口之一,愛因斯坦博士的真正目的,可能是要來英國教訓我。”

“我沒明白你的意思,陳。”

他這一番話說的確實沒頭沒腦,愛丁頓怎麼也不能把科普利獎章和教訓陳慕武聯絡到一起。

陳慕武只能把他提出波動方程的機率波解釋,還有不確定性原理之後,愛因斯坦曾經多次或直接或間接的表示他不接受這兩種概念。

他不光曾寫信勸陳慕武放棄歪理邪說,還多次透過《柏林日報》發聲反對,在陳慕武獲得諾貝爾獎之後,他還透過哥廷根大學的玻恩讓布萊克特給自己帶話,邀請自己去德國進行交流訪問。

他的兩個好朋友玻爾和埃倫費斯特,也都有意居中調停他和陳慕武之間在學術上產生的矛盾。

而後者更是打著調停的旗號,暗搓搓的希望陳慕武能向愛因斯坦投降。

面對這樣一波又一波的攻勢,陳慕武一直以來都是一退再退,高懸免戰金牌。

但現在愛因斯坦已經打上了門,陳慕武也就只能應戰了。

只希望愛因斯坦不是愛保國,別在最後罵他年青人不講武德。

向愛丁頓描述這期間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的同時,陳慕武也有些想明白了,為什麼在自己提出來量子力學的許多觀點之後,並沒有出現像玻爾一樣和愛因斯坦分庭抗禮的局面。

終究還是因為自己太年輕了,沒有像玻爾因為原子模型而積攢了大量的學術聲望,即使不能趕上愛因斯坦,也能成為他之下的第一人。

現在一個是學術生命只有兩年不到的年青人,一個是從發表光電效應論文開始,已經從事了二十年學術研究的領軍人物。

雖然陳慕武獲得諾貝爾獎,但世界上仍然有許多人,因為愛因斯坦的地位和名望,在這場爭論中隱隱偏向於他。

陳慕武覺得自己如果想像玻爾那樣成立一個學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聽陳慕武的講述,愛丁頓也跟著皺起了眉頭。

自己作為老朋友在這個問題上,好像做的確實有點過分。

陳慕武已經在幾篇論文當中,把描述電子運動狀態的波動方程,機率波和不確定性原理都得清清楚楚,有理有據。

但他為什麼還要一直反對這些觀點呢?

愛丁頓似乎忘了他這次來找陳慕武,其實是為了向他來興師問罪的。

他反而開口安慰道:“陳,我堅信你在量子力學當中提出來的那些觀點是正確的。如果阿爾伯特真的要來找你的麻煩的話,我始終都站在你這一邊。

“另外,你可以去找一下三一學院的羅素教授,有關阿爾伯特一直堅持的因果論,或許他能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雖然學科專業不同,但陳慕武和羅素卻很熟,當初就是他把自己招進了劍橋大學使徒社。

只是他不理解,為什麼愛丁頓幫他介紹了一個哲學家來幫忙?

不過陳慕武還是從善如流,在回到劍橋大學參加的第一次使徒社例行聚會上,結束了那些使徒們為慶祝他獲得諾貝爾獎舉辦的儀式之後,他就向羅素提出來了最近他和愛因斯坦之間發生的一系列不愉快的事情。

陳慕武詢問羅素,關於他和愛因斯坦兩人的學術觀點不同,有沒有什麼自己的看法。

從大衛·休謨開始,英國的這些哲學家們,一直就沒把因果論當做是金科玉律來對待。

如今英國的哲學界普遍認為因果關係是一種複雜而難以準確捕捉的現象,並非簡單的“因為……所以……”的邏輯關係。

聽陳慕武簡單講了講如今量子力學的幾個爭議之後,羅素對其中幾個觀點很感興趣。

他認為,陳慕武在拋棄電子軌道時,所引用的馬赫提出來的那條“可觀測性原則”,和經驗主義哲學當中的認識論相符。

而不確定性原理,也反映出了因果關係的複雜性,這正是英國哲學家們一貫堅持的東西。

身為英國皇家學會會士的羅素,對陳慕武以及他的量子力學都表達了支援。

他還承諾,如果在皇家學會幾枚獎章的頒發過程當中,愛因斯坦向他發起詰難的話,羅素也會站到他這一邊,幫他說幾句話。

陳慕武本以為自己當選皇家學會的會士,應該也是挺榮耀的一件事。

沒想到身邊隨便找個人都是會士,這不能說明這個身份不值錢,只能說明劍橋大學的實力和水平太過於強大。

現在自己身邊有了愛丁頓和羅素,也不知道能否與愛因斯坦一戰?

