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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吏部試被稱為“一日門生”,因為當日便能出結果。
填過了卷子,薛白被安排到一間廡房中歇息,蓋上乾淨柔軟的被子,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直到有小吏輕手輕腳地過來,小心翼翼地喚醒了他。
“狀元郎,稍候便要唱官了,是否移駕聽聽大冢宰是如何安排的?”
“嗯,好。”
薛白揉了揉眼,迷迷糊糊站起來,心知不是吏部官吏們態度比刑部、禮部要好,而是如今他的聖眷與名望不一樣了。
出了廡房,繞過長廊,重新回到吏部南曹的中堂,還在等候授官的人已只有最初的四分之一不到,整體看起來多是衣著華貴、器宇軒昂。
因那些死氣沉沉的人都被淘汰出去了,若非家世、家底豐厚者此時也站不到這裡。
比往年慢了一些,又等了小半刻,有官吏從中書省回來,將注擬遞在杜有鄰手“咳咳。”達奚珣輕輕咳嗽了兩下,不給杜有鄰暗中搗亂的機會。
杜有鄰無奈,只好將注擬遞給了這位侍郎。
達奚珣今日也是勤勉,展開一封封批註,親自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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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舉子,天寶四載進士,崔祐甫,授壽安縣尉。”
免費領幣當即有一名二十七八歲模樣風度翩翩的年輕人站了出來,執禮道:“伏後少琢辛,壽安縣道遠難行,我體虛無力,可否另授京官?”
達奚珣眼睛一翻,此時又懶得出面了,轉向杜有鄰,示意這個郎中說話。
“哎,壽安縣地處河南府,居洛陽以西,距長安比洛陽都近,怎能稱道遠?”杜有鄰也不說官話,好聲好氣道:“沒有別的更好的闕員了啊,崔三十七郎。”
崔祐甫很有禮數,再看了達奚珣一眼,見其點頭,遂道:“如此,我便拜領了。”
他出身博陵崔氏第二房,乃當今天下士族之冠,他父親崔沔官居中書侍郎,贈左僕射。
可惜,他父親早歿,才使得他今日只得了一個正九品上的起家官。
免費領幣達奚珣回給崔祐甫一個欣慰的笑容,心想,連聖眷在身的狀元也只得了一個江南道望縣,給崔公子一個洛陽邊上次畿縣,不可謂不厚道了。
一點小插曲之後,他繼續唱名,一封封批註翻過去,忽然愣了一下。
“國子監出身、大寶七載狀元闢白,授……..
達奚珣凝目一看,這下吃驚不小,轉頭看向從中書省回來的幾名官吏,才發現他們目光迴避閃躲。
他連忙出了中堂招人叱問道:“如何回事?”
“是……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楊相公....
本官知道是誰!”達奚珣一聽他們把官名報這麼全就惱火,感覺是在壓是召召。
他踱了兩步,問道:“稟過右相了?右相如何說?”
“右相歇息了,府中管事不敢打擾。
達奚珣眼珠轉動,心想右相若是與楊銛爭執起來,此事便要驚動聖人了,那結果必然是一樣的。
此時被楊銛偷襲一遭,失了小面子,到時卻是失了大面子,何必呢?
但他也不願擔此事,連忙去找了陳希烈。
陳希烈已睡下了,被喚醒過來之後,聽說楊銛也出面了,反而有些釋然。
“左相。”達奚珣道:“薛白如此狂傲,若吏部猶授了他秘書省校書郎,只怕要被世人非議啊!
“是啊。
陳希烈喃喃感慨,嘆道:“可老夫有何辦法呢?老夫勸過那豎子,不聽,為之佘何達奚珣再次一滯,心想自己也是昏了頭了,竟妄想讓這位蓋章左相出面來擔當。
他心中積鬱,招過杜有鄰,道:“本官身體不適,由你來唱名吧。”
“喏。
杜有鄰接過批註,轉回中堂,面向一眾衣冠戶,那披著一襲紅袍的身形終於顯出了官威來。
“國子監出身、天寶七載狀元薛白,授秘書省校書郎!”
是日,吏部試二百七十六人,僅取了十五人,其中博學鴻詞科五人、書判拔萃科十人。
薛白有些疑惑,因他分明從杜有鄰給的紙條上看到一共有四五十個闕員。
仔細一想,這些闕員當然不能全部以這個途徑給出去,除了守選,還有循資格長名榜,還有各種各樣暗地裡的交易。
有數十人努力留到了最後唱名階段,待那短短的名單唸完,卻還是失望而歸。
須知,罷秩了可沒有俸祿可領的。
哪怕是世家子弟,若不是主支嫡系,也經不起長年累月的只有開銷而沒有進項。
“士之失位,猶諸侯之失國家也!”
吏部堂中,負責抄告身的書吏正在奮筆疾書,將注擬抄錄送到甲庫備案。
“某官崔祐甫、蕭悅、薛白……等五人,滿腹經綸,登博學鴻詞科選,宜林乃官,分授以職!
