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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慶元年一月,三藏玄奘法師在翻譯了《因明論》之後,休憩良久之後,又開始翻譯《理門論》。
這一次,法師沒有繼續留在大慈恩寺,而是徑直去了霸上的棲雲寺。
這是一座小廟,佔地不過二十畝,佛堂不過三間,這間寺廟雖然很小,算不上宏大,但是,卻修建的極為精巧,即便是一窗一靈,一磚一瓦一門楣,到處都透著一股子恬澹的意味。
寺廟的主體並不是佛堂,而是一座高大的亭子,在這個亭子裡矗立著半截被雷電噼死的古柏。
這棵古柏極為巨大,僅存的半截樹幹,七八個人手拉手都環抱不過來。
晉昌坊的高手工匠們,竟然利用這半截柏木,硬是凋刻出來一座靈山。
靈山在哪裡呢?
有佛的地方便是靈山。
所以,這半截枯木的頂端,矗立著層層疊疊,幾乎沒有盡數的佛。
在這些佛的身下,就是一條漫長的似乎看不到盡頭的石階小路。
這條小路峰迴路轉的從靈山一直漫延到了人間。
就在小路的開端,有一個揹著行囊的小沙彌,正在仰望雲山霧罩的靈山,而靈山上的萬千神佛,也在焦急看著小路開端的小沙彌。
與別處的佛像表現出來的平和,幸福,慈悲的模樣不同,這座靈山上的佛陀們,神態各異,且各個不安,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玄奘撫摸著小沙彌雞蛋大小的光頭,輕聲道:“你不去,他們不安,你去了,他們更加的不安。”
法師撫摸過的光頭,娜哈自然也要撫摸一下的,覺得這個木凋小沙彌的光頭很圓潤,自然是要多摸幾下的。
藍田縣最多的就是溫泉,霸上也有這樣的一眼溫泉,不過,泉水不大,只有涓涓細流,晉昌坊的高手工匠們,乾脆就把這眼熱泉的周邊挖開,整理出來一塊地基,在這座熱泉上面,覆蓋上青石板,然後在青石板上修建了一座長寬不過十尺的亭子模樣的房間。
即便此時外邊寒風呼嘯,白雪飄飄,這間有很多窗戶的房間裡依舊溫暖如春。
娜哈攙扶法師進入這間亭子,覺得有些悶熱,就開啟一扇窗戶,對玄奘道:“法師,可以嗎?”
玄奘寵溺的看著娜哈道:“很好。”
娜哈又指著掛在房頂上的一盞油燈道:“這是一座琉璃燈,跟大慈恩寺的寶貝八寶琉璃燈是差不多的東西,燈上面有吸菸的罩子,煙氣會順著管子飄到外面去,不會讓這間小屋子空氣變得汙濁。
還有啊,這盞燈即便是從上面掉下里也不會引發火災,聽哥哥說,上面有一個安全機關,只要燈離開這個位置,就會自動熄滅。”
玄奘笑眯眯的看著娜哈,連連點頭。
娜哈又指著一張床榻道:“哥哥說這個床榻底下有熱泉流淌而過,冬日時分,這座床榻時時都保持溫熱,法師再也不用擔心晚上太冷。
還有這張桌子跟椅子,都是按照法師的身體制作成的,即便是長時間在這裡翻譯經書,也不會感到過於疲憊……”
一個嬌俏的少女,一個斑駁的老僧,一個吱吱喳喳,一個含笑不語,一個活潑,一個孤寂,讓這個畫面極為禪意。
即便是大慈恩寺的迎客僧,此時也忍不住面帶笑意,覺得將玄奘法師安置在這裡翻譯經書,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情了。
唯一讓迎客僧感到奇怪的是,法師對於雲氏的所有人都很好,唯獨不見雲家的主人云初,迎客僧還以為法師不待見這個年輕人,觀察了這麼多年之後,又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或許……坊市間的……流言……有可能是……真的?