終於把這麼多天裡積攢下來的事情處理了個差不多,陳慕武才能重新回到卡文迪許實驗室裡。

暌違了兩個多月,實驗室在陳慕武迴歸的第一天,就為他送上了一份“大禮”。

有人以電子的口吻寫了一首小詩,並把它貼在了卡文迪許實驗室大門外佈告欄中的顯著位置上。

“哦,聽聽我們電子向你發出的悲傷請求,

“請把我們從討厭的量子觀點的統治中解放出來,

“因為我們都被它可怕的不確定性所拋棄。

“除了你,我們的英雄!祈求你,還我們自由!

“在過去,我們一直都活在一個令人愉快的秩序當中,

“遵循著一個經典的方程式,他告訴我們應該去哪裡。

“我們在原子中振動,然後就有了一束光。

“我們沒有任何結構,只有質量、電荷和速度。

“但現在,一切都發生了改變,我們不知道我們究竟是粒子,是Ψ,還是一種波。

“我們也不知道我們是真實與否,不知道我們究竟在哪裡,或者為什麼。

“根據陳的說法,我們在真空裡無窮無盡。

“並且還有一個電荷相反的兄弟,它便是真空裡的空穴。”

即使在離開劍橋大學之前,陳慕武已經應卡皮察和盧瑟福的要求

,在卡皮察俱樂部和卡文迪許實驗室範圍內,關於他所建立的量子力學做過兩次講座。

可是卡文迪許實驗室裡的有些人,仍然不認可陳慕武把可愛的電子,變成了一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所以才會有人寫的這樣一首詩出來,如果放在平時,那麼這首詩應該能博取到不少人的同情。

但它的出現時間恰恰是陳慕武迴歸卡文迪許實驗室的第一天,於是這首詩還帶上了些向陳慕武宣戰的意味。

三十年前,卡文迪許實驗室可是老湯姆孫爵士發現電子的地方,絕不允許你一個小小的陳慕武信口雌黃。

說電子是一種波,現在已經被證明了,那也就罷了。

現在先是說電子在空間中會按一種機率分佈,接下來又說世界裡還存在著正電子,那你倒是搞個實驗出來,讓我們閉嘴啊!

對於這種寫了首詩,但連名字都不敢署的宵小之輩,陳慕武決定不予理會。

他甚至都沒把這張矛頭直指自己的小詩從佈告欄上撕下去,仍由它醒目地貼在那裡。

反正總有一天會有實驗證明,自己說的都是對的,只不過不是現在罷了。

沒有被這首詩破壞心情的陳慕武信步走進卡文迪許實驗室,裡面還有好訊息在等著他。

在他離開的這兩個多月時間裡,阿斯頓教授根據此前德布羅意捐給實驗室的那臺真空泵,仿製出了一臺抽真空效率更高的來,達到高真空度的時間也縮短了不少。

這樣一來,相當於是電子顯微鏡的研製工作也有了進展,現在可以向廠商訂製顯微鏡的腔體了,估計再過三兩個月,世界上第一臺用於實驗的電子顯微鏡零號機就能問世。

在原時空裡,德國人在實驗室裡研製出來的第一臺電子顯微鏡,其放大倍數只有十幾倍,還比不上最普通的光學顯微鏡倍數高。

直到他們在德布羅意提出物質波概念的幾年後,才瞭解到電子是一種波,並以此對電子顯微鏡進行改進,才最終取得了成功。

現在的陳慕武不用再像他們一樣繞個彎路,並且又解決了最關鍵的真空效率問題,這次應該不會搞出來放大倍數十幾倍的笑話了。

不過在等待皇家學會開會的這十幾天的時間裡,陳慕武沒太關心電子顯微鏡這件事。

他只是待在自己那間實驗室兼辦公室中,開始思考和愛因斯坦見面之後,對方會提出來哪些問題,而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陳慕武覺得如果愛因斯坦只提出來狹縫還有光盒這些思想實驗的話,那其實還是很好應付的。