備案的卷宗抄好了,便是抄告身。
“啪”的幾聲,委任狀上分別又戳了幾個印,被裝進黑木函匣裡,小吏們拿著,小跑
著到薛白麵前。
“狀元郎,可喜可賀,起家官秘書省校書郎,還請接著。”
薛白一手接過告身,一手卻是遞過一串銅幣,道:“辛苦了。”
“不不,不敢要狀元郎的錢。”
“這是筆墨、書函錢,該給的還是要給。”
薛白笑笑,放下錢幣,持著告身離開了吏部。
一年零五個月,重生以來他從一個身份不明的官奴開始終於得到了一個官職。
這一路很不容易,但他還是得到了;同時也有無數人得不到,因才華不能施展而流向邊鎮幕府,醞釀著一場驚天鉅變。
“你又做成了?
“不然呢?”
薛白收好他的告身,神情依舊十分平靜。
杜五郎雖不像他這麼想當官,反而更激動一些,嘴裡嘖嘖稱讚,道:“十七歲你就當官了,厲害啊。”
“嗯,而且這是最正的起步官。”薛白道:“不是王準、賈昌之流的衛尉少卿能比的。”
他已明白了杜娘說的八步走,意思是,在官途的八個階段哪些官職是最好的。
比如同樣是縣尉,到窮鄉僻壤的地方,可能一輩子都升不了官;而有了中樞任職的資歷,便可能選個京畿縣,一年兩載就能讓朝廷看到功勞。
所謂最正不過校書、正字。出了長安,旁人一聽這是狀元郎、校書郎,馬上要刮目相看;一聽是衛尉,那就是賜官、狎官,在這種資訊流通無比緩慢的年代,這非常重要。
薛白對別的事無所謂,官途上的事卻是一步一個腳印都得給它夯實了。
“看你,還得意起來了,你何時到秘書省視事?從此以後,可就不自由了啊。”
“還得等三日。”
“這麼快?”杜五郎讚歎歸讚歎,其實對這些事不感興趣,轉頭又問道:“但說真的,你不打算成親嗎?
“和誰?
“找唄。”杜五郎道:“你這不成親,多讓人心慌啊。”
“誰心慌?
“就…..很多人都很心慌啊。”
薛白道:“最近忙,倒是顧不得這些,回頭問一問吧。
“問什麼?”杜五郎道:“我是說,有許多人找到我阿孃,以及我……準岳母那裡了。
“讓她們都推卻了吧。”
“你確定?你不會是有人選了吧?
薛白嫌杜五郎聒噪,揮手將他打發了。
他如今的身份既已不是薛靈之子,遂搬到了宣陽坊的薛宅。而近來忙著科舉授官
之事,且要與那些伶人,甚至薛家母女等人避嫌,他連這個宅院都沒好好逛過,幾乎只在大堂、正房來回。
正房裡,青嵐正在收拾東西,心情很好,很喜歡幹活的樣子,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
平時不覺得,一到搬家的時候,薛白才會發現他的家當多得不得了。
“郎君!
自從收到了那一支牡丹,青嵐的興奮情緒至今未能平復,一見薛白就跑上前來用水汪汪地眼睛看著他,雙頰的紅暈似乎還是曲江宴上染的。
這絕不僅僅是薛白的魅力,當著長安城那麼多小娘子的注視…….總之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過激動了。
“郎君,你終於得了官職,很高興吧?”
“你怎麼知道?
“肯定呀,郎君最最喜歡當官了,得好好為你慶賀才行。
男女之間有時就很奇怪,如李十一娘拼命貼上來勾引,薛白覺得被打擾,此時青嵐只是拿眼神看著,就能讓他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愛慕之意。
少女情思太濃,就像勤勞的小蜜蜂採到了蜜,一滴就滴在了薛白的心頭。
薛白原本不打算與青嵐慶賀,一則她年輕嬌弱,二則她傻乎乎的,萬一弄出孩子來,偏偏情到濃時,她摟著他的脖子小聲說了一句。
“郎君……今天,是可以慶賀的日子呢.…...
次日,和煦的晨光灑進新宅的屋子。
不堪風吹雨打而奄奄一息的蜜蜂好不容易在明媚的春光之中緩過了勁,撲稜著翅膀。
青嵐睜開眼簾,深深地看著薛白。
“郎君,你想娶誰為妻啊?”
薛白沒有睜開眼,迷迷糊糊中其實有在考慮是否娶青嵐為妻。
他這種不擇手段的人,喜歡與否倒不是主要因素。考慮的是,活在大唐,他往後為了拉攏、平衡各方勢力,必然要納很多的妾……青嵐的性子壓不住的。
如此一來,對他,對她,以及很多事都會非常麻煩。
但青嵐此時想說的卻是另一回事。
“曲江宴那日,我不是隨顏家小娘子的馬車過去的嗎?近來,就有人在說……嗯,郎君,我覺得顏家小娘子好好啊,就很好很好,比盧四娘好特別特別多.……
薛白似乎困得不行,把青嵐摟進懷裡又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他猶豫著,還是打算去顏宅一趟,得把授官之事告訴師孃才行。
“校書郎?好,真好,與你老師的起家官一樣。”
韋芸再看薛白,眼神愈有不同,連著點了點頭。
與顏真卿一樣的起家官,就莫名地有種親切感,感覺就是天造地設的…….師徒。
“有其師必有其徒,這官職好,再有兩次升遷,你也能擔一任長安尉,往後路就寬了,一定比你老師厲害。
“都是老師教導得好。”薛白一本正經地應道。
“噗嗤。”
在一旁扮著名門淑女的顏嫣一聽便笑了出來,示威般地瞪了薛白一眼,提醒他到底是誰教他讀書寫字矇混出一個狀元的。
可憐的顏家二郎顏永遠都在讀書練字,無奈地嘆了口氣,心想薛白阿兄根本就沒有嘗過被阿爺教導的滋味。
韋芸近來有些憂慮,幾次開口想說什麼,末了卻不知如何說。
“我還擔心你要外放,不在長安了也不知何時歸來,得了個京官倒好。想必…….你下次遷官,能等到你老師回來吧?
