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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1月1日,下午六時許。

仩海市四馬路,公共租界工部局大樓。

工部局團練部大講堂內座無虛席,一場別開生面的討論會,正在這裡舉行。

臺下的聽眾坐了約莫有三四百號,除了主辦方“青年人希伯來協會”和“學術研究會”兩會的諸多會員,還有許多租界裡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法租界公董局總董,甚至連各國駐滬的領事官員都來了不少。

《申報》記者趙君豪坐在聽眾席上,眉頭逐漸擰到了一起。

作為滬上大報的記者,趙君豪親眼見證了幾年前美國和英國的大哲學家杜威和羅素訪華時的盛況。

今天他在場內的所見所聞,和當時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現場三百多名的聽眾當中,算上趙君豪自己,也只有寥寥三個中囯人而已。

雖然這場討論會名義上只對受邀者開放,但其實搞到邀請函,還算是一件挺容易的事情。

趙君豪今天能坐到會場中,甚至都沒有透過《申報》館官方出面。

因為《申報》壓根兒就沒想派記者來參加這場討論會,他們一開始就打算向洋人的《大陸報》或《字林西報》買新聞。

趙君豪是南洋大學的畢業生,對科學話題本就感興趣,所以他才嘗試著給母校的一個外籍教授去了通電話,沒想到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了一張邀請函。

秦檜尚且還有三個朋友,何況那幫整日混跡在上層社會中的名流們呢?

他們不是搞不到票,只是原本就不想來罷了。

大講堂內響起的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打斷了趙君豪的思考。

一個中等身量,衣著考究,頭髮蓬鬆花白,留著濃密一字胡,棕色雙眸炯炯有神的中年人,登上了講臺。

考慮到現場的人數眾多,講演不易,問題研究會主席,同時也是本場討論會的主持人查特萊提議,不如與會者直接向主講人提問,請他逐一解疑釋惑。

一開始,場內的聽眾們都還有些放不開,直到終於有人提出了第一個問題:“博士,請問您是否認為,邁克爾孫-莫雷實驗已經足夠精確,可以根據這個實驗假定,真空中的光速為一個恆定不變的量?”

臺上的主講人笑著點點頭,一邊在黑板上畫著示意圖,一邊用德語深入淺出地講了講菲佐的基本實驗、光行差和麥克斯韋-洛倫茲的電磁說等等理論,並在最後對這個問題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主講人身旁還站著一個工部局的工程師德瓊,他負責把講解的內容翻譯成英文。

第一個問題之後,緊接著便是第二個問題,第三個問題,場內的氣氛很快就活絡了起來。

主持人查特萊也提了個問題:“不久前,美國天文學家坎貝爾教授率領克拉克遠征隊前往澳洲的瓦拉爾觀測日食,想要用結果來駁倒相對論。請問博士,這次日食觀測的結果究竟如何?”

“結果尚未公佈,因為要在照相底片上測量出星體的百分之一毫米級的細微偏差,並由此計算出偏差率,是一項非常困難的工作,可能還要再等上幾個月的時間。”

“博士,請問能否用木衛掩星現象,來證明相對論的正確?”這次的問題來自工部局電氣處的一位工程師安東尼。

“當然了,不但可以,而且據我所知,已經有人正在對這個問題進行計算,可能很快就會得出結果。”

……

與會眾人裡,大概也只有半成是真心熱愛科學的。

其餘都是想要一睹這位全世界最當紅科學家風采的附庸風雅之輩,這些人對科學的熱情,總是短暫的。

現場問題出現的頻率漸漸降低,直到最終再沒有洋人舉手提問。

於是一位身材微胖、戴著小圓眼鏡的圓臉華人青年,終於有機會提出他的問題。

他放下已經舉了半晌的手,從聽眾席後排站起身問道:“博士,請問你對英國奧利弗·洛奇爵士的唯靈論研究有何看法?”

一戰和西班牙大流感這兩場天災人禍,帶走了數以億計的生命,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中青年人,同時也給歐美留下了許多要承受暮年喪子之痛的老年人。

於是唯靈論在此期間逐漸興起,人們紛紛都想透過這種所謂“心靈交流”的方式,來獲知已經陰陽兩隔的親人在那邊的訊息。

其信徒中最有影響力的兩個代表人物,一個是上面提到的英國伯明翰大學前校長洛奇,另一個就是寫出了鼎鼎大名的《福爾摩斯探案集》的柯南·道爾爵士。

洛奇在一戰中失去了兒子,而道爾則是在一戰和流感當中,失去了兒子和弟弟。

兩人在和故去的親友“通話”的同時,還不忘大發慈悲之心,試圖幫助更多與他們同病相憐的人。

於是洛奇和道爾分別到美國各地開展廣泛演講,唯靈論也隨之甚囂塵上。

聽到這個問題,臺上的主講人卻是臉色一沉,一改之前的好脾氣,十分不屑地飆了一句法語:“Cen'estpassérieux!”

德瓊一陣尷尬,等了一會兒,發現主講人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這才用英文緩緩道來:“博士說,這個問題是不足為道的。”

這樣一個小插曲,並沒有導致場內的熱情重燃。

見聽眾全都意興闌珊,查特萊決定提前結束這場討論會:“如果不再有人提問的話,我們就將……好吧,那位先生,請問你有什麼問題?”

後排角落裡站起來一個身材高大的年青人,他清了清嗓子,用不太流利的德語開口說道:“博士您好,在我國古代有個哲學家,名字叫做惠施。他曾經提出一個觀點,叫做‘今日適越而昔來’,意思就是今天才出發到越地去,昨天就已經到達那裡了。這個觀點裡蘊含著一個有趣的問題,即人能不能回到過去,或者像英國作家威爾斯的小說《時間機器》裡說的那樣,做一次穿越時空的旅行。”

鋪墊一番之後,陳慕武略作停頓,然後丟擲了自己的問題:“愛因斯坦先生,請問您覺得,回到過去或者前往未來的時間旅行,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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