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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少女坐在妝臺前。

一頭柔軟的長髮整整齊齊地挽起,頭上是金燦燦的鳳凰頭面,鳳凰嘴裡銜了一隻珍珠,垂在光潔的額頭。

支起來的鬢上還斜簪了一朵大紅色的山茶。花瓣邊緣有些乾枯,不是園子裡新摘的,是下午急匆匆從瓶中插花中掐下來的一朵。

園子裡已經沒有花了。

夜色如墨傾灑,轟隆隆的雷聲彷彿野獸的咆哮,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嘩啦啦的聲響猶如萬馬奔騰,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沒有廕庇的花朵,已經讓雨打成了一地殘紅。

瘦得骨節突出的手指撫摸上枯萎的花瓣。她想著,不管再倉促,總要喜慶一些的。

鏡中人微微笑了。

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啊。

笑容蔓延,那張雪白的臉陡然僵住,在一瞬間宛如變成一張毫無生氣的面具。下一刻,臉上的肌肉開始有了細微的活動——笑容慢慢隱沒下去。

痴痴的眸中泛出好奇和冷靜的光。

凌妙妙斜坐著,仔細地打量鏡中人的容顏:蒼白的一張臉,細長的眉,杏眼,薄唇,再就是又尖又細的下巴。

是個小家碧玉的長相。倘若這雙水靈的眼睛瞳距再近一些,還有可能拼一把,做個雙目能放電的狐媚美人,走走禍國殃民路線。只可惜凌虞的瞳距略微寬,給人溫和又沒有攻擊性的錯覺,眼睛瞪成鬥雞眼,也是楚楚可憐那一掛。

凌妙妙長嘆:沒女主命就是沒女主命,從面相上都看得出來。

她撫摸自己瘦削的下巴,微皺眉頭。

凌虞太瘦了,瘦得讓人難受。古往今來,都是豐腴一些的女人才有福氣,按照老一輩的迷信說法,這張臉是個薄福短命像。

凌妙妙站起來,大紅的嫁衣落在了地上,銅鏡中模模糊糊地映出她的身影。

急匆匆地辦婚禮,嫁衣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並不合適,用細細的銀針別出了腰身,寬大的袖口蓋過了手,穿在身上直咣噹,衣服上的金線刺繡縮在褶皺裡,看不清細節。

凌虞瘦得像豆苗,含胸低頭慣了,肩膀前傾,看起來有點畏畏縮縮的。

妙妙用力把背挺直了,斜眼看鏡子,看到了一張蹙眉不耐煩的臉,嚇得立即舒展了眉頭——可能是她對凌虞先入為主的不良印象,連帶這幅軀殼也被她嫌棄,這實在是不該。

這個年代,人們在平行世界的穿梭已成常事,任何生活中的偶然,都有可能觸發一次多維空間的旅行。而凌妙妙之所以一腳跨入了凌虞的世界,都怪她在半夜義憤填膺地寫了一篇書評。

這本書正是狗血言情女王浮舟號稱“十年歸來,華麗轉身”的轉型玄幻大作《捉妖》。

年少無知時,凌妙妙曾經被那些生離死別的狗血言情欺騙了不少眼淚,十年之後,為了情懷,熬夜再讀浮舟,換來的卻是深夜裡寢室床上的一聲聲“臥槽”。

——什麼轉型大作,捉妖世界的外殼下面,完全還是那熟悉的味道嘛!喜歡男主的三個女人鬥智鬥勇,喜歡女主的男二求而不得,男女主角誤會重重,一對小鴛鴦在陰謀與算計中你儂我儂,感情線亂得像一團毛線。

凌妙妙為此憤而提筆寫書評,寫之前,誠懇地挑選了一個有代表性的角色作切入點。

如果說激起讀者憤怒也算是成功的話,女三號凌虞應該算是整本書中最成功的一個角色了。

她壞。

可是壞得不那麼典型。她習慣於以受害者的姿態,恩將仇報、背後捅刀,還要裝出一副楚楚可憐模樣。

這個角色從頭到尾陰鬱怯懦。愛慕男主卻不敢與女主正面競爭,除了變態般意淫著得到男主,就是暗搓搓地挑撥離間、暗害女主。

假如反派女二號是驕傲威風的猛虎,她就是陰暗處啃人腳趾的老鼠,或是米桶裡監守自盜的蛀蟲。

她一邊享受著主角團的庇護,一邊琢磨著如何挖牆腳,像牆縫裡又溼又綠的青苔,溼噠噠、陰惻惻又甩不脫。

這種奇妙的氣質讓凌妙妙感到生理性厭惡,相比之下,她反倒覺得嬌縱任性、壞得光明正大的女二號端陽帝姬可愛得多。

作為炮灰,凌虞的命運自然好不到哪去,感情之路尤其坎坷。

她一生嫁過兩次。第一次,是應邀與她心心念唸的男主角柳拂衣做一場成親的假戲,還沒等她陶醉,短暫的夢就破碎了。

第二次,她嫁給了女主慕瑤的弟弟慕聲。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丫鬟收了傘站在門口,衣角滴滴答答淌著雨水,她顫抖著聲音,活像只小雞仔:“小姐,吉時到了。”