薛白沉吟道:“校書郎終究是起家官,學生還是希望能儘快有更多的歷練。”
“你看你,就是急。”韋芸低聲道:“該急的事卻不急。”
薛白想要答話,轉頭看了顏嫣一眼。
顏嫣正擺出為人師表的樣子,正在檢視顏的書法,其實看起來有些幼稚。
“是。”薛白道:“學生該常給老師寫信。”
“這才對。”韋芸道:“這長壽宅的宅院,乃是你老師任長安縣尉而賃的,如今我們也該搬回敦化坊的本宅了。到時你再來看師孃,為你引見顏家的長輩。”
“學生可以來幫忙搬家。”
“你是大忙人,得空嗎?
“空的,老師家的事,便是學生的事。”薛白道:“我常住在昇平坊的杜宅,與敦化坊亦近,當常來探望才是.....
聊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畢竟顏家是儒學世家,如兒女婚事等許多事都要講究禮數,不宜太過冒昧了。
在這般閒聊中,卻能稍稍確定一下對方的態度。
等到薛白告辭了,韋芸當即便站起身來,踱了幾步,低聲自語地喃喃道:“該是有意的,這孩子八面玲瓏,豈能無所察覺?
又思忖了一會,顏嫣恰好轉過頭來,與她對視了一眼。
“三娘,你過來,為娘有話問你。
顏嫣微微抿唇,眼簾一斂躲開韋芸的視線,須臾,憨笑道:“不要,我才不練字呢,我身子骨弱,去歇著了。
說著,一溜煙地跑開。
“三娘,你等等我。”
“永兒,過來。”
永兒才想追上顏嫣,卻是被韋芸招到了身邊,只好萬福道:“娘子。”
“坊間有傳聞,你聽過了沒有?
娘子問的是哪個傳聞?
聽過便聽過,臉紅什麼?
“嗯,是……是那日馬車回來之後,長壽坊就有人說,薛郎的牡丹是送給顏家小娘子的,想要求娶.....
“你聽誰說的?三娘可曾聽到?
“奴婢是端食時聽廚娘說的,三娘沒聽到。”
“確定?
“奴婢時刻都跟著三娘,確定她一次都沒聽到過。”
虢國夫人府。
楊玉瑤今日特意把念奴要了過來,信誓旦旦許諾往後由她來護著她。
她的雄狐之姿使念奴莫名有些害羞,頭越埋越低,楊玉瑤只好柔聲安慰。
“莫怕,與在薛府上也一樣,近呢,到時讓他過來向你學音律?”
“真的嗎?
“自是真的。
此時明珠過來,楊玉瑤招過明珠吩咐她與念奴親近,卻聽聞了一個市井傳聞。
“怎會這般傳?那牡丹他是送給他的侍妾的。
“雖是如此,旁人認不出青嵐,只知那馬車是顏宅的。”明珠道:“現今都說狀元郎想娶老師之女。”
“不好不好。”楊玉瑤連連搖頭,道:“顏家是儒學世家,那種門第的小娘子,不能當他的正妻。
明珠猶豫片刻,提醒道:“瑤娘,昨日國舅才說,薛郎的婚事還得儘快訂下為妥。
此事,乃是楊銛從中書省回宅之後,陳希烈前去拜會過一次,囉裡囉嗦的。
——“薛白到底以何身份授官?如崔祐甫,左僕射崔沔之子;如元載雖貧,王忠嗣之婿;薛白無父無母,唯以商賈、面首之事侍奉楊家,這倒也罷了,他卻為寒門倡義,唉,好歹是崔家婿、李家婿才能服眾啊。”
楊家兄妹倒是沒有太堅決的政治主張,就是被惹煩了。
一開始,他們還反問“貴妃義弟,聖人寵愛,不能服眾嗎?”對方也不爭辯,就是一直勸說。
現在他們想得也很簡單,讓薛白娶個誰得了,好讓那些蒼蠅別再在耳邊飛來飛去。
這人選卻不好挑,既不能家世太高,顯得楊家怕了誰似的;又不能家世太低,真找個平民就太過挑釁了。另外,楊玉瑤最看中的一點,還得大氣。
她甚至還考慮過念奴,最後卻是搖了搖頭,暗想這般一來家世就太低了。
“我為這義弟,真是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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