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爆竹聲中一歲除(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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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2月15日,農曆壬戌年臘月三十,清晨。
黃浦江上的晨風,把紅底黃月的招商局局旗吹得撲啦啦地響。
“新銘號”輪船拉響了兩聲悠長的汽笛,在港口引水員的帶領下,緩緩向著十六鋪的招商局碼頭靠近。
茶房敲響了一間大餐間的艙門:“先生,陳先生,仩海就要到了,您可以收拾行李,準備下船了。”
在自己的鋪位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的陳慕武,十分虛弱地應了一聲:“知道了,謝謝。”
要說這趟輪船之旅和來北方時的火車比起來,確實不用讓人再體會那每過十幾米就遇到一個軌道連線處導致的顛簸起伏。
但是這趟旅行,也讓陳慕武發現了自己的另一個弱點,那就是他才知道自己會暈船!
本來,原主生在江南水鄉,從小時候就開始在烏篷船上摸爬滾打。
而自己來了之後,也曾在黃浦江和長江上坐過幾次輪渡,毫無不適之感。
開船前一晚,離開永利鹼廠的陳慕武,在溏沽的招商局碼頭上登船睡了一夜,這時他依舊感覺良好,忍不住感嘆這大餐間的床位又寬又軟,比起火車頭等車廂的臥票還舒服,自己九十塊錢真沒白花。
但等到第二天清晨,輪船拉響了一聲長笛,駛離港口,沿著海河從大沽口進入到渤海之後,陳慕武就立刻被暈船反應搞昏了頭。
他不但把頭天晚上吃下的兩塊炸豬排吐了個乾乾淨淨,更是在三天的船程裡,吃什麼吐什麼,不吃東西都要吐幾口水,甚至連不喝水的視乎,偶爾也會幹嘔上一會兒。
幸虧有茶房提供了一個偏方,找來了一些硬邦邦曬到幹得不能再幹的烏賊魚,讓他撕成條一根一根地嚼進嘴裡,才讓陳慕武勉強止住了天旋地轉、頭重腳輕的眩暈感,不至於在輪船上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是什麼,反正三天之中,陳慕武只指著這些烏賊魚度日,可惜了廚房送來的一日三餐,他是根本無福消受一口。
大餐間,又叫大菜間,是現如今客輪上最高階的一種房間。
而之所以叫大菜間,就是因為這個艙房內的旅客,一日三餐都會由船上的廚房供應大菜。
大菜,原本特指開埠以後流入仩海的西方菜。
因為一開始,輪船公司都是美商英商等列強運營,這些公司禁止中囯人購買最高階的艙房,只把這些留給他們的同胞。
這些入住最高階艙房的西洋鬼子們,一日三餐叫的飯菜自然就是西洋大菜,久而久之,高階房間就得了大菜間這個諢號。
這個時代,隨便一個名詞,細究其背後,都可能蘊藏著一個民族的屈辱史。
岸上原本明滅閃爍的燈火,已經能看個清清楚楚,“新銘號”輪船終於落了錨,纜繩也已在岸邊的樁上繫好。
陳慕武勉強從船艙中的床上爬了起來,開啟房門,茶房已經恭候在門外。
他的背後還跟著兩個戴著紅帽子的行李伕,這些人就是專門候在碼頭,幫上下船的旅客搬執行李賺辛苦費的勞工。
同時,他們後世火車站中幫人搬執行李的“小紅帽”的雛形,帽子的顏色也一直延續了下來。
“陳先生,早上好,”茶房謙卑地向陳慕武打了個招呼,“這些都是碼頭上的老工人了,您把行李交給他們,絕對信得過。”
能住得起大餐間的旅客,一般都出手闊綽,這就是為什麼陳慕武一暈船,茶房就立刻關懷無微不至,不僅跑上跑下,還為他提供偏方,只不過是為了在下船之前,能多收一些賞錢罷了。
而且他還一定和這兩個紅帽子之間有利益勾連,否則也不會如此大發善心,把發財的機會讓給他們。
陳慕武當然知道這背後的彎彎繞,但既然人已經被領到了面前,也總不好再提出拒絕。
他自己拎著行李箱,兩個紅帽子一個搬著樟木箱子,另一個則揹著陳慕武在邶京買的各種特產。
等輪船的舷梯放好之後,三個人排在第一位下了船。
當腳再一次踏上偉岸的大地,陳慕武隨波逐流了三天的心終於踏實了下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背後那猶如龐然大物的輪船,心中親切地問候了一句:再您媽的見!
臨從溏沽站下火車時,陳慕武還想著,等以後去歐洲,一定不坐火車走西伯利亞大鐵路,而是要優哉遊哉,乘船浮於海。
但現在經歷了三天的海上飄蕩之後,他才終於明白,坐火車只不過是費屁股,但是坐輪船可是費命啊!
到十六鋪碼頭接他的回家,仍是二哥錢莊的那輛奧斯汀牌汽車。
在上車之前,陳慕武找到設在路邊的郵筒,投入了兩封他早就寫好了的信。
日出之前的租界空空蕩蕩,小汽車飛快地穿過一條條街道。
取到了報紙的報童,已經開始走街串巷地賣起了報紙。
新年越來越近,全國各地都陷入到了過年綜合徵當中,無論貧富,都期望來年一切順利,平安發財。
隨著紅日東昇,街頭巷尾響起了連綿不絕的鞭炮聲,以至於千里之外的倵昌洪山,人們把一聲槍響,也誤當成了是除舊歲的爆竹。【1】
陳慕武回到西摩路的家裡,一個月不見,一家人之間自然有講不完的話。
陳慕僑問他講學的情況怎麼樣,自己的那幫老友如何,陳慕平問他錢夠不夠花,出門在外有沒有委屈著自己。
倒是陳家老太太一肚子的不快,心想陳慕武明明說只去半個月,可等來等去,時間卻足足翻了一倍。
大過年的,她又不能罵小兒子幾句,只能偷偷瞪了他幾眼。
陳家老太太的心中,一個不太完善的計劃漸漸醞釀著:既然自己拴不住他,就給他找個能拴住的好了!
陳慕武對即將到來的“愛情”一無所知,他把從邶京買到的天侓盛錫福出品的兩頂水獺帽子,分贈給大哥二哥,又摸出來一個翠玉的扳指,塞到了母親的手裡。
一直繃著臉的老太太,這才喜笑顏開。
“算你還有良心。”她笑罵到。
吃年飯,過新年,走親戚……
1923年的春天,就這樣一步步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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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筆者注:施洋(1889年6月13日—1923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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