小丫鬟的一張臉鐵青,手都在微微發抖,顯然是怕到了極點。

妙妙應了一聲,急匆匆沾了點胭脂胡亂抹在唇上,挽著丫鬟溼噠噠的袖口往出走。

油紙傘幾乎要承受不住這麼激烈的雨,雨水匯成一縷,小溪般從傘沿上流下。小丫鬟持傘的手直打顫,一顫,那雨水就迸濺一些到妙妙單薄的喜服上,不一會兒肩膀就洇溼了一片。

妙妙有點不高興,劈手奪過傘柄,大傘穩穩地罩在了丫鬟頭上。

沿著曲曲折折的連廊,一路無話,妙妙沒話找話:“你看見了嗎?”

“……嗯。”丫鬟緊緊貼在了妙妙身邊,帶上了哭腔,“小姐,小姐不怕嗎……那個……好可怕……”

除了寡婦,沒有人會在夜裡結婚。就算是寡婦,也不會選擇這樣雷雨交加的夜晚。

因為這次成親,本就是一個局。

這應該就是柳拂衣邀請凌虞假扮新娘子的那一次,目的是要引出一隻大妖。

慕瑤和柳拂衣是一個月之前落腳太倉的。

太倉郡雖小,但是富得流油。富庶的太倉庫人口眾多,外來人掙破頭地希望能在此安家落戶。

可是上個月起,幾對新婚的小夫妻在入洞房前雙雙失蹤,傳聞有人看見妖怪出沒,流言四起,恐慌瞬間席捲了這座小城。

一時間,太倉郡沒人敢再辦喜事。

但嫁娶之事乃是尋常,長久廢止不是辦法。本來不信鬼神的太倉郡郡首凌祿山,挺著大肚子發了三天愁,憋到最後,也扛不住廣發告示,開始招攬能人異士。

原書的男主角柳拂衣和女主角慕瑤遊歷到此,當仁不讓地留下來為民除害。

捉妖的日子裡,他們就住在郡守府,也就是原主凌虞的家。

主角團來的第三日,妖怪就主動送上門來。

它纏上了郡守的掌上明珠凌虞。

年方十六的凌虞未許良人,白天正常,夜裡卻總梳妝打扮,穿上喜服要嫁人,在空無一人的大堂裡與空氣拜天地,像是中了什麼邪。

柳拂衣守在身邊,在凌虞一個人“入洞房”的瞬間祭出九玄收妖塔,一下子就迫使附在凌虞身上的狐妖顯了形。

這狐妖本想吸食人的精氣,卻被迫顯出原身,面目猙獰,指爪鋒利,一聲巨嘯,就朝手無寸鐵的慕瑤撲去。

訓練有素的捉妖人慕瑤冷靜地與其酣戰。柳拂衣在這當口,撈起了地上的受害人凌虞,像個腳踩祥雲的大英雄從天而降,將其從幻夢中救了出來。

凌虞躺在他懷裡,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跳加速的滋味。

“吱呀——”門開了條縫。

丫鬟唬得半退兩步,妙妙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模樣,有些不忍心:“你下去吧,我自己進去……”

丫鬟倒退一步,虛脫般一屁股坐在了水窪裡。

書裡的細節有些記不得了。凌妙妙在心裡為自己打了氣,素手推開了門。

柳拂衣長身玉立,正背對她站著。這位顯然就要放鬆得多了,喜服下面還能看得見他常穿的白衣的邊角,原來是隨便在外面套了一件喜袍。

人家只當這是一場無足輕重的戲,可憐原身為之激動得夜不能寐。

柳拂衣聞聲轉過身來,果然是眉目如畫的一張臉。

原書中寫道,柳拂衣身體羸弱,因此身材瘦削,面色總是蒼白,但也因此,帶上了一絲出塵的仙氣。

他溫潤和藹,但眉宇間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

凌妙妙讀到這爛大街的設定時,心想,這樣的男人,又可接近又禁慾,又親和又有神秘感,的確是最招女孩子們丟魂的型別。

她看了柳拂衣兩眼也就喪失了興趣。作者規定了他屬於慕瑤,不管他待別人再溫和,都不會有任何故事發生。

柳拂衣開口了:“妙妙。”

妙妙被嚇得一個哆嗦:“你叫我什麼?”

柳拂衣微皺眉頭,有些遲疑:“我記得你的小字叫做‘妙妙’……”

“哦——”凌妙妙拉長了調子,一點也不高興凌虞還與自己共用一個名字,“是妙妙,是妙妙沒錯……你突然這樣叫,我沒有反應過來。”

柳拂衣微微笑了:“今日你我大喜之日,該叫得親近些。”

男主角說起情話,令人骨頭酥軟。

妙妙看著柳拂衣的眼睛,在其中讀出了清明的期許。

很好,男主角身先士卒,提醒她做戲要做全套。

“拂衣。”她乖覺地叫了一聲,看見柳拂衣眸中閃過欣慰之色,朝她走來。

她心中突然閃過一絲疑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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