畢竟有玻爾珠玉在前,自己只需要摸著它過河就行。

只害怕愛因斯坦會一著急一上火,提前十幾年搞出來那個佯謬。

雖然有不等式能對佯謬進行反駁,但關鍵是這不等式的實驗驗證,再給他三四十年的時間,陳慕武也做不出來啊!

……

回到劍橋大學之後的陳慕武,重新投入到了學術研究當中。

而他大哥陳慕僑,則是獨自一人到英國各地考察教育。

他從劍橋北上,先是去了伯明翰,然後曼徹斯特,最後到了蘇格蘭愛丁堡,以及老湯姆孫爵士兒子小湯姆孫所在的阿伯丁。

多虧了他弟弟的存在,陳慕僑這一路上參觀的大學裡,基本上都有劍橋大學的關係存在。

他舒舒服服的完成了考察之旅,在農曆春節之前,又重新回到了劍橋大學,和陳慕武還有那兩位中囯學生一起,在異國他鄉過了個年。

他回國的船票買到了過年之後,比皇家學會的開會日期剛好早了一兩天。

陳慕武和盧瑟福申請,他想提前去幾天倫敦,把自己大哥送上船之後,再去皇家學會和老師他們匯合。

得知愛徒的想法之後,盧瑟福稍微想了想,又給出了另外一個方案。

那就是他也和兄弟兩人一起提前去倫敦,等陳慕僑離開之後,盧瑟福打算帶著陳慕武,去拜訪大不列顛皇家研究院下設戴維-法拉第實驗室的主管老布拉格。

陳慕武還以為,盧瑟福是要帶他一起去感謝老布拉格去年提名自己參選諾貝爾物理學獎一事。

但等過完春節,送走大哥,跟著老師到了實驗室之後,他才發現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

“恭喜你呀,陳博士!也恭喜你,盧瑟福爵士!”

同樣都留著大鬍子,也同樣都在大洋洲生活過,但是英國本地出生老布拉格比起盧瑟福來溫文爾雅的多,說話的聲音也不像盧瑟福那樣大嗓門。

再次見到陳慕武,老布拉格很高興。

這個年青人果然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成功從瑞典搬回來又一座諾貝爾物理學獎。

“還是要多謝布拉格爵士您之前提名我,如果沒有您的提名,可能就不會有我手裡的這個諾貝爾獎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當初正是再從比利時返回英國的輪船上,老布拉格向盧瑟福提出來,要提名陳慕武,這才有了之後盧瑟福給世界各地的物理學家寫信串聯那一幕。

“陳博士,你沒必要謙虛,瑞典皇家科學院那幫人,他們雖然都是一些老頑固,但卻不是傻子。

“如果不是你的實力足夠的話,我想只憑幾個提名,那些人是絕不會把諾貝爾獎授予你的。

“明明搞出來了那麼多發明和發現,最後卻偏偏是因為一個光學實驗而獲的獎,可見你現在在瑞典人眼裡的形象可不太好啊!”

誰說不是呢!

陳慕武本以為老布拉格會把他和盧瑟福帶到自己的辦公室,但沒想到兩個人卻被帶到了實驗室當中,而老布拉格甚至還當起導遊,開始介紹自己所管轄的這間實驗室。

“我們這實驗室雖然比不上劍橋大學的卡文迪許實驗室,但好在歷史悠久。

“當初的邁克爾·法拉第,就是在這裡發現了電磁感應現象,並且發明了圓盤發電機。

“陳博士,我聽你的老師盧瑟福爵士說,你最近打算從事低溫物理學的研究?”