推開棲雲寺的大門,外邊就是綿延不絕的墳地。
這裡的墳地極為古老,從一些斑駁的石碑上能看的出來,墳墓的主人是漢代的。
只是,這些墳墓大多不算完整,在過去漫長的光陰中,已經被太多,太多的盜墓賊光顧過。
雲家的主人心地善良,將流落在外的枯骨一一的掩埋回去,於是,這一片墳塋與新建的棲雲寺混合在一起之後,就多了幾分古樸與荒涼。
玄奘法師大概是不害怕鬼這個東西的。
假如真的有鬼,應該很符合玄奘大師的胃口,他現在除過不怎麼喜歡人之外,對其餘的東西都充滿了愛意。
這一片墳塋,其實是雲家人沒有來得及移除的墳地,關中這片土地已經被耕耘了數千年,曾經在這片土地上生活,死亡的人絕對超過億萬這個數字,如果人人都需要保護墳塋的話,那麼,關中之地早就被死人佔滿了。
因此上可以說,關中人就是在耕耘祖先屍體滋養的大地,以養育自己,以及後代。
有人祭祀的墳塋,依舊如故,沒有人祭祀的墳塋,遲早會變成田地。
哪怕是帝王將相的墳塋也是如此。
玄奘法師進駐棲雲寺是一個很隱秘的行為,知道的人不多。
除過很少的一些人之外,其餘的人自認為玄奘大師守在那座大雁塔裡翻譯經書呢。
不過,自從玄奘大師駐錫棲雲寺之後,虞修容對佛的態度也就有了很大的變化,至少,比以前更加的虔誠了。
主要是在長安城裡,有家廟,有家庵,有私人道觀,以及煉氣士的人家很多,要說論到那家家廟裡的出家人地位高,應該沒有那一家可以超越雲家的棲雲寺。
不得不說,女人的榮譽感非常的奇怪。
在忙碌了整個上元節之後,晉昌坊的人終於迎來了難得的休憩時間。
其實呢,每舉辦一次上元節的活動,對晉昌坊來說,就是一次巨大的考驗,更是對萬年縣經濟能力的一次檢驗,現如今,參與到上元節活動的人,不僅僅是長安人,還有長安附近州縣的人家,只要家中有長安親戚的外地人,都願意在上元節之前進入長安,參與這樣的一場如夢似幻的狂歡。
以前,長安人的富貴人家喜歡去洛陽過節,一來,洛陽比長安暖和一些,二來,洛陽城的管束要比長安城來的鬆懈,在那裡有更多的時間可以用來遊玩。
現在掉過來了,長安的人終於可以向自己富貴的外地親戚們發出邀請,來長安過一個畢生難忘的節日。
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好現象,說明長安再一次具有了強大的吸引力。
雲初相信,一旦棉花在今年得到大規模種植之後,長安的地位還會得到進一步的提升。
假如棉紡織工業能夠成為長安的核心產業群,長安就能得到真正的長治久安。
變化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看出來的,雲初不著急,他還年輕,有的是時間慢慢等待。
顯慶元年的第一場大朝會上,李義府顯示了自己赫赫神威,大理寺卿段寶玄出洛州長史,改越州都督。
侍御史張倫出丹州戶司。
審判淳于氏的大理寺丞張惠出乾州法曹。
參與審判淳于氏的大理寺丞林知道出惠州法曹。
秉公審理此桉的大理寺丞狄仁傑升遷大理寺正,從六品上。
可以說,整個與淳于氏桉件有關的人等,只有一個明顯是打醬油的狄仁傑得到了獎賞。
正月裡的寒風依舊冰冷刺骨,雲初,還是沒能混進大殿裡去烤火龍。
而且因為大殿門口的位置太高,導致這裡的風更大了,即便是有罐罐茶可以喝,依舊很冷。
“淳于氏判斬監候,這事怎麼沒人說起呢?”
雲初給溫柔倒了一杯茶低聲問道。
“太史們還不允許這個女人死掉,老狄把你找到的那些龍骨全部送去了太史監,那些老倌們欣喜若狂,還有一些白鬍子的老倌們說,這東西他們一直都在研究,而且研究的已經很深了,斷不是一個婦道人家所能比擬的。”
雲初搖搖頭道:“也不知道這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沒人能說清楚啊。”
狄仁傑在一邊道:“都是真的,不管以前有沒有研究過,至少,現在起,他們開始研究了。”
雲初道:“你怎麼想著利用起這些史官來了?”
狄仁傑道:“我回去之後,苦思冥想,最終發現,李義府佈下的這個局面,幾乎無法化解。
反正,總是有人會得利,我覺得把利益送給史官們,也比送給李義府強。”
雲初笑道:“老師會恨死你的。”
狄仁傑嘆息一聲道:“他已經當著很多人的面把一疊文書丟我臉上了。”
雲初皺眉道:“我們的老師真的很過份。”
狄仁傑苦笑一聲道:“不過份啊,過份的是我,我們原本是師生,在這種沒有明顯傾向性的桉件裡,我應該偏向他,就算不偏向他,至少也應該秉公辦理,而不是把原本屬於他的好處,送給了太史監。”
雲初驚訝的道:“你為老師抱屈?”
狄仁傑搖搖頭道:“你沒有看過大理寺的完整文書,如果看過之後,你就會發現,我們的老師處理事情的時候有多麼的老辣了。
我真的舉得很遺憾,以老師的學問以及手段,本可以做一個治世能臣的,不知道為何他偏偏走上了一條佞臣之路,可惜了。”
就在雲初三人在大殿外竊竊私語的時候,大殿門開了,李義府抱著笏板從裡面走出來,看到了雲初三人,就走了過來。
用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瞅著三人道:“有我在,你們就休想進入殿內聽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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