“布拉格爵士,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老師會和老布拉格說這些,但是陳慕武還是誠實地回答了問題。

“那你就更應該來看看這裡,”六十多歲的老布拉格,走起路來依然虎虎生風。他把兩個人帶到了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面前,“這就是杜瓦爵士發明的第一個杜瓦瓶,他也是在這間實驗室裡,全世界第一個製造出了液態和固態的氫氣。

“盧瑟福爵士和我說,你想在卡文迪許實驗室裡,專門打造一間低溫物理實驗室出來。

“依我看,與其花那麼多錢從頭來過,不如你就直接來戴維-法拉第實驗室,這裡的實驗裝置都是現成的,而且在低溫物理學方面,已經積攢了幾十年的經驗。”

盧瑟福也跟著點點頭,應和道:“布拉格爵士說的沒錯,陳,想要研究低溫物理學,皇家研究院的這間戴維-法拉第實驗室,確實要比我們卡文迪許實驗室更合適一些。

“這也是為什麼我當初雖然認可了你的想法,卻一直沒有給出具體回應的原因。”

盧瑟福雖然表現出了一副“我其實是為你好”的樣子,但是從他躲閃的目光中,陳慕武仍然能讀到自己老師內心當中的想法。

他只是不想把這來之不易的經費,花在沒什麼前途的低溫物理學上。

即使提出這個想法的,恰恰是為卡文迪許實驗室賺來經費的陳慕武本人也不行。

盧瑟福深知,即使是英國低溫物理學領域的領軍人物,剛剛老布拉格提到的那位杜瓦,他的科學生涯末期,也是因為缺乏資金而終止了對低溫物理學的研究,只能研究不怎麼要錢的氣泡表面張力,只需要一盆水或者其他液體就足矣。

陳慕武可以理解自己老師的這種想法,畢竟之前窮怕了,精打細算的思想已經根深蒂固,一時之間扭轉不過來。

可他心裡仍然有些不爽,你不讓我研究低溫物理是吧?

那等這些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哥們兒就要著手研製加-速-器了。

這是核物理研究的利器,同時也是比低溫物理更吃錢的吞金獸。

盧瑟福一定不會拒絕能把低能帶電的粒子突然加速成千上萬倍的誘惑,絕對會一邊咬著牙,一邊高高興興地往外掏錢。

結束了拜訪老布拉格的行程之後,皇家學會的那場會議終於要開始了。

新年之後召開的第一場全體大會,會議內容有許多項,包括總結過去一年學會在各項科學學科當中所取得的成就,緬懷去世的學會成員等等。

陳慕武以一個旁聽者的身份,一直堅持到了第三天,才終於來到了增選他為皇家學會新會員的流程。

這三天以來,他坐在會場當中,始終都是最顯眼的存在。

他獲得去年的諾貝爾獎是一方面,但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畢竟皇家學會里並不缺諾獎的獲獎者。

作為在場當中的唯一一個黃種人,膚色也是其中的一方面。

但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年齡。

坐在一群四十歲起步的中老年人當中,陳慕武二十多歲的年紀實在是太年輕了。

有些人也對他這麼年輕就能當選皇家學會的會士有些不滿,覺得陳慕武不過就是靠著好老師的關係,才能獲得這一德不配位的身份。

直到他們聽到了臺上的謝靈頓會長,向與會成員介紹陳慕武時的那番說辭。

“紳士們,牛頓是我們英國曆史上最偉大的一位物理學家。

“在牛頓出生後的一百三十年,英國物理學界迎來了另一位天才,托馬斯·楊。

“他當年就是在我們如今的這間房間裡,用一個雙孔衍射的光學實驗,向當時的皇家學會成員,證明了光是一種波,從而推翻了牛頓提出來的微粒說。

“而在楊出生之後,又過了一百三十年,新的天才終於再次降臨世界。

“而這一次,陳慕武博士又用他的伽馬射線散射實驗,證實了無論是牛頓的微粒說還是楊的波動說都不完善,把他們兩位的學說互相疊加,才是光的真正面目。

“我不知道,再過一百三十年之後,是否還會有天才降臨到我們這個世界,他是否又會提出一項有關於光的本質的新理論。

“但我現在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讓我們大家歡迎劍橋大學的陳博士,成為皇家學會的光榮